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梓旻小脸一绷。「不可以。」
「啊?」芷秋不解地抬高眉头。「为什么不行?不过是妨害风化的小案子罢了,连起诉都还没有,很容易解决的。」
「不是这么简单的。那间书店老板还因为违反出版品分级制度,所以按照儿福法的规定,可处十万元到五十万元的罚锾,并得勒令停业一个月到一年的期限。」
芷秋一愣。「我的天啊,妳到底写了些什么东东?我记得卖烟给青少年都没有这么严重啊!不小心让青少年看错一本书,就得被勒令歇业啊?慢着、慢着,那妨害风化要罚多少钱?」
「最高三万块。加上可以被处两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哇,那不得了了!如果用最重的刑期来算的话,也就是说,那间店的老板搞不好得罚五十万元加三万元是五十三万,然后被关上两年,顺便还得歇业个一年。妳是这个意思吗?」芷秋吹了声口哨说:「咱们国家的法律几时这么严格了?不知道做小偷要不要被罚这么多钱呢?如果按照同等标准换算的话,台湾应该没有小偷才对啊!是说,开一间书店得花多少钱啊?」
「随便算算,一百万差不多。」
「一百万的小本经营就得扛五十三万的罚锾?那这肯定要亏本的。这年头还真不能随便卖书呢!」摸着下巴,擅长精打细算的芷秋笑道:「还好,我家经营的是高科技,绝对没这种麻烦事。计算机IC芯片总不至于猥亵或是需要分级吧?嘻嘻!」
「唉,妳别说得这么轻松,我可是快烦死了。」拉长一张脸,梓旻嘟囔着说:「这可不是别人家的事。往后恐怕没有书店敢进我的书,出版社也不敢再和我合作了。我要是还想继续靠写作活下去的话,不来抗议怎么行呢?」
点点头,芷秋同情地说:「我看妳干脆转行吧!原来写书是件这么危险的事,我都不知道耶!」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现在的情况是妳可以写,写书的人是不会被关的,因为宪法保障人民的『创作自由』,所以妳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但是写出来的东西未必可以给人看。因此现在印书和卖书的人就得大伤脑筋了,不但得审核那本书的情节、创意是否有市场,还得审核它的内容有无违法之处。像这回,我们家出版社认为这本书是普通级,所以没标上『限』字,结果就有人检举说它不但违反出版品分级制度,还说它是本触犯刑法第两百三十五条的猥亵刊物。」
耸耸肩,梓旻无奈地说:「我们每个人都觉得那个检举人列出的理由真是莫名其妙,可是被检举就是被检举了,警察找上书店,书店老板被捉、出版社被牵连……而在这里面被糟蹋的就是我那本小说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从事创作是这么没尊严的一件事,只是单纯地想要描写异世界的奇情武侠,自娱娱人,结果竟变成了猥亵刊物。我以为自己能无忧无虑地写写书,快乐地悠游在幻想世界的大海中,做我的愉快小鱼儿,结果人家却说我是条该被宰掉的大白鲨,我的书必须被冠上『违禁品』没收,不许出现在市面上呢!」
芷秋吐吐舌头。「好、好,我知道妳现在很沮丧,但是检举归检举,罪名不一定会成立啊!不合理的判刑,书店和出版社还可以据理力争地上告嘛!」
「那些艰涩的法律条文我又不熟悉,所以我已经麻烦小哥帮我去了解了。小哥是告诉我不必太担心,可是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因为不熟悉法律的人又不只我一个,大部分的书店老板也不熟悉吧?因此大家都只挑最简单的理解方法,就是『这本书不能卖』、『这个人写的书不可以卖』、『那家出版社出的书,全部不要卖』,这样就没事了。今天是我遇上这个问题,哪天又有另一家出版社、另一个作者也被人检举的话,那又怎么办?是不是又诞生一间『不可以卖』的出版社?我看干脆大家都别卖书、不要开出版社,全部改行开便利商店卖香烟、卖杂志,卖色情腥膻暴力都有,而且活生生、血淋淋的耸动新闻报纸算了!」
芷秋噗哧一笑。「那有什么办法,大家爱看那种报纸啊!人家也只是报导社会上真正发生过的事,又不是虚拟杜撰的。这叫新闻自由嘛!」
梓旻也跟着莞尔。「对喔,所以他们是『新闻局』,不是『小说局』。所以新闻局自由,小说局就跟着消失了。天底下真正发生的事可以无拘无束地流通,但是幻想出来的剧情,却不可以天马行空、超越那道『天知道是什么』的尺度,一旦流通就等着哪天被『不知道是谁』的人给检举,喀嚓地断头。」
看着前方道路上的车子逐渐增加,她们两名女子坐在街头的举动,似乎开始引人侧目了。因为对街一名警卫正横过马路走来……
