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除了那深浅不一的绿之外,更有种自己仿佛是那个站在窗台边、等著罗密欧出现的茱丽叶的错觉。
虽然现在已经接近傍晚,由于这里的地势较高,因此一到日落时分,那看似神秘幽静的山岗,便自远而近慢慢笼罩了整个山区。
游芝兰独自站在阳台上,欣赏著和城市全然没同的景致。她看到太阳那红橙色的光辉,在那原是洁白无瑕的云朵上散落最后一抹颜色,而后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靛……看来,夜色,即将降临。
“很美,不是吗?”霍翊风从她走到阳台上时便已经瞧见她了。但是,她那写满对大自然敬畏的神情,让他舍不得打断她欣赏这山中最美一景的时间。
于是,他像十二年前一般,以灵巧的动作,爬到正对著她房间阳台的老树上,恣意地以眼神膜拜她那几乎不属于人间的绝美容颜。
“你……”这是一天中的第……游芝兰试著计数,这到底是他第几次让她的心脏以不寻常的速度跳动?她真的在努力计数,却意外发现,他让她心律不整的次数已经多到难以计数!“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看著他以一派轻松的模样坐在树枝上,不禁为他这举动捏了把冷汗。
虽然她刚才才幻想著,自己是那个等著情人来临的茱丽叶……没想到,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他便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很危险的!”在此之前,她或许会觉得罗密欧的举动是浪漫、多情的,但是,当有个男人真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她只担心他会不会出意外!
“放心,这种高度摔不死人。”他一个翻身,便跳到阳台上,与她面对面互望。
“啊!”他的动作,让一声惊呼从她那如樱桃般红艳的小口中轻吐而出。
“怎么了?”霍翊风以为是自己侵犯了她的领域,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不习惯我这种粗人接近吗?”
“你……”不知是第几次,他又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游芝兰胀红了脸,却又不知该怎么才能正确表达她想要传达的意思,只能睁著那含著秋波的大眼,定定地瞅著他瞧。
“这样很危险!”她的世界里,习惯了安静、少言。在她身边的全是些至亲好友,她只要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眼神,身旁的人便会明白她的意思。
而他,霍翊风,不但不明白她的用意,竟还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而这每每让她不知所措、心焦不已。
有口难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她心里这么想著。
“你担心我?”原本,她那退却的态度,让他的心情犹如跌落万丈深渊般的沮丧,但是在得知她真正的意思后,却在瞬间飘上了云端。
不过,他的好心情并没能即刻表现在面部表情上,以致看在游芝兰眼里,让她自觉她的关心在他心里是种多余。
一想到有人对她的关心置之不理,她的心就没来由地纠结了起来,好似胸口有股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就这么梗在咽喉中,竟教她有种想哭的感觉!
“我……”她是担心他啊!要是他一不小心摔了下去的话,那……“你不要再那么做了!”不知不觉中,她轻轻扯住他的衣角,以恳求的眼神看著他。“好危险,我会怕!”
对她来说,他只是个今天刚见面的陌生人,但是不知怎地,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受伤,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别怕,不会有事的。”她那我见犹怜的模样,教他忍不住想紧紧拥住她,让她在他怀中汲取温暖。“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可是,你还是有可能出意外的。”她抬起头来,看著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再说,山上又没医生,如果出了意外,那可就不得了了。”
或许是他态度的软化,消除了她的紧张;也或许是他的接近,在这偏凉的天色中带来了一丝的温暖……总之,她不再像乍见到他坐在树枝上时那般的无措,反而能自在地和他谈天。
“放心吧,我也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就算出了事,我还是有办法应付的。”他伸手将她扯著他衣角的小手给握住,意外发现她那如葱玉般的小手,竟异常的冰凉。
一想到她有可能受寒,两道剑眉不禁皱起。
“你怎么没披件外套再出来?”
“我……”他在生气!游芝兰虽然不明白原因,但由他那逐渐僵硬的脸部线条看来,他真的在生气!
他的怒气来得太突然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应付,因此只能支吾以对。
“我刚出来时,并不怎么冷……”而且,她的体质虽然偏寒,但她怕的却是热,而不是冷。
相反的,她反而比较习惯冬天的天气型态。
突然,她觉得自己被一个穿得比自己少的男人,指责衣服穿得少,很不是滋味,于是她挺起胸膛、鼓起勇气,大声的说:“不对,你没有资格说我!”对嘛,她穿得或许不够保暖,但她好歹也穿著一件长袖的衣服。“你穿得还比我少。”哪像他,才穿著一件白色的背心!
