「多谢--」
「免啦!」他似乎另有图谋,匆匆撇下黑衣人,旋踵潜进凌霄殿内。
黑衣人害怕再次遇到霍昌平,觑了个空,便依照那人的指示,朝右首方向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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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山上的丽水宫内灯火通明,「四大闲人」东缺、西残、南摧、北破分坐在两侧的太师椅上,正中首位则站著一名垂眉低首、神色凝重的老妇人。
「当时天色太暗,我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候立在老妇人身旁的,正是十年前家中突遭变故的赵知府二千金--赵苡若。
当年从火海之中救出赵苡若的,便是赵府的厨娘周嬷嬷,亦即丽水宫的宫主周绵绵。
她因为和赵知府打赌输给他,为履行承诺,不得已到知府衙门当五年厨娘。当时谁也不清楚,原来她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事故发生后,她把苡若带回丽水宫,交给她的四名徒弟扶养,自己则四处打探赵知府一家人的下落,以及纵火、杀人的歹徒。
岁月匆匆,倏忽已过了十年,周嬷嬷经过漫长的明查暗访,总算查出行凶的主谋就是胡公公。当年他因听说「天香绮罗」可能落入赵知府手中,竟不惜火烧赵府,逼迫赵自强交出这项宝物。
可恨周嬷嬷当时正好偷溜到隔壁王大婶家串门子,没能出手相救,不过好在她回家得比较晚,才能适时救出苡若。
不可思议的是,大火烧了一天一夜,除了几名仆人受到轻微灼伤之外,现场居然没有半具尸体,赵府上上下下二十余口人,像烟雾似的,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三天前,苡若才由张屠户那儿得知,她的家人被胡公公囚禁于「无极山庄」内。所以,她甘愿冒著天大的危险夜闯凌霄殿,果不其然地,就在凌霄殿旁的石屋里,见到她十年未曾谋面的姊姊赵苡君。
无奈凭她的武功,根本不是霍昌平的对手,何况他还有一大堆鹰犬守在附近,害她只能眼睁睁地望著她姊姊困守囚室,却无法出手相救。
「一定是他。」周嬷嬷沉思片刻,肯定的说:「放眼武林,能自由进出无极山庄,并且不露痕迹的取走你的耳环,除了盗帅韩彦申不作第二人想。」
「我的耳环?」苡若忙摸向她的两边耳垂,果然只剩下右边一只珍珠,「不见得是他取走的,也……也许掉落在半路上也说不定。」
四大闲人不约而同地抛给她八颗白眼珠,暗示她耳环被偷固然丢脸,但死不认错就太可耻了。
苡若也老实不客气地反瞪回去,「徒弟丢脸,做师父的就有面子吗?」她自从八岁到了丽水宫以后,四大闲人由于闲得发慌,又未曾娶妻,也没收别的弟子,便将苡若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把毕生所学的全数教给了她。
不过,他们四人的专长可不是盖世武功,而是琴、棋、书、画以及吟唱、舞蹈。
在丽水宫武功最高强,也是唯一懂武的人就是周嬷嬷,因此苡若这句话,严格说来,应该是在骂她。
瞧周嬷嬷把脸拉得跟马一样长,即可看出她的火有多旺。
「现在不是讨论谁有面子的时候。」东缺首先发言:「依我之见,这无极山庄,苡若是不能再去了。」
「我不去怎么救回我姊姊跟其他的家人?」这些年,她跟著周嬷嬷学得最好的本事就是轻功。她老人家年事渐高,举凡刀、枪、剑、棍、长鞭、暗器,虽然还使得动,却已大不如前。
「简单。」北破道:「咱们可以叫别人帮你去。」
谁?谁有那么笨?
对一般武功较差的人而言,潜入无极山庄无疑是死路一条,苡若不记得她曾经交过那种可以为她出生人死的朋友,除非是他们五人--不可能!
「小师父,您是不是嫌气氛太差,说句笑话让大伙开心开心?」
「谁有闲工夫说笑话给你听?」
「你们四个喽!否则干嘛号称四大闲人?」
都怪他们把她给宠坏了,她才敢一句来一句去,没大没小的乱顶嘴。
「四弟指的可是韩彦申?」南摧和北破的默契一向最好,经常北破开个头,南摧就能猜出他的意圆。
「没错,就是他。」
怪了,为什么他们一提起韩彦申,苡若心口就「扑通扑通」跳得好厉害。
「据说要雇请韩彦申出马,必须有大批的金银珠宝,否则就得惑以美色。」
「咱们上哪儿去拿大批的金银珠宝?除非把丽水宫当掉,不然就--」嘿!
他们的表情为何如此诡异?
