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弃职」孙约麒比她还惊讶地说:「我不是已经当面向妳请假,跟妳说过我要利用年假回家一趟吗?」
啥咪「你、你几时跟我请假的?!」
「就在庆功宴的那天晚上啊!我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父亲身体不适,要我务必返家一趟。妳还告诉我说,尽管回去没关系,妳会安排代班的人。因此那天晚上,我就放心地搭上夜班车回南投来了啊!」
庆功宴?……对了,那天因为拍摄完某位女星的写真集,所以她和助理们都被拉去喝酒。之后续了好几摊,留在彩瑶记忆里的,只剩下自己烂醉如泥,隔天醒来头痛欲裂、生不如死的片段……剩下的都是模糊一片了!
「可是……可是你租的公寓,房东也说你退租了,所以我才以为你是搬回老家的啊!你留给我的数据上头只有地址,连老家的电话也没有,我就算想找你也找不到人啊!」
「公寓退租是因为那儿会漏水,我已经租了另外一间公寓,只是碰巧新的地址还没给妳而已。」孙约麒叹口气说:「这么说,妳会亲自跑来我家,是误会我弃职逃跑,而妳根本不记得我向妳请过假了吗?彩瑶小姐。」
嘴角抽搐着,她尴尬地笑道:「我……我知道是我太胡涂了,不过你连个后续的电话也没有,不能怪我会这么想啊!」
「妳真是个残酷的老板呢,彩瑶小姐。明知道我不可能离开『彩影』工作室的。」灿灿黑瞳里有抹失望,他摇摇头。
「真的吗?你从没想过要离开?不怪我太虐待你?我太会骂人?我操你操得太过分?」喜出望外地亮了眼,她都不知道原来孙约麒是这么「忠心耿耿」地爱着这份工作呢!
「我怎么可能离开呢?能在喜欢的人身边工作,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幸福。」抱着破釜沈舟的意含,黑瞳瞅着她。
傻愣愣地,彩瑶张大嘴。「喜欢的人?是谁?是我们工作室里的谁?阿芳?小雀?总不会是秀萍吧」
先是「唉」地一声,而后,孙约麒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说:「我喜欢的是妳,彩瑶小姐。」
不……
不会吧?
这怎么有可能?!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彩瑶只能张口结舌以对。
第二章
还不认识张彩瑶这个人之前,约麒已经喜欢上她了;不是她的人,而是她所拍摄的照片。
刊登在报纸上、小小的角落、那四方框中所围起的空间中,一张令他印象深刻而难忘的照片。不是常见的风景静物,也不是容易讨人欢欣的小孩、动物,更不是乡间老妇皱纹满面、令人揪心动容的沧桑。那是在午后的瓦斯炉上,正鸣笛作响的不锈钢水壶。四周的色调是灰暗的,但是壶体本身却散发出硬质的生冷光辉,摄影者巨细靡遗地捕捉到了那窜升的水蒸气,以及凝结在壶身上的滚烫水珠,配合着的是下方的标题:「生命」。
一瞬间,约麒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就像是那只沸腾不已的壶在无端端地浪费水蒸气,警告的鸣笛声始终被漠视着,终至壶水烧干、枯竭,连壶身都化为灰烬,而自己还不明白一生的短暂岂容浪费。
他人生的笛声,已经空响了多久了呢?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只空烧壶。他希望自己的生命之水能化为他人的生命之源,不是飘散于空气中,而是被饮下、被循环、利用、被吸收。至少能对一个人有贡献也好,而不是终此一生都是空洞的水蒸气。
当时,那印在照片底下的三个黑色小铅字--「张彩瑶」也深深地刻入他的脑海中。暗自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她本人会面,知道这张如此打动他心灵的照片,是出自什么样的人之手。
而在将近七、八个月后,他终于成功地说动家人,让他迁居到台北。之后,约麒便马上开始打听有关彩瑶的事,得知她独力开了间摄影工作室,也不管她或许不缺人手,他大着胆子就上门去自我推荐……
转眼,自己在她身畔努力工作,也已经过了三年了。
这三年来,从对摄影一无所知,对「工作」是件多辛苦的事都不懂,以及对张彩瑶这个人仅有一张照片的印象,到现在,约麒可以大声地说「他爱她」、「工作再辛苦也没有关系」、「为求拍出一张完美的相片,我会努力替地做好一切准备、排除一切障碍,不让她为琐事烦心」。这些过程,都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的。
起初,那只是一个念头。
我想知道,那样一张照片的背后,是怎样的一颗蕙质兰心,竟能在日常被大家所忽视的举动中,找到那样简单明晰的意含。
进而,是一种无法断念的欲望。
知道张彩瑶这个人越多,我的欲望彷佛也越加扩大。
无可否认地,他也是个男人。他固然有窈窕淑女,君子想一亲芳泽的欲望,可是他更渴望的是,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到永远。他想一辈子守护着她,和她的才华。她看似粗线条的举措中,那时时绽现的灵犀与慧黠,以及她永远能让他感到惊奇的新视野。
看着她,我永远都不会腻。
对彩瑶的爱恋,已经深入他的骨髓、占据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已经无法想象把这份爱恋从自己的体内拔出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是否又会恢复到昔日的,那个不知为何而生、不知为何而活的,形同行尸走肉空壳般的自己?
