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样胡扯瞎扯,等到天色已快暗得看不见景物了,木华黎才意识到时间已晚。
“糟了,我该走了,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我娘会着急的。”他有些心急,又有些不舍地道,他好久都没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那你快回去吧,若我们还没离开,明天还是会在这里骑马的。”策野笑道。
“好,那……再见了。”木华黎赶着羊,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虽然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开口道:“若你们有兴趣,想不想来参加我们克烈部落的祭神大典?这可是我们部落的年度盛会,由可汗亲自主持,男女老少都会参加,热闹得很呢!”
乔棉当然想去,可是决定权在策野手中,她期待地看着他。
策野微微一笑,他就知道!
看到他点了点头,乔棉忍不住欢呼起来,“好棒喔!我就知道大哥最好了。”她还特地加重“最”那个字。
策野自然听出她话中之意,虽然笑得更开心,但又矛盾地感到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三人一路上笑语不断,乔棉算是让木华黎开了眼界,他那种像是看到外星人的表情让策野直想笑,偏偏乔棉胡扯瞎盖的本事委实高人一等,信口胡诌几句也能唬得他一愣一愣的。奇怪,二十世纪末的人类是这样的吗?怎么和他从历史中得到的印象不太一样?不觉间已到达目的地,不远处有簇火光,四周零星散布着一些帐篷。木华黎将羊安置好,进入其中一个帐篷内。
“华黎,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你忘了今天是祭神大典了吗?”他母亲有些责备又有些释然地道。
“今天遇到了一对从中原来的兄弟,和他们聊得很投机,所以不小心聊晚了。趁祭典还没开始,我们赶紧去吧!”
水华黎扶着母亲走出来,二行四人朝火光的方向走去。
策野和乔棉不约而同暗地观察这位女性和自己母亲的差异,只觉跟前的她神色间透着坚毅和慈爱,但面上的风霜却使她看起来老多了。乔棉觉得自己的母亲仿佛笼中鸟,温柔慈爱有余,坚毅却差多了;倒是策野觉得他母亲幸运多了,除了他和老爸经常忙得不见踪影之外,她没什么好操心的。古代女人大多早婚,水华黎的母亲绝对比他母亲年轻,但看起来竟比他母亲苍老得多,或许是为生活操劳、烦忧所致吧。思及此,他竟不由得为古老中国的女性发出一股深沉的感叹。
直到行至营火前,眼见一群人围聚在火堆旁,耳边传来阵阵浑厚、肃穆的鼓声,才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将注意力放在跟前即将开始的祭神大典上。
肃穆的气氛伴着节奏单调的鼓声,一位年约六十,神情威严冷肃的老者开始念些祝祭之辞,每个人都十分庄严地听着他祈祷、感谢,并跟着一起念,策野和乔棉并肩立于一旁。
受这气氛感染,连平常喜欢嘻嘻哈哈的乔棉,脸上表情也变得庄严肃穆起来,策野偷眼瞧她,不禁感到惊讶,没想到她竟也会有这一面,与她平日形象相距不止十万八千里。但这念头只是一闪,他的注意力又立刻被这仪式给吸引住了。
经过好一段时间的跪拜及祷告,祭神典礼终于结束了。本来策野和乔棉看这群人又跪又拜的,不如是否要入境随俗,但后来还是决定踉着做,毕竟这是对他们习俗的一种敬意的表现。本以为这年度大事就此结束了,乔棉难掩失望之情地准备离开,但可汗接下来宣布的话却今她大大兴奋了起来。
“我的子民们,对神献上你们的崇敬与热情,尽情跳舞吧!”
数百人的欢呼声几乎震聋了他俩的耳朵,鼓声顿时变为轻快活泼的节奏,一、二十位男男女女围着营火跳起舞来,为今晚的狂欢活动揭开序幕。
“两位兄弟,喝一杯吧!”木华黎向他们招呼道。不知何时,无论男女老少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酒杯。
“今夜是我们部落的狂欢日,不到天亮人群是不会散去的,你们可要尽兴地玩啊!”
“一定,一定。”两人异口同声。
接过酒,乔棉不禁有些迟疑起来,她这辈子充其量只喝过啤酒和鸡尾酒而已,因为乔苍总说女孩子不该喝酒。看着手上的酒,父亲的告诫在她脑海里响起,使她不觉有些犹豫。
她转头看了策野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并对她微微一笑,举杯碰了一下她的杯子,接着一仰而尽。这鼓励使得乔棉由衷地笑了,仿佛二十四年来自己所受的教条禁锢全都因他这鼓励而解除,她学着他也举杯朝他一敬,豪气万千地一口饮尽,但没喝过烈酒的她立刻被辛辣的酒呛着,一连咳了几声,引得策野和木华黎哈哈大笑,一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慢慢来,别逞强。”策野笑道。
“不怕,多练练就没问题了,再倒一杯来。”
“喂,小鬼,这么喝法很快就会醉的。”
“人生难得几回醉嘛!再说,这醉不是因为愁,不是因为苦,而是因为要尽兴,更是难能可贵。”
策野一笑,觉得她言之有理,也就不再拦她。
木华黎虽然不太懂她的意思,但知道她要尽情地喝酒,怎么也得发挥当主人的热忱,为她搬来了一瓮酒来,随她去尽兴。策野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像她这样,不禁为之惊奇。
不久,木华黎跳舞去了,他们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跟着节奏打拍子,但这狂欢的气氛像是有传染性似的,令人全身细胞有股舞动的冲动,再加上几分酒意作祟,乔棉忍不住起身,拉着策野道:“我们跳舞去吧!”
