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像阿兰说的──我是个很会赚钱的人。
赚钱需要时间,需要耐心,半点儿马虎不得,所以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一个可有可无的男朋友。
正因为如此,当我看到那盆仙人球和那张卡片的时候,没用两分锺就做出了决定。
翻出赵文辉给我的名片,我照著上面的号码拨了个内线电话给他。
“赵工程师,我是Jane。”
“曹……曹……曹……”
“曹子鹃。”我打断他兴奋过头的结巴。
“对对对,曹小姐。真高兴你打电话给我!那个……有什麽事吗?”
“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好好……不,怎麽能让你请呢?应该是我请才对……”
“无所谓,六点半可以吗?”
“可以可以!”
“那我六点半在三楼餐厅等你,回头见。”
不等他回应,我立刻按掉电话,对著手中的话筒轻叹一声。
这个赵文辉大概猜不到我是为了拒绝他才请他吃饭的吧?算了,长痛不如短痛,我这样也是为他好。
撇掉那一点点内疚,我开始动手整理桌上那一叠传真。带刺的仙人球,很快被挤到办公桌最角落的地方……
两杯冰咖啡,两份鸡扒套餐。黄昏的日光斜射在我和赵文辉身上。
他笑的很开心,仿佛坐在我对面吃饭是人生最快乐的事。
看著他满脸的笑,几小时前被我撇掉的内疚又一点点爬了回来。
一向爱吃的鸡扒套餐突然没了味道。
“赵工程师……”
“我叫Wilson……呃,大家都……”
“好吧,Wilson,我约你是想告诉你……谢谢你送的仙人球,但是……”
“你不喜欢?我就说嘛,这年头哪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他忙不迭的向我道歉,双手合十。“真对不起,明天我就买九十九朵红玫瑰送到你办公室!”
“不!”我吓得大叫。一想到办公桌将为那种红得豔俗的色彩覆盖我就打冷颤。“千万不要送什麽红玫瑰给我!一朵也不要!”
“曹……曹小姐不喜欢……红玫瑰?”赵文辉问得战战兢兢。
“不喜欢。”我答得斩钉截铁。
“真让我哥说中了……”
“什麽?”
“没……没什麽。既然曹小姐不喜欢红玫瑰,那白玫瑰呢?香水百合?郁金香?天堂鸟?康乃馨?……”
“赵工程师!”我不得不再一次打断他。“那盆仙人球我就很喜欢。”
“你喜欢?真的喜欢!?那……”
“可我不能答应你,很抱歉。”
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冻结,龟裂,一块块落在鸡扒套餐的盘子里。
就在我开始担心的时候,他说话了。
“曹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为什麽?”
“因为我没有一个必须答应你的理由。”
“我不明白……”
“我喜欢自由,不想被束缚。”
“我发誓,绝不束缚你……”
“Wilson,你怎麽不明白呢?”
“我喜欢你!”
“可我对你没感觉!”
是的,我在逼自己残忍到底,哪怕他长这麽大从没被人拒绝过……
“长这麽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麽直接的拒绝我。”
耶?被我猜中了?
“凡事都有第一次,习惯了就好。”我冲他微笑,希望多少能修补一下他裂开的心。“其实,只要你认识我久一点就会知道,我并不适合你。”
他突然盯住我的脸,目光发直。
“怎麽了?”我拿餐巾擦擦脸,并未发现番茄酱之类的东西。
“我发现你和我哥说话好像。”
赵文卿?这个名字立刻从记忆底层窜出。
“哪里像呢?”
“我哥说,你不是那种用红玫瑰就能追到的女孩,要送也该送仙人球。即使送了你喜欢的东西,你也未必会答应。还有……”
“还有什麽?”
如果他打算用拖长的省略号挑起我的好奇,那麽他成功了。我很好奇,赵文卿到底还说了我什麽?
“我哥还说,你是那种自主性强,知道自己要什麽,有可能……独自过一辈子的人。”
“呵……真有意思。”我端过咖啡一饮而尽。
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我听到这番可怕的剖析後,是如何下意识用笑声和动作来掩饰心底的波动……
第二章
忙碌的工作让我渐渐淡忘了这个插曲。
也许我在刻意遗忘。我不想让那个赵某人的几句话扰乱我正常而规律的生活。也许是这样,谁知道呢。
和赵文辉之间的关系已恢复到一个月之前的模式──同事,或者比同事好一点点的朋友。这样的朋友公司里一抓一大把,凡聊过两句的基本上都被我划在这个圈子里。所以说我狐朋狗友满天下也不为过。
阿兰一向不理解我为什麽交这麽多朋友,正如她不理解我为什麽喜欢赚钱一样。我曾不只一次教育过她,可这个迟钝的家夥居然说与其听我上课不如回房间补眠。打那以後我就不指望她和我一样计划出美好的未来。
尽管如此,有这样一个室友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比如今天,我为了试用新买的面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腹中突然响起的空洞摩擦却提醒我冰箱里仅剩半瓶果汁的事实。
“阿兰!过来一下!”我隔著墙壁呼唤此刻必定躺在床上的室友。
果不其然,睡眼惺忪的迷糊女出现在我门口,一只手掩在唇上打呵欠。
“什……麽……事?”
