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话题就渐渐转开,由葛诺宁于一七九七年乘降落伞落下的创举,谈到毕包特及陆世盖的科学汽球升空。这个时候,兰丝发现原来在吃草的绵羊,已转移到十英呎方圆大的羊齿树丛中。
或许这两只羊够聪明,知道这种植物是有毒的,不能咀嚼;但在乡下长大的兰丝却不敢相信它们有这种智慧。她静悄悄的从西风船长身边离开,走到羊群旁,把手伸进毛绒绒的羊毛里,抓住它们的颈子,和它们培养亲密的关系。隔了一会儿,她带领着它们离开羊齿树丛;它们跟在她身后,开心的跑着。
隔了好一会儿,雷礼仕走过来加入了她,只听他说道:‘你选错了行业,艾小姐,你该去当一名牧羊女的。’
当时,她正坐在草地上,用裸麦草和水仙花编织一顶草冠。他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坐下,说道:‘我希望你和金尔诗在一起时,眼睛不要老盯着地上。’
兰丝立刻从她正在编织的草冠上,抬起头来望着他。她以便咽的语气回答道:‘你不知道!我和他认识的地方有多么见不得人!’
‘我知道。大卫已经把你的冒险大致告诉我了!别担心!我不认为这样会使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而且你可以放心,金尔诗不会因此就认定你是属于那种地方的。如果他表现出对你有兴趣的样子,也只是因为他觉得你很迷人。’
兰丝放下手中的水仙花冠,张大了淡褐色的眼睛,惊愕的瞪着雷伟仕。‘怎么会?’
雷礼仕嘴上浮现一朵笑容。‘怎么不会?以我为例,你就是我所遇见最反传统的保守女孩!可是你的直率──原谅我这么说,又使你在蓝卓瑞戏院及声名狼藉的妓院一无所获...’
‘我才不是一无所获!’兰丝打所他,抗议道。
雷礼仕一面道歉,蓝眼睛里绽发着灿烂的笑意。‘当然,当然!我是指金尔诗之所以对你有兴趣,或许也是因为大卫很显然的对你颇为温柔。’
‘温柔!你简直太离谱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从没以这种态度对待我。’她怒气冲冲的补充道:‘他根本就不把我当一回事。’她注视着附近一株桃树上绽放的花朵,长叹了口气,准备站起身来。
雷礼仕先站起来,扶她站好,他的脸色若有所思,但他却说道:‘我时常感觉到:大卫并不像他所坚持的那么强硬、无情。’他捡起地上那个水仙花冠,把它递给兰丝。‘我也不知道。或许我是错的,毕竟他的女人比唐璜还多。或许是因为我对他有极浓厚的感情,我才会有那种想法。无论如何,别让他伤了你的心,好吗?’
‘你放心,绝对不可能。’兰丝强硬的说道,仿佛想藉此加强自己语气中的信服力。他们一起朝羊群走去,兰丝又轻描淡写的补充道:‘我敢说他只不过是把我当成暂时的消遣,说不定他现在已对我没兴趣了。’
由于雷礼仕知道他亲爱的表兄一向以感情不持久著称,因此他无法替他辩驳,干脆不接腔。
当他们踩过草地,摩擦着脚下的马草,它的芳香飘入空气中──本来这股香气是被一股轻柔的春风吹送的,但此刻风力转强,吹得小树丛摇摇摆摆的,抖落了熬过去年冬天的干叶。兰丝把水仙花冠套在指尖上,边走边晃,有些胆怯的说道:
‘我想像他在你面前是怎么说我的──你说那是我的探险?我想你是有意隐瞒我。其实我不在乎他怎么说,只是人难免都希望知道别人在背后是怎么说他的。’
‘当然啦!’雷礼仕同意道,很豪爽的回答她。‘其实他也没说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只说你跟踪秦爱华到那儿,以为他是从事什么坏勾当的。’
兰丝粉色的嘴唇向上弯起。‘他的确是如此啊!虽然我所了解的不仅仅是这些,但我认为他会去公主夫人俱乐部.,就足以证明他是一个相当坏的人了!’
由于他和他的两个表兄弟,以及他的所有朋友都曾去过这个地方,因此雷礼仕只能支支吾吾的表示同意她的说法。后来,他又善意的劝她:不必担心她会被当时在那儿的任何人认出来,因为他相信那些人差不多都被她当时的样子给蒙骗住了。
‘被骗住?’兰丝张大眼睛,以一付充满疑问的神色看着他。‘你是说他们都喝醉了?可是金尔诗却认得我!我从他一见到我时脸上的表情,就可看出!’