策野正好也有这想法,顺势起身加入人群。两人随着节奏,学着其他人的基本步伐舞着,渐渐的所有理智全都不见了,只随着身体的本能舞动……
他俩就这样舞累了坐下休息、喝酒,休息够了又起身跳舞,两人身体虽然疲累,但精神却很亢奋。
策野看着身旁的乔棉整个脸红红的,眼睛比平时更亮,笑容是如此灿烂,竟看得有些痴了,心跳快了好几拍,但也由于这股冲击使他稍稍拉回一些理智。
没多久,乔棉脚步有些凌乱,说话也变得没什么条理,偶尔大半个身子倒向他,他道她八成醉了,而他酒量比她好,喝得又比较少,所以神智还相当清醒。他拦着还想喝酒的她,找到木华黎说道:“舍弟已经醉了,我想带她回去休息,谢谢你的招待,我们玩得很开心。”水华黎看着醉态可鞠的乔棉,笑道:“也好,不过瘾,我们先告辞了。”
“你们现在回去不太方便,反正今晚我和母亲不回去了,你们就到我家休息好了。你认得是哪个帐篷吗?需不需要我带你们去?”
这少年倒很热心!策野心想。“不用了,我认得的,谢谢你,你继续玩吧。”没理由拒绝他的好意,策野大力的答应了。凡是他看过的东西,他就不会认错。再说就算他不记得,小聿也会记得,所以他就带着乔棉走了。
一路上乔棉走得摇摇晃晃的,非得靠他搀扶着才能走得顺。他忍不住笑骂:“真是个爱逞强的丫头,你尽了欢却折腾了我,这下高兴了!”
“没有酒了。天意,你喝醉了,明天起来可有你好受的。尽欢归尽欢,后果也要顾着点,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喝那么多。”
他训他的,她连一句都没听进去,半挂在他身上,说道:“我这辈子从没这么开心过。没酒就算了,我们来跳舞。”说着便要拉他跳舞,却见他不为所动,她便放开他自个儿跳起来。
“天意!”眼看她脚下一个踉跄,就快要摔倒了,他不禁情急地喊,赶紧扶住她。唉!真拿她没办法,他索性抱起她,觉得这样还比较省事。“你乖乖睡觉吧,今天玩够了。”
他语气温柔且坚定,本以为她又会吵闹不休,但她竟连一句抗议也没有,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头温顺地靠在他胸前。
“大哥,谢谢你,谢谢你带我来这儿,我今天好开心……”她梦叹似地喃喃道。
策野微微一笑,他也很开心。
不过她下一个动作却使地震惊得差点将她摔到地上。她竟亲了他的脸颊,然后轻轻地道:“我好喜欢你喔,我的策野大哥……”
策野就这么怔在当场,怀中的人儿早已睡着了,然而他所受到的震撼却是无法言喻的。
但更令他不解的是,他卓策野怎么会因这么一个亲吻。一句“我好喜欢你”而受到这么大的震撼!这根本不代表什么,不是吗?别想太多,她只是表达她的感激和欢喜而已,没什么其他的意思。
可是他却仍有些失意,不懂自己怎么会像个纯情小男生似的起这么大反应,就这样怀着起伏不定的心情将她抱回帐篷中。
别想了,休息吧,明天一切就又恢复正常了,说不定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这夜,他意外地失眠了。
第三章
隔天起床,乔棉只觉头痛欲裂,头一次尝到宿醉的痛苦。她挣扎着要起身时,一股力量温柔地将她扶起,跟前也多了一个杯子,她讶然转头一看,发觉卓策野正一脸关心的回望她。
“喝点水吧,你现在一定觉得口干舌燥。”
乔棉接过杯子,不期然他眼眶竟湿润了,为他这份体贴与了解而深深感动着。为免窘态毕露,她赶紧低头吸着水,眨眨眼睛将那份不自在挥去。
“谢谢。”她喝完后,将杯子送还给他,这才注意到他似乎精神不太好,眼眶周围有淡淡的黑眼圈。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她喝醉之后吵得他不能睡?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难为情。“我……喝醉之后有没有……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她不太好意思地问。
她记得!他莫名地心跳加速。“为什么这么问?”他笑问。
“我是不是又吵又闹的,搞得你不能睡觉,不然你今天看起来怎么会这么憔悴?”