“冰箱空了。”
“哦……”
“再不填满它我们今晚就要饿肚子。”
“嗯……”
“清单在梳妆台上,你去帮我买回来!”
“我?”
“除了你还有谁?没看见我在做面膜?”
“你信得过我?”阿兰听上去很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
也难怪她吃惊,通常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拜托她去采购。为什麽?因为她不是那块料。你会放心一个分不清洋葱和大蒜的人去买菜吗?
可今天就是那难得一次的“万不得已”。
我朝室友招招手。她乖乖走过来,盯著我的脸。瞧她那样子是想笑又不敢笑,我假装没看见。
“记住,到超市先去拿推车,从佐餐食品区开始走……”我指著清单上的一条条耐心讲给她听,同时拟出最短路线。
“都明白了?”
“嗯……”
“明白了就快去!再晚人就多了!”我一脚将她踹出门,自己倒回床上继续闭目养神。
十分锺……二十分锺……我渐渐有了睡意。
三十分锺……四十分锺……耳畔突然震响的音乐铃声硬生生把我从睡梦边缘扯回现实。身体猛的坐直,我一口气差点儿没缓过来,心口“怦怦”作响。
一把抓过手机,我瞪著来电显示皱眉。不认识的号码?
“喂?”
“曹小姐,我是赵文卿。”
“赵先生?你怎麽会有我手机号码?”脑海中灵光一闪。“是Peter?”
一声低沈的笑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有些事想和曹小姐谈谈。”
“我已经下班了……”
“不是公事。”
哎?那就是私事了?我跟他有什麽私事好谈……难道是因为我拒绝了赵文辉?做哥哥的要帮弟弟出头了?这剧情不会太老套了吧?
“不知我是否有幸请曹小姐喝一杯?”
“好啊,时间?三十分锺後……地点?”
我掏出笔写下那家Pub的名字,食指在便条上轻轻一弹。
要知道,我曹子鹃可不是被吓大的。就算真有什麽阵仗等著我,到那儿再想对策也不迟。
洗掉面膜,换好衣服,我和刚进门的阿兰擦肩而过。
“子鹃,我刚才又遇上了……”
“晚上再说,我现在没时间。”
我抓著皮包冲出大门。
拿著地址,我走进“爱琴海”。
本以为是Pub,没想到会是这样一间民歌餐厅。
柔柔暖暖的光晕,悠悠扬扬的音乐,零星分布的小圆桌,没有吵杂的聊笑声,只有一种奇妙的氛围让心情缓缓沈淀……
我立刻喜欢上这里,目光忍不住朝台上飘去。
一把吉他,一把Bass,再简单不过的配备,却释放出魔幻般的动人旋律,还有那把略带磁性的男低音……
啪──
这是大脑里某根神经断掉的声音。
幻觉吧?那家夥怎麽可能在台上……唱歌?咳咳,一定是和他长得很像的人……没错,他是大众脸……
哎?他他他……冲我笑耶?左看看,右看看……附近有人吗?
“小姐几位?”
“我找人。”
嘴上这麽说著,可视线却怎麽也离不开台上那家夥。拜托,他怎麽还在冲我笑?不怕抽筋就随他笑好了……
“你找卿哥?”服务生留意到我注视的方向。“小姐姓曹?”
“呃……没错。”
“这边请,卿哥早给你留了位子。我是Joe,请问芳名?”
热情的大男孩咧开嘴冲我笑,笑得我不好意思拒绝。
“Jane。”
“你稍等,我马上叫卿哥过来。”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想象。我无意识的拨弄著桌上的小牌子,任由那把歌声渗透身体,任由某种东西在心底起著变化……
直到他走下台,走到我对面坐下,那张“大众脸”才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
“赵先生……”
他抬手打断我。
“‘爱琴海’里没有赵先生,只有文卿,或者卿哥。”
“我想这并不重要。”我笑了笑。“也许你可以先解释一下今天约我的目的?你说有事要和我谈……”
“想喝什麽?”
“哎?”
“我推荐这里的Music Dreamer Special。”
“等一下……”
“Joe!”他朝吧台一打响指。
两杯乳白色的饮料很快送上桌。Joe临走时又冲我咧开嘴,我不禁怀疑他是否有炫耀那一口白牙的怪癖。
调回视线,赵文卿正目不转睛的看著我。
不知为什麽,明明是张大众脸,那种奇怪的“与众不同”却又实实在在撞击著我的感觉神经……
“我想和你谈谈文辉。”
嗯?要步入正题了?果然是为弟弟出头来的……
“你觉得我弟弟怎麽样?”