「想利用我?」苡若气得直跳脚,「这种出卖灵肉的事情,你们居然也好意思叫我去做?须知韩彦申那人是见花摘花、遇草踩草,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对得起我吗?」
周嬷嬷几个人被她理直气壮地骂得一头雾水。
「照你的意思,这条计策是行不通喽?」
「不是行不通,是连想都不该想。」苡若义愤填膺,仿佛忘了被关在无极山庄里的是她的家人。
「既然如此,那……咱们睡觉去吧。」西残站起来伸伸懒腰,「反正受苦的是她姊姊,咱们不痛不痒,跟人家穷著急什么?」
「说的也是,岂有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道理。」北破从刚刚就猛打呵欠,困得一塌胡涂,听到「睡觉」二字,马上跳下椅子,拍拍屁股,「弄个不好,让旁人批评咱们强迫弟子到『香榭舞坊』去教授舞艺,是因缺钱用才出使的滥招数,多不名誉啊!」
苡若眼睛一亮。她素来喜爱跳舞,跟著西残学会了各式舞艺,加上她容貌秀丽、身形曼妙,跳起舞来更是精采绝伦。
「你说『香榭舞坊』,那是什么地方?」她被挑起了好奇心。
丽水宫的「宫教」很严,平时苡若只能在宫内念书习武,偶尔周嬷嬷打听出赵知府及其家人的下落时,才会派她前去探个虚实,因此,她连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东洋艺苑「香榭舞坊」都不知道。
「呃……那不重要,睡觉比较重要。」北破故意吊她的胃口,以惩罚她事情没搞清楚就随便乱发脾气。
「慢著,不把话说完,今夜你们谁也别想进房睡觉。」
谁规定睡觉一定要进房?
她的威胁一点也不见杀伤力,只见四大闲人重新跌回太师椅,随即闭目张口,没两下子已经呼吸均匀、鼾声四起。
「喂!不准睡,起来!起来!」任凭她怎么摇晃,他们仍旧照睡不误,而且坚持要打呼。
「甭吵他们了,」周嬷嬷太了解他们嗜睡如命的个性,即便天塌下来也休想吵醒他们。「我告诉你香榭舞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嬷嬷也知道这个舞坊?」怎么以前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嗯。」周嬷嬷点点头,「香榭舞坊是由一群二十来岁的东洋艺妓所成立的,它位于川西秀水河畔,坊主名叫久宫律子,年约二十五、六,生得美艳绝伦,传言是韩彦申的红粉知己。」
「哦?」苡若的心绪没来由地下滑好几寸,她暗咒自己脑筋有问题,才会产生这种违反常理的失落感。「既然他已经有了红粉知己,师父们还要我到舞坊去做什么?」
「那只是传言而已,并不见得是真的。韩彦申自负狂妄、风流多情,虽然相交满天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行侠。久宫律子要网住他的心,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久宫律子都办不到了,苡若更是没信心。
「她们长年送往迎来,最在行的便是博取客人的欢心,而我……」一不留神,瞥见南摧睡得「口水流成河」,苡若叹口气,拎起衣摆替他擦拭干净。「我连你们的欢心都讨不来,怎么去勾引他,让他为我赴汤蹈火呢?」
「出奇致胜。」周嬷嬷信心十足地,「经常吃大鱼大肉的人,偶尔总要换点清粥小菜--」
「我是清粥小菜?」苡若头快冒烟了,「韩彦申是个什么东西!还要东挑西捡的,我……」气炸了,这样的男人,轻薄于她在前,却要去勾引于他在后,苡若咬咬牙,发誓非要替自己讨回这口怨气不可。「我去!」
「好极了!」匪夷所思地,四大闲人竟在同一时候全醒了。西残忙道:「我明儿一早就去安排,包管久宫律子无条件的让你到香榭舞坊教授舞蹈。」
苡若忽然有受骗上当的感觉。
「我免费去教那些艺妓跳舞,她应该很高兴才对,再要提出什么条件,不是太过分了。」
舞坊耶!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但和寻常的青楼女子相比,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你有所不知。」西残是睡得最快,也醒得最迅速、最恰到好处的一个。「香榭舞坊以艺妓美艳、舞姿优雅闻名,多少知名的红牌酒女花大把银子,希望到里头去学习舞蹈,都不得其门而人。」
好大的架子!苡若不服输的个性立刻被激起熊熊的战火。
「二师父不必去安排,明儿个我亲自到香榭舞坊见久宫律子。」
「不好吧!」西残和久宫律子其实没半点交情,为了让苡若自告奋勇去面试,只好使出激将法,「人家好歹是个堂堂的坊主,凭你--」
「停!」苡若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识破他的诡计,「再敢贬损我,就叫你先去安排喔!」
「呃……」西残笑得好尴尬,「你舞艺卓绝,亲自前去应征,保证万无一失,师父信得过你。」
「信不过也得信。」苡若很平均地把白眼球扫向他们每一个人,然后才略抬著下巴,气呼呼地走进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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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榭舞坊」在秀水河畔的西岸,建筑物的格式散发著浓烈的东洋风味。
苡若今日特地换穿一袭小碎花的锦色衫裙,她在舞坊外头徘徊良久,思忖著该如何进去和久宫律子说明来意。
忽地,街道上驶近一辆豪华马车,一名尊贵的女子缓缓掀起帘子,她身穿烟红色的绣金银丝大凤花纹和服,披一袭宝蓝色的毛里大斗篷,雍容华贵地由一名昂藏七尺的男子搀扶著走下马车。
大门外的小贩、行人全都被这名冷艳浓妆的女子所吸引,唯独苡若怔怔地望著她身旁的男子出神,而那人也错愕地凝视著她。
好熟的身影,她一定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一时之间,却无论如何想也想不起来。
「韩郎。」冷艳女子娇羞亲匿地挽著他,款摆著腰枝细步走进舞坊内,门外还漾著薰衣草的香味。
这名女子便是香榭舞坊的久宫律子,然她身旁的男子呢?难道他会是那个爱偷东西、美其名为盗帅的韩彦申?