若说她会觉得冷,他当然也会啦!
“我已经习惯山上温差大的天气,就算是不穿也影响不了我。”他板著脸指正她:“你不一样。”他拉著她的手,推开了落地窗,领著她走进房间。
他将她安置在一张摇椅上,不由分说地打开她刚刚才整理好的衣柜,想从里头挑出一件他认为足够抵挡夜晚湿寒空气的衣服。
游芝兰坐在椅子上,看著霍翊风神情专注地在她那为数不少的衣物里寻找一件能够保暖的衣物时,突然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仿佛,他们两人在老早、老早以前就已经认识彼此,而不是今天……如果说她曾经见过他,那么她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忘记他,因为,他是那么的不同!
和她所接触、所认识的任何人都不同!
他和她的男同学不同——因为在她的男同学身上,找不著成熟男子特有的气度,也看不到任何的王者风范。可他,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她本能的知道,他就是这么特别的一个男人!
他和她父执辈的男人也不同——她可以感觉得到,他关心她,可又不像她爷爷、爸爸那般是出自于疼爱、和一种血缘切也切不断的渊源。他的一言一行,每每让她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脸红心跳!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他是讨厌她的。要不然,为什么他的表情总是那么严肃?可每当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却会放软声调,以一种另类的温柔抚慰著她。
“霍先生,”她轻轻唤著仍在努力找寻适合衣物的霍翊风。“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呢?
”
他待她的方式,一点都不像个陌生人会有的方式,因此,她猜测,也许他们真的在哪里见过。
“翊风。”霍翊风终于从衣柜里找到一件滚毛边的针织外套。他拿著外套走到她面前,亲身替她披上。
“啊?”她不解地盯著他看。
“叫我翊风。”他不喜欢“霍先生”这个称谓——霍先生,是留给陌生人的,不是她该用的。
“翊风……”她从善如流,立即复述一遍。“我是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如果他们真的曾经见过面,而她不记得,那真是她的错了。
“当然。”霍翊风直截了当的回答。“你是这个家的千金大小姐,我怎么可能没见过你。”
他的语气中有著几许苦涩。
“可是,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啊。”他见过她?这么说,她应该也见过他喽?可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不对啊,如果她真的见过他,那她一定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
“这是一定的,”他故意以一种十分卑下的口吻说:“我只是卑微的老园丁那来路不明的低贱养子,以你这种金枝玉叶的身份,躲我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是不是见过我。”
他明白自己这么说是十分不公平的——就算在她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女孩时,便是个善良可亲的甜美女孩——她从不曾避开过他,相反的,还是她的主动接近才使得他有机会认识她。
“你……你胡说!”游芝兰生气了。“如果我见过你,那么我一定会记得你!”她才不会因为身份的差距而刻意去疏远某些人。
她知道有人会这么做,但是她不会!因为,她最讨厌的,就是时时刻刻、不断提醒别人出身低微的人。而非常不幸的,她的许多亲戚就是这个样子!
“哦?你这么肯定?”
“当然!”别的事她不敢保证,唯独这事,她是百分之百的确定。
“我亲爱的小天使,”在她小时候,他总是这么叫她。“别太肯定,有些事不是你说是就算的。”
他知道,可恶的是自己,因为,他怎能要求一个二十岁的女孩,会记住她八岁时所发生过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将八岁时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不要说是八岁了,就是算是在街上混的那段时光,也像是前尘往事,早已不复记忆了。
“好了,我该走了。”他弯下腰来,在她的脸侧轻轻印了一吻。“免得被人看到我在你房里,害你的名声受损可不好。”
就在游芝兰仍震慑于他那如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时,他走向阳台,跨过栏杆,没两下便回到他的“来时路”上。
好不容易,游芝兰终于找回自己的心神,却意外瞥见霍翊风竟又爬回树上。
她急得连忙跑到栏杆旁,要他赶紧下来,没想到他只是略略扬起嘴角,在不以三秒的时间内,她看到他安稳地站在地面上,对倚在栏杆上的她送了一记飞吻后,咧开了嘴,带著满意的神情,笑著离开。
游芝兰在他远离自己的视线后,才两腿虚软的靠著栏杆,慢慢萎坐在地上。
“我真的见过他吗?”她的思绪不禁回到他在离去之前所说的那句——别太肯定,有些事不是你说是就算的。
难道,她真的见过他,可却又忘了他?这……怎么可能?