面对如此开门见山的问题,我深吸一口气。
“你要听好话还是实话?”
“但说无妨。”
“你弟弟斯文有礼,学富五车,绝对称得上是社会菁英,人中龙凤,公司的未来,国家的栋梁……别那麽吃惊,接下来才是实话。”我端起那杯Music Dreamer Special,小小吸了一口……嗯,味道还真不错。
“曹小姐?”他像是在用眼神催促我。
我接受著他的视线,没有逃避。划过脑际的,是那番多日来想忘却又无法彻底忘记的话。就是眼前这个人,曾经那麽深刻而准确的剖析过我……他是如何做到的?
“实话就是──虽然他很好,但不是我欣赏的类型。你弟弟……他并不适合我。也可以说,我不适合他。”
他会说什麽呢?是否会因我毫不客气而且是明褒暗贬的一番话而动怒?也可能锲而不舍的替他的宝贝弟弟争取多一次机会?还是……
“曹小姐……”
“嗯?”
“你这麽说我就放心了。”
哎?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我是不是又被自己错误的推测摆了一道?好像是的……
两杯Music Dreamer Special,两份鸡扒套餐。
我突然想笑──因为眼前这个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场景。
尽管心里没底的感觉并不怎麽好,但我必须承认,“爱琴海”的饮料和食物的确好得没话说。当然,音乐也是,还有歌手……
“你在这里驻唱多久了?”问题不经大脑,直接射出。
“两年。”
“那你当顾问多久了?”
“不多不少,也是两年。”
“哪一个才是你的正职?”
“你觉得呢?”
面对他的反问,我有些赌气的切下一片鸡肉塞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
“我觉得你像个无业游民……”
“Bingo!”
“哎?”
“你猜对了,我没有正职。”
“喂,我随便说说……”
“歪打正著。”他笑得深不可测。
那个表情,我看不透。
当了两年顾问,却宣称自己没有正职?我仍记得Peter言语间对他的看重,看得比客户还重。也许我该找机会问问Peter……
“曹小姐,知道我为什麽找你谈阿辉?”
话题不知不觉转回原点,我却依然有些混乱。
“为什麽?”
“因为他从小就在太过顺利的环境里成长,如果不适当给他一些挫折,将来的路会很难走。”
“这和我有什麽关系?”
“你已经给了他一个挫折。”他举起那杯Music Dreamer Special,仿佛在向我致敬。“而且,你比我想象中更有个性。Cheers!”
“你这种关爱兄弟的方式很特别。”
“爱之适以害之,相信曹小姐也明白。”
没错,我明白,可我不理解的是……
“你不知道我拒绝他了麽?那已经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
“我知道,但若不亲自和曹小姐谈谈,总是放心不下。毕竟聪明的女孩更善於伪装自己……”
心里“突”的一下。我放下刀叉,目不转睛的盯著对面的男人。
“请你把话说清楚……”
“阿辉条件这麽好,正常的女孩都不会轻易放过这种运气……”
“那麽请问我是哪一种?不聪明还是不正常?”
“曹小姐你误会了……”
“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女孩!”
不等他反应,我抓起皮包就往外冲。
我了解自己的脾气,平时小吵小闹无所谓,可一旦怒火攻心,那就不是三两句话能摆平的了。但我不想在“爱琴海”这样的地方骂街……
手腕突然被人从後面拉住。我想也没想,顺势转身将皮包甩高,大喝一声:
“变态!放手!”
“啪──!”皮包笔直的拍上对方面门。听上去……好像不轻……
惯性消失,皮包滑落,露出那张哭笑不得的大众脸,和一块明显的红印子。
手腕仍被他攥著,我却不知该怎麽挣出来才好。
刚才那重重一下,解恨,也把我的火气给打没了……
他不说话,我也愣愣的站著,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怪。
更要命的是周围聚拢过来的人群。显然不少人都听到我那一声“变态”,甚至看到我用皮包袭击“变态”的那一幕。
“小姐,需要帮忙吗?”
“小姐,是不是这个人骚扰你?”
“小姐,别担心,保安马上就到……”
我盯著他依然不肯放开我的那只手,视线一点一点抬高,扫过他的黑衬衫,扫过他颈上的菱形金属坠子,最後狠狠瞪在他脸上──那张可恶的,“与众不同”的大众脸……
这家夥,他以为被当作变态抓起来很好玩是不是?
“你到底想怎样?!”
“听我解释。”
“你当然可以给我一个很完美的解释。可我已经生气了,你再怎麽解释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