苡若没时间考虑太多,她必须尽快向久宫律子说明来意。
大门口的管事打量她一下,「姑娘贵姓?可是事先和我们坊主约好了?」
「我姓赵,和你们坊主没有约,但是我要见她,和她谈点事情。」
「这恐怕不行。」管事含著笑意,语气十分坚定,「任何人要见我们坊主,都必须事先送帖子过来,否则--」
「何桂子,」里边传来娇弱的声音,「让她进来。」
「是。」管事一听吩咐,马上必恭必敬地将苡若延请入内。
香榭舞坊果然名不虚传,但见满院树影森森,浓缘欲染,夹道繁花簇拥,洁净得纤尘不染的卵石甬道,被树影花荫遮得几乎不见阳光,石上苔藓茵茵如毯。
偌大楼坊,全漆著红瓦粉墙,舞榭阁楼都隐在烟柳红叶婆娑之中。
苡若一路行来,忍不住赞叹:
扮霞宜笑,几度春霄?向来青楼拂袖招,繁锦银泥杏花梢,纵有倾国容貌,怎堪红颜待老?
踅过长廊的尽头,便是久宫律子的绣房。
苡若一脚跨进去,立时便怔住了。里边或坐、或躺满满挤了数十名莺莺燕燕,宛似众星拱月般地围著那姓韩的男子。
「你就是赵姑娘吗?」久宫律子笑吟吟地走下软垫,饶有兴味地仔细端详她,「来学跳舞的?」
「不,我是来教舞的。」
苡若讲的是实话,而且她也不认为这句话有什么好笑。但,为何每个人都在笑她?含蓄点的,还捂著嘴低低浅笑,有些比较不给面子的,笑得可就夸张了。
「凭你也妄想到这儿教舞?」一名梳著高高发髻、露出半个肩膀的女子,霍地站了起来,脸上全是鄙夷之色。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苡若秀眉轻扬,「出卖色相的地方。」
「放肆!」那女子愤怒地挥起右掌;却让久宫律子按了下去。
「到一边坐下。」
那女子极不情愿的转过头,犹不忘瞪苡若一眼。不,其实每个人都在瞪她,只除了那姓韩的男子。
「听你的口气,似乎颇瞧不起咱们,却为何还要到这儿来?」
久宫律子不愧是个老江湖,苡若不顾颜面的批评,她丝毫不动怒。
「因为我需要钱。」苡若在来之前便已仔细考虑过,与其拐弯抹角的跟她周旋,不如直截了当,找个最简单的理由,要省事得多。
「挺坦白的。」久宫律子回眸朝姓韩的男子笑了笑,「不过,咱们这行饭,可不是人人都吃得起,你必须有真本事才成。」
「哼!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苡若自信满潇,「你大可随便指定一首曲子,如果我跳得不合舞坊的水准,甘愿留下来做三年仆役,任你差遣。」她的意思是,不管跳得好不好,横竖她都要留下来。
可惜在座的艺妓舞术也许精湛,脑袋瓜子却未必灵光,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听出她语带玄机。
「好,有胆量,阿紫,奏乐。」
久宫律子重新回到位上,倚著那男子斜卧著,边啃瓜子边谈笑风生。
苡若没兴趣「欣赏」他们调情嬉闹,立刻随著乐音娑娑起舞。
起先众人还不拿她当回事,只用眼角余光不屑地瞄她,直到她翩然凌空而起,恰如仙子下凡,这才紧紧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其中当然也包括久宫律子,和那姓韩的男子。
舞曲结束时,没有一个人为她鼓掌,因为大伙的神魂都还没收回来,仍怔愣地望著她,猜测她究竟师出何人?
唯有久宫律子想到比较实际的问题,「你需要多少钱?」
「一万两。」苡若从小就没花过零用钱,长大之役,每回出去办事,周嬷嬷只给一两左右的碎银。四大闲人则一个比一个抠,害她对钱没啥概念。这一万两的数目,还是经过他们四人加加减减之后才决定的,理由是,这样比较好分。
久宫律子只短暂地沉吟了一下下,立即叫她的侍女取来两张五千两的银票,递予苡若。
「何时可以走马上任?」
「现在。」
久宫律子实在太欣赏她了。「好,说做就做,赵姑娘可以告诉我你的大名是……」
「苡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