「喂,妳们有没有申请许可?不可以随随便便在这边静坐抗议的!」
芷秋拍拍屁股站起来。「我没有静坐抗议,只有她一个,这样也要申请吗?一个人算不上是集会游行吧?还是说,她坐在这边会妨碍你们执行公务?」
警卫一怔。「呃……那妳们也要注意用路人的权益,不可以阻挡到行人的通路。」
「我们身材都这么娇小,能占多少空间?况且她有脚可以走,又不是石头路霸,会在这儿生根发芽。等她抗议到高兴了,我们自然会走人。」芷秋昂起下颚说:「你那么介意她坐在这儿,就叫里头的人出来关心一下她在抗议什么,听听人家的诉求呀!没有人闲闲没事喜欢找你们麻烦的,往往都是你们先找人家麻烦吧?」
看到芷秋一阵抢白,让警卫先生几乎下不了台,梓旻只好插嘴说:「不好意思,我会注意,尽量不干扰到其它行人,也不会制造噪音的。谢谢你的提醒。」
「喔,嗯……那就好。」警卫赶紧逮到机会,正了正脸色说:「我是没办法帮妳们跟上头的人说什么话,但要是在路边遇上什么麻烦,可以跟我们讲一声。」
「谢谢。」
看着警卫离去,芷秋还是挺不高兴地说:「光会在那儿打什么官腔?真那么有诚意,不会行个方便,干脆让我们直接进去里头,质询那些制定什么分级制度的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算了!」
「芷秋。」扯扯好友的衣袖,梓旻真怕好友会冲动坏事。「我们是来平和地提出诉求,不是来制造更多问题的。」
「我说妳啊……」双手插腰,王芷秋猛摇着头说:「照妳这种方式,人家会理妳才有鬼呢!没听过吗?会吵的孩子有糖吃!光是坐在这边举抗议牌,不痛不痒的,谁管妳要抗议多久啊?反正他们照样处理他们的公务,冷死、饿死、热死都是妳家的事!」
或许芷秋说得有道理,可是……
「我想不会的。」梓旻凝视着那一扇扇的窗户。「只要我坐在这儿抗议,就是一个声音,不管这个声音多么微弱,只要我持续下去,总有人会听到的。那些人不能够永远无视我的存在,我会不断地抗议下去,直到改变这个状态为止。」
「妳哟,」芷秋无奈地蹲在她身边,用指尖戳戳她的脸颊。「真是个天真的唐吉诃德!真不知道我前辈子是欠了妳多少债,这辈子得替妳这个小天真操这么多心。」
「呵呵,不是我天真,是芷秋太不相信人性了。妳何必处处把人往坏的地方想呢?世界上有妳这种好人,有我这种好人,一定也有别的好人存在的。」微微笑着的梓旻,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无言地凝视了她三秒钟后,王芷秋抱住她的小脑袋说:「唉,我被妳打败了。是是是,有有有,绝对有好人的。会出现一堆大好人,把妳这只小白兔给生吞活剥下去!妳千万要撑住,绝对不可以三两下就被人宰割了啊!」
梓旻很早就有这种感想──芷秋八成比她更适合写小说!因为很多时候,芷秋脑袋里装的想法实在是太诡异了,拿来出书想必也能卖钱。许多事实可以证明,一个文笔要吸引人的作家,得先要有吸引人的独特性格特质才行。这点,她对芷秋是甘拜下风的。
「芷秋,妳可不可以先帮我顾一下位子?」在芷秋离开前,有件民生大事务必得先解决。
「妳要去哪里吗?」
红了红脸颊,拿起化妆小包。「我得先找个地方解决内急。」
「这倒是。剩下妳一个人,就没那么方便了。好吧,我会帮妳举牌抗议的,妳就快去快回吧!」
给她一个感激不尽的笑脸。梓旻知道附近有间五星级大饭店,到那边借用一下厕所,应该没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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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划着历史痕迹的暗红色地毯,宛如这间老字号饭店风华褪尽的表征。踩踏在深厚地毯上的光亮黑色皮鞋,停驻在某间房门前。
按下门铃,不多久──
「感谢您的赏光!快请进,赵委员。」开门的,是一名堆着满脸笑容,挂着黑框眼镜,梳着平整齐肩发型,散发知性气息的美女。
男子跨入屋内后,在女子的引领下,来到这间高价套房内的小客厅。里面已经坐着几名和自己同样受邀的「客人」,以及提出「邀请」的「主人」。女子先为他作介绍,说:「这位就是赵佳筑委员。赵委员,相信在座的这几位委员您都认识,这边这位是A国的帝尔公司亚洲区总裁,这边这位是欣达航空集团的执行长,还有这边这位则是精隼智库的分析专员。」
一一礼貌性地与对方寒暄、握手后,赵佳筑坐进角落的单人沙发。今天的主角并不是自己,之所以非到场不可,理由不外乎「给个面子」。
至于那名「主角」呢?