「那个……突然听你这么说……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迟疑地,在震惊过后,好不容易重拾语言能力的张彩瑶,吶吶地开口说。
「妳不必回答也没关系。喜欢妳的这件事,是我自己喜欢上的,彩瑶小姐并没有同样的心情,这点我很明白。」
待在她身边三年多了,他怎么会不清楚,在彩瑶的眼中,他们就是「摄影师」与「摄影师助理」的关系呢?既没有「除此之外」的可能,也没有「会不会」、「或许」的暧昧。
今天能有机会作出这番告白,不只是张彩瑶感到意外,就连他自己都很吃惊。假使自己没有请假回家,而她没有产生误会跑来找他,那么他在工作室内,根本不会有时间和她说这些工作以外的事,也没有这样两人独处的空间,可以保有告白的隐私。
毕竟在人来人往的工作室中,万一他的告白被哪位同事听见,势必会造成很大的风波。身为老板的彩瑶,为了不让闲言闲语影响到大家工作时的心思,说不定会开口要他离开工作室--失去了张彩瑶身边的位置,这是他最不乐见的结局。
不过现在终于等到了可以说出口的机会。
「你不需要我的答案,那又为什么要说出来让我知道呢?你不就是为了……希望我能响应你的心意,所以才讲的吗?」她不但没有稍稍释怀,反而更困惑地凝视着他。
一笑,约麒爱恋地看着那双率直的眼瞳,盯着她柔媚中不失一抹坚毅刚性气质的脸庞。「因为妳不知道我心意的话,那么在妳的眼中,永远就只会把我当成普通员工看待吧?我不说出来的话,又怎么能站在起跑点上,追逐妳的身影呢?」
「追、追我?」彩瑶双颊微微染红。「你、你把工作的场合当成什么地方了!身为你的老板,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在工作时带入私情的!」
「但是,我一直都怀抱着私情在为妳工作。」
瞪圆了眼。「一……一直?」
「是的。当我在为妳架设着拍摄用的场景时,我的心和我的脑都在想着妳,希望我所喜欢的妳,能拍出更棒的照片来,所以我一定要努力达成妳的要求……这三年多,我一路都是这么努力过来的。」柔柔地说着,约麒也柔柔地看着她。「我的这份私情,有对妳的工作造成不便吗?」
「……没有。」不甘心地嘟起嘴,她脸上还是写着「问号」。「可是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没有影响。现在我知道了,也许就有影响了啊!」
「怎么会呢?妳还是可以继续拍妳的照片,像过往一样,把我当成助理对待。我并不要求妳在工作时,给我另眼相待的待遇。只是偶尔下了班,我可能会想邀请妳去看场电影,妳不想看也可以拒绝。一切和过去一样,不会有所改变,唯一的改变就是……除了是妳的助理之外,现在妳终于『发现』我是个男人,是一名对妳有好感的异性罢了。」
「你、你讲得好像很简单……」有气无力的,张彩瑶一手贴在额头上说:「那我问你,如果我喜欢上了别人呢?要是我交了男友,难道对你的工作态度不会有影响吗?你有把握自己能保持平常心地为我工作吗?」
约麒考虑了片刻,一颔首说:「我会的。」
「这不是很矛盾吗?你说你喜欢我,但是看到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却还能保持平常心地为我工作?」
扯扯唇角。「妳会觉得我回答得太草率、没诚意吗?」
虽然嘴巴上没有说,但张彩瑶的脸上已经有十分明显的答复。也不能怪她会有这种反应,大概只要人的心中存有护忌、占有欲的一天,除非是圣人君子,否则谁敢说自己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投入他人怀抱时,还能若无其事、心平气和地继续留在、心上人身边?