???“翊风,”吴伯忧心忡忡的看著霍翊风。“我刚看到了你从小姐的房间出来。”
他看到自个儿的儿子从游芝兰的闺房里走了出来……呃,或许不算是走,但不管如何,他进了小姐房间是件不争的事实。
“是吗?”霍翊风不以为意的回答。
“翊风,如果你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态……”吴伯不明白他这儿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若他不想给小姐婚姻的承诺,那么,说什么他这个当父亲的都要制止他。“我希望你别去招惹她——小姐是个大家闺秀,不像以前你身边那些个莺莺燕燕。”
“老爹,谁说我不是认真的?”从他再见到她的刹那间,他就知道,今生若没有她为伴,就算再多的财富,也无法满足他内心那股冀求宁静、平和的渴望。“如果她不反对,我想带她离开台湾。”
他猜想,游家绝对不会轻易接受他这个“长工之子”——不论他的事业如何成功、他的身价有多么高,但这都无法改变那些世家的门第之见。
倘若留在台湾,只怕问题会变得十分棘手。
“那个让你拒绝所有女人的,就是小姐?”
吴伯知道凭霍翊风的条件,只要他想,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抗拒他;只是他一直不明白,为何翊风自始至终都不曾给任何女人承诺;因此,他猜测,在翊风心里早已有某人的存在。
这世上,要比他儿子优秀的人实在是不多了。他不但靠著自己的力量,到美国念了好几个学位,还自个儿开了公司,更在短短不到五年的时间内,成为一家市值超过五十亿美金的跨国公司。
这等能耐,不是普通世族所能及的,就连顶尖的高手,也不见得能比得过他。
只是,游家是台湾豪门中的豪门,就算他们能接受毫无家世背景的霍翊风,也肯定无法接受游家园丁的儿子要迎娶游家掌中明珠这件事实。
“为什么不是?”霍翊风倚著门框,低头看著坐在藤椅上、拿著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在扇风的吴伯。
“她很美、很真,又善良。”这样的女人,不管是哪个男人都会想要好好疼惜、照顾,倾所有的爱恋灌注在她身上。“这样的女人,就算是倾迟我所有,我也要和她长厢厮守。”
她是除了吴伯外,让他感受到人世间有温暖的人;而他对她的感情,和对吴伯那存著感恩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每当他身处困境时,他总会想起那个夏天,她对他展现的如天使般的笑容。是她让他在困顿时,还有努力向前的勇气;让他在寒冷中,仍有一丝甜蜜的欲望……在他还分不清自己对她究竟是爱抑或只是父兄辈的感情时,她早已成为他心中最重要的支柱。
如今,命运让他们再次相遇——他不再是十二年前那个一文不名、前途不知在何处的毛头小子;而她也不再是那小得让人觉得,若对她起了父兄以外的感情,便感罪恶的小女孩。她已经是个可以被爱的女人了。
“嗯,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那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只有祝福你了。”吴伯再扇了几下扇子。
“不过,在你采取行动之前,难道不应该先问问小姐,她是不是爱你,又是不是愿意和你共赴天涯?”
“她会愿意的,不论这会花去多少时间,我一定会让她全心全意的接受我。”
“既然是这样……”吴伯看了看门外高挂天空的皎洁明月,再吸了口烟,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翊风,那么,好好对待小姐,她是个好女孩。”
???面对著满桌的菜肴,游芝兰却发现自己一点食欲也没有。
“小姐,是菜不合您的胃口吗?”管家看到她举筷不动时,担心地问。
“没有,这些菜很好。”她挤出一抹笑容。“我只是不知道该先吃哪一道而已。”这是个很愚蠢的借口,就算是小孩子,也听得出来她是在说谎。
“这样啊,”不过,管家显然是接受了她这个愚蠢不堪的烂借口。“那小姐,我建议你可以先从宫保鸡丁开始,不是我自夸……”
管家开始叨叨絮絮的介绍起在游芝兰面前的每一道菜,虽然她的眼睛是看著那被菜肴给放满的桌面,但思绪却早飘向霍翊风身上。
她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虽然她算不上顶聪明,但一些基本常识还是会有的。
如果说,他们之前并不认识,那么他对她的态度,就怎么也讲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