‘他特别注意你,只是因为你和大卫之间的关联,而且你可以放心:金尔诗绝对守口如瓶,不对别人泄露半个字的。’
‘可是还有一个平劳伦。’兰丝郁郁的指出。
‘别担心平劳伦。难道大卫没告诉你?’雷礼仕问道:‘那天晚上他又回到公主夫人俱乐部,和平劳伦一起坐上赌抬。我不记得那天晚上平劳伦输了多少钱,我只知道,他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伦敦,回到他在林肯郡的住所去。我想他会在那儿住好长一段时间,等到他再同伦敦时,我相信他一定早忘了那天晚上,以及任何和你有关的事。’
听了这话,兰丝意外的说不出话来。她迷惑的看着雷礼仕,一只手本能的伸出去,抚摸那只搔动她裙子的母羊。好半天她才说道:
‘蓝爵士居然为了我去做这件事?’
‘我想这样做是应该的。’雷礼仕要笑不笑的回答道,‘对大卫和我而言,你去那儿根本不算什么。这或许就是有人说:我们是个无法无天的家族的缘故吧!但这世上毕竟还有其他人...’
‘他们当然会想成那样!’兰丝插嘴把他的话说完。‘我也知道这点!可是没办法,我必须这么做!我一定得做这些事。’
雷礼仕以灿烂的笑容,回报她的苦笑。‘我想你可称得上是个女英雄。’
兰丝对这个头衔,表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不!我不是!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我一直是徒劳无功,只有不断的坏事。’
兰丝试着把蓝大卫富有魅力的形像,从心头抹煞掉。因为此刻正是她开口请求雷礼仕,带她去方冷白住处的好时机。不过她一定要想出恰当的说法,否则定会再度引起他的反对,就像他对她去蓝卓瑞戏院表演的态度一样。兰丝觉得他实在太唠叨了。他或许欣赏她的勇气,但她已不只一次发现,他对她的安全似乎有种潜藏的焦虑。
那只母羊碰撞着她的膝盖,把它冰冷的鼻子压在她的手腕上,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兰丝把水仙花冠放到它的耳朵上,和雷礼仕俩人一起看着那头羊搔头,企图把花冠抖落。结果,这个花冠歪斜到一边,遮住了它一只眼睛,那只母羊从花冠下,好奇的张开眼,看着他们,兰丝被它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那只母羊仿佛是被她泛红的两颊,发亮的眼睛及银铃般的笑声所吸引,竟把脖子伸向她,噘起它的嘴唇。
兰丝在它的脸颊上温柔的刷了一下,转向雷礼仕,决定向他提起参加公爵舞会的事。可是她还来不及开口,她就凉了半截,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开口了。只见蓝爵士正穿过草地,跑向他们,金色的头发在亮丽的微风中蓬松而飞扬。他对雷礼仕叫道:
‘你父亲要我邀请莫顿夫妇到吊篮去参观一下。
‘它们不会喜欢的。’兰丝说着,悲观的摇摇头。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认为你会不喜欢进去。’蓝爵士跑到他们面前时,咧嘴笑着反驳她:‘可是这两只羊会喜欢的。’
蓝大卫说的果然不错,兰丝非常讶异的发现:这两只羊居然任人把它们带进吊篮,自在得有如进入羊栏似的。进去之后它们肩并肩、平静的咀嚼一捆饲料,仿佛在它们头上的是谷仓,而非膨胀的汽球。只见那个吊篮在它栓炼的悬吊下,略略向上升起,离开地面几英吋之远。这时,蓝大卫正站在吊篮里,身体靠在篮边,对兰丝和其他四个男人说话。忽然间,刮起一阵大风,把吊篮拉起,升到兰丝手上两英呎的高度。兰丝吓了一大跳,赶紧退后,惊叹道:汽球用力拖着它的锚的样子,就像是涨潮时紧紧系在码头上的船只一样。
‘啊!哈!哈!’皮安诺说道:‘它开始飘在空气之海中。风力愈来愈强,还好我们今天只是试验,如果真要飞行会非常危险。我估计这个汽球大概每小时能飞廿五或四十哩。’
‘你说的不错。’西风船长好像相当喜欢这个构想似的,说:‘小兰丝,我告诉你,你何不爬到篮子里去,站在大卫旁边?这样你就可以感觉到一点飞行的经验了’
‘不!不!谢谢你!’兰丝赶紧从篮边退开,手掌向外伸出,仿佛想藉此动作拒绝这个建议。她猛摇头说道:‘我不要!我一点都不想尝试飞行的滋味!’她发现雷礼仕脸上带笑,有目的走近她。她立刻转身逃开,但他一把便抱住她的腰,制止了她。当他抱着她走向汽球,她边笑边挣扎,要他立刻放开她。