「我想到了那个时候:心痛是难免的。我是个平凡的男人,没有修练到能升华七情六欲的程度。只是……我所喜欢的,不光是妳的人,还有妳无人能及的才华。我还喜欢妳所拍摄的每张照片。为妳工作之后,看着那些照片当中有我参与付出的一点点心力,就让我感动不已了。」
犹如那无法自己发光的行星,愿意一辈子跟随着闪闪发亮的恒星绕转般,藉由她的光热,也温暖了自己。
「即使无法成为妳生命中的『特别』,退而求其次,我还是愿意做妳的助手,希望能一直、一直守在妳身边,多少帮妳一点忙也好。我想亲眼看着妳不断地拍出一张张更棒、更打动人心的照片。」
约麒摇摇头,接着说:「妳不需要在此时此刻思考这些问题,更不必马上决定要不要相信我的这番话。在妳认为我已经造成妳困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炒我鱿鱼,叫我回家吃自己。这样……妳可以接受吗?」
她似乎无话可说了。
张彩瑶歪了歪脑袋,表情有丝无奈。「暂时,我也只能接受喽!现在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影响,而往后的事我也没本事去猜。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可是工作室里唯一能容忍我脾气的助理。你不在的这几天,老实说,工作室一团糟。原本我来这里的原因,就是被大家用『罢工』威胁,非把你再请出山头不可。你已经是『彩影』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
「谢谢妳,彩瑶小姐。」诚恳地这么说,约麒心中如释重负。
无论是工作室需要他,或是彩瑶自己需要他,对他来说,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并未失去她身边的位置。
「那么,接下来妳是否急着要回台北工作呢?相机已经整理好了,雨水并没有沾到重要零件,只是外壳有些潮湿。」把烘干且擦拭干净的相机拿出来放在桌上,约麒问道:「我需不需要替妳安排一下回程的交通工具?」
「是吗?相机平安无事啊,太好了!」她立刻眉开眼笑地走到桌边,捧着相机仔细端详。
「妳想搭车或是火车呢?可惜我家的直升机正好进厂保养,不然就可以更快回到台北了。」看着她那一拿起相机就会展现的无邪笑容,约麒淡淡地笑说。
抬起头,杏眼大张。「直、升、机?你说直升机吗?」
「不是什么豪华的机种,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巡视山头,监视有无盗采的山老鼠或是在林子内投药时使用的。树木有时会感染鸟儿、动物散播的疾病,或被风送的传染病变所危害,很可能在转眼间就枯死几百坪,靠人力投药缓不济急,从空中喷洒会较快速。」一顿,约麒苦笑道:「总之,妳要是期待看到什么大飞机的话,可是会很失望的。」
「我还没有搭过直升机呢!要是从空中拍摄山林的照片,一定能拍出很不一样的东西吧!」双眼熠熠生辉,张彩瑶兴奋得双颊都樱红了。
「听说后天就会由驾驶员开回来。妳不介意在我家作客两天的话,别说是坐一趟直升机了,妳想坐几次都行,直到妳拍得自己满意的相片为止。」
「是真的吗?!」她笑得更灿烂了。
约麒点点头,宠溺一笑,说:「我这就去吩咐刘妈,替妳准备客房。妳喜欢面山,还是背山的房间?这儿虽是在山谷中,但是在三楼的房间,可以清楚看到日出与夕阳喔!」
「那,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你的好意,叨扰两天了。坦白说,工作室的人不相信我一天就能把你说动,因此擅作主张地推掉了我本周剩下的工作。未来的三天我都是无所事事的状态,正好可以在这边逛逛,拍些自己想拍的照片。哈,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这种自由摄影的时间了!」她直率地吐吐舌头说道。
「妳就尽量把这儿当成度假旅馆,好好地在这儿休息吧!」约骥走向房门。「妳在这儿等等,我去找刘妈。」
「好。」
她已经高兴地用手指框成四角,迫不及待地站在窗边,对着山岚风光做着取景的模拟动作了。
就连她这样孩子气的举动,看在约麒的眼里,都是可爱到骨子里,令他不疼惜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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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正在玄关处擦着地板的刘妈,约麒交代着有关彩瑶会在这边住两天的事时,恰巧玄关外响起下车辆驶入的声音,不多久,大门就被人由外向内开启。
一名梳着油亮黑发,西装笔挺的英伟男子跨进玄关,一看到约麒便说:「哟,这不是三弟吗?你回家了?岳父很担心你在台北的状况呢,看你的气色这么好,应该是不需要他烦恼了。」
「姊夫。」简短一点头,约麒压抑住心中的不快。
「呵呵,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开口讲话呢!男人善辩固然容易给人巧言令色的感觉,可是这年头不会说点社交辞令,可是很吃亏的。」
端起「老成」的架子,相貌堂堂,但难掩流俗之气的男人,相当自负地对约麒说教道:「举我自己为例来说,就算我拥有天下顶尖的美容整型技术,但若不懂得和上门求助的患者沟通,以我健谈的口舌赢得他们信赖的话,恐怕今日我的诊所,也不会成为这业界生意最兴隆的诊所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