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王的身子约有四、五个壮丁那么高大,一张阔嘴一张一合,便能吐出一大池的黑水,伸个懒腰打个呵欠,黑水洋上就会掀起一阵几丈高的浪花,渔船若是遇上,顷刻间必定船覆人遭殃。