环顾左右,似乎还没有到场。他拉高了下衣袖,看着腕表确认时间。希望「主角」别迟到太久,今天的行程相当紧迫,助理已经千交代万交代,晚上的重要饭局绝对不可以迟到。
「请用,赵委员。」知性美女端着咖啡送到他面前。
「淑琪,陈老头子什么时候才会到?」蹙着眉,冷瞥着其它人,确定没有人在注意他们之后,赵佳筑接过咖啡小声询问。
「你急着要走吗?」
一耸肩。「这边我只打算留三十分钟。」
「真是的,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忙。和你分手,果然是正确的。」一撩发梢,女子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公事」,增添了一抹亲昵。「最近听说你和○○企业大亨的女儿在拍拖,是不是真的?」
「妳看的是几百年前的旧报纸?最新的版本是新近窜红的女星○○○和我有一腿呢!」自嘲地一笑。「拜此之赐,害我最近出门都得换三辆车子,才能甩开那些狗仔。」
「哎呀,这代表你有新闻价值,是『知名』的公众人物啊!你应该庆幸自己现在还有身价,等到连狗仔都不把你当一回事之际,你这个高高在上的立法委员也就完蛋了。」
许淑琪的话虽恶毒,但一向命中要害。
啜了口咖啡后,含着微笑,赵佳筑回道:「我想起来和妳分手是为了什么了。感谢妳再度提醒我,一名好女人是不需要生就一张伶牙俐齿、教人无法招架的嘴。女人的美丽小嘴,只适合用来做取悦男人的工作。」
瞇眼一瞪。「为什么男人只要一被人戳到痛处,就会想用黄色笑话蒙混过去?怎么没有学者好好地研究一下你们这些臭男人的脑神经,看看到底是哪一根长歪了?以后该立法规定,男人一出生就得直接拔除那坏死的神经,如此一定会造福天下无数的女性同胞!」
「天大的冤枉啊!」摊开双手,赵佳筑故作无辜地说:「我讲的取悦男人,是指女人应该多多赞美脆弱的男性。因为我们的心灵很脆弱,实在禁不起妳们这些作风强悍的前卫新女性的挞伐。为何妳不愿意发挥妳的母性光辉,呵护我们幼小的心灵,却要勉强自己与男性为敌呢?要是妳卸下那些武装,相信一定很快就能嫁掉了。」
「我们要开始辩论男女平权的议题吗?以前求学时代,我不知道和你为此起过多少次冲突了,你的意见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变,始终认定女人唯一的幸福就是嫁入家庭。但那并不妨碍你和我上床或交往,对不?你们男人的双重标准由此可见一斑。以前的我还会有热情想『导正』你的思想,现在我可是完全放弃了。你就去寻找你梦中的『贤妻』女朋友吧,我也会继续坚持做我的『恶女』单身贵族的。」
许淑琪一副话尽于此,无意多谈的神色,赵佳筑亦抱持同样的想法。
与其浪费时间与理念不同的人鸡同鸭讲,不如付诸行动──想办法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更来得有效率。否则,他也不会选什么立委了。
「陈老应该很快就到,你坐着等一下吧。」
应酬地回答完佳筑最初的问题后,重拾公事化的笑脸,许淑琪转身回到那群老板的身边,继续担任她「翻译」兼「精明干练」的特别助理角色。
佳筑掏出烟盒,取出一根,点燃。苦涩的有毒气体在他的肺腔内环绕一周后,再缓缓地吐出。
隔着薄薄的灰雾,他的思绪已经由方才的闲聊转换到这次会面的「主要目的」。
攸关K部长去留的重大国家「采购案」,多次在立院叩关,却迟迟未能排进议程,已经引起A国的关注了。下次院会期间,执政党打算重提此议,因此现在便积极展开布局。
原本占有优势,实力足可杯葛此议案的在野党,因为被执政党握到「尾大不掉」的把柄,在这议案上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执政党见机不可失,立即派出党部耆老──陈老头子率领着几名核心委员,积极运作。
像佳筑这样不属于哪边阵营的人,在双方端出各项「利益大饼」相互角力的时候,便成为「非争取不可」的一票。
目前,他还不打算表态支持哪方。
即使陈老派人前来与他进行多次商谈,无所不用其极地端出各种「筹码」,对他软硬兼施,他还是不愿意松口。陈老那种老谋深算的狐狸,岂会毫无「目的」,轻易地就释放出什么「利多」?倘若三两下囫囵吞枣地咬进他释放的饵,恐怕在饵食入肚的瞬间,那挣也挣不开的锋利鱼 就会露出真貌,恶狠狠地把人给钓上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