‘嘘!你这样会惊吓到那两只羊的。如果你继续扭来扭去,待会儿你的裙子若掀起来,可别怪我!’雷礼仕开心说道。将她的身子用力一晃,他就把她放进吊篮中,站在蓝爵士的旁边。为了稳住她,他先用只手臂搂住她的肩膀。由于她的重量,吊篮稍微往下沉了一下,他赶紧使它稳住。她不愧是渔村长大的人,不一会儿,便能稳稳的站在吊篮里,毫无惧色。看见她能支持住自己,蓝大卫在吊篮里退后一步,看着她。这时,风稍微平息了一下,吊篮暂时停止打转。
‘现在你算是乘坐汽球了。喜欢吗?’他问道。
由她覆有浓黑睫毛的眼睛里,反射出这种奇特,没有重量的感觉所带给她的愉悦。‘简直棒透了!不过我只能离开地面这么远,再高我就不知道了。’她还没说完,被遗忘了的无聊先生竟展开它的灰翅,飞到吊篮边上停住。它的黑喙里衔了一段绳索,只见它松开口,发出一声尖叫,任绳子掉到地面上去。
‘无聊先生,你竟然解开了你的皮带。’兰丝说:‘原来你一直在咬绳子。’她又好气、又好笑的转向雷礼仕和西风船长。‘我真抱歉,希望它没有损坏什么重要东西。’兰丝原来以为他们会客气的说没关系,没想到西风船长的下巴竟然往下一坠,她感到非常惊讶。
她还来不及听他说什么呢!只见他似乎愈来愈缩小,离她也愈来愈远。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当时她并不知道在移动的是她自己,而不是西风船长,雷礼仕、皮安诺及金尔诗们,直到蓝大卫平静的声音传到她耳里,她才理解到这点,只听他说道:
‘亲爱的,我不想吓到你,可是那只鹦鹉好像咬断了我们的锚线。套用你方才所用航海的比喻,我们现在是在漫无目的的飘浮状态中。’
‘我们在干嘛?飘浮?’她低语道。只见西风船长正快速的缩小成玩偶一般的尺寸;他把两只手握成环状,对着空中的他们高声吼叫着。雷礼仕和金尔诗朝他们挥着双手,皮安诺则张口结舌的瞪着他们。
兰丝注视她的前方,看见一根巨大的树枝迎面戳过来。可是不一会儿,汽球飞上树顶,这根树枝便落在他们的下面。她摇幌了一下,赶紧闭起眼睛,接着又张开眼看着前方,只见远处的影像快速的逼近眼前,一座陡峻的小山顶上,矗立着一株被闪电击毁的橡树。兰丝不由自主的抓住吊篮上的绳索。
‘噢!老天!救命!’兰丝透过吓麻了的嘴唇虚弱的叫道。接着,她又叫道:‘你在干什么?’
只见蓝大卫颤危危的悬在吊篮边。他熟练的解开一个结,一个大沙袋立刻由吊篮旁落向地面
,愈来愈远。‘丢掉沙袋啊!’他说道,声音显得紧张而含糊。
兰丝楞楞的看着他,心里庆幸他终于做了什么,来挽救他们的危急。可是每丢下一个沙袋,他们就窜得愈高,她方才升起的松懈立刻消失无影。兰丝不解的瞪着蓝大卫,困惑的问道:‘这样做是为什么?’
‘减轻重量使我们能够上升,如果不丢沙袋,我们只有把羊丢下去了。’他回答道。
‘上升?’兰丝重复道,相信这样的高度一定使他昏了头。‘可是我们是要下降,而不是上升啊!’
他又忙着去解另一个结,飞扬着闪高金发的侧面,衬在碧蓝的天空里,格外醒目。‘现在不能下降,我爱!那座山--就是前面的森林--看到没有?我们在越过那儿之前,绝对不可能降落,所以我们只好上升,好平安的经过它。’
‘不!’兰丝说道:‘不,你让它转回头!’
他整个人都伸在吊篮外面,几乎要翻了下去,一只有力的手快速操作着。他的回答在她听起来,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他的话语里却含着笑意。‘兰丝,汽球是无法被转头的。它随着风飘动;难道你没有把西风船长说的话听进去?’
他一口气放松了四个沙袋,汽球向上猛弹一下,兰丝只觉他们冲进了更高的大气层。她仿佛恶兆临头似的宣布道:‘你敢再抛下任何东西。我不准你这么做;我拒绝再升上去!’
他直起身子看着她,她看得出来他在笑。‘我们正好碰上一阵大风!你难道没有看过一样东西以每小时四十哩的速度撞上一棵大树?’
引发这个意外事件的罪魁祸首,一直栖息在吊篮边上,它以一只诡谲的眼睛看着一切经过情形。仿佛能理解蓝大卫话中的严重性,无聊先生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飞也似的冲向他们原先停留的地面,此刻;地面上那四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空地上的四个小黑点一样。
‘看你闯的祸。兰丝对着无聊先生吼道。‘可惜我没有翅膀,不然我非好好治治你这邪恶的家伙!’她望着远去的影像,心知地上的人们绝对不可能援救御们,只好转向蓝大卫。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袭上心头,她发现自己必须再度求助于这个漂亮而又不道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