策野闻言,突然很想逗逗她,于是他故意抱怨道:“就是啊,你整晚又笑又叫的,一会儿跟我要酒喝,一会儿又拉着我跳舞,还说了一大堆话,折腾了我大半夜呢。”
乔棉愈听愈觉羞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怎么会那样?她忍不住又好奇地问:
“我都说了些什么?”
这问题让他想起她睡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使他不禁有些脸红。他故作若无其事的耸耸肩,“你说了一大堆的话,又完全没条理,我哪记得住。”
才怪!看他那反应一定至少记得一些,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天啊!她到底说了什么?真是的,没事喝什么酒嘛!她真是欲哭无泪。“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喝了酒之后会那样,早知道我就不喝了,真的很抱歉。”
策野听她这么说,不由得一怔,一股歉意涌上来。她怎么这么认真?他托起她的脸,轻笑道:“我逗你的啦。你没多久就睡着了,一觉到天亮,不吵不闹,乖得很。”
“真的!”一阵高兴之后,她立即怒道:“臭大哥,竟敢骗我,害我愧疚得要命,真可恶!”说完,抡拳便要打他,但这么一动,头又痛了起来。
策野忍不住哈哈大笑,“早叫你别逞强吧,酒醒之后的头痛欲裂可不是好受的。”
“少辛灾乐祸,受一次教训学一次乖,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她扁着嘴说。
“小酌一番可以怡情,自己要懂得节制就是了。”
“什么——节制!我又不是酒鬼,哪懂得斟酌自己的酒量。”乔棉边揉着太阳穴边道。
“好啦,起来梳洗一下,我们霸占人家的地方太久了。”
乔棉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整理好之后,和策野一起走出帐篷,看到部落的人都已开始工作,大人忙大人的,小孩玩小孩的。
“你们醒啦,要不要吃点东西?”木华黎的母亲微笑着问他们。他们道过谢之后,她便忙着帮两人张罗食物。
“瞧,这些人昨晚彻夜狂欢,起得还比你早。”乔棉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她到现在头还疼得厉害,没精神跟他抬扛,也不知该反驳什么好,索性装作没听到,随便找话题闲扯。没多久,木华黎的母亲走过来。
“我儿子跟着他舅舅到集做买卖去了,他要我一定要留住你们,你们若没什么重要的事,不妨留下来玩几天,那孩子可喜欢你们得紧。”她微笑道。
“那么我们就打扰了。”策野笑道。这机会可遇不可求,要进入一个社会去了解他们,刻意是强求不来的,而乔棉的高兴更是不在话下。
他们就这样到处跟人搭讪,等木华黎回来找到他们时,他们正跟一群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同伴玩。
一阵阵嬉笑声传来,木华黎走过去时,正好听到一个人哈哈笑着说:“不错,有进步,这次射中靶了,虽然离靶心还有一段距离。”
原来乔棉刚射完一支箭。看来他连射箭也不会,被他们这么耻笑,不知他会不会难过?“哈哈,好棒喔,终于射中了。”
看乔棉还高兴成那个样,水华黎忍不住摇头。
“哎?木兄弟,你回来啦。”策野笑着打招呼。
“木华黎,你结识的这两个中原朋友还真有意思。”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一见到他,笑道:“一个是什么都会,一个什么都不会,竟然还是兄弟,怎么会差这么多啊!”
木华黎也深有同感。听一堆人都笑了起来,他也忍不住想笑,不过他天性憨厚,不忍刺伤乔棉小小的心灵,婉言道:“他年纪还小嘛,你们正好趁这机会将他训练得健壮些,让他变成什么都会的男子汉,岂非美事一桩?”
这些人听见木华黎的话,居然大声应好,差点没让她笑破肚皮,可是又不敢真的笑出来,还得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事实上,她才不要变成一个“健壮的男子汉”呢,一个女孩子变成那样,以后还有谁敢娶她?“各位的好意,兄弟在这里先谢了,但这些技艺玩玩就好,反正我有个什么都会的大哥保护我,是不是啊大哥?”
她的话让策野胸口泛起一丝甜意,可是又不禁感到愈来愈浓厚的无奈。他拍了拍她戴帽子的头,但笑不语。
几日下来,他俩就在克烈部落中度过。消息传得相当快,连可汗都知道部落里来了一对从中原来的兄弟,哥哥沉稳英挺,弟弟机灵可爱,两人都很平易近人,有他们在的地方绝对不乏笑声。有些住得较远的人,还为了看他们特地跑来。有些商人从朱大富那里得知他们是出手阔绰的“好顾客”,纷纷跑来跟他们做生意,深怕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这样的人怎可不见见?于是可汗传令下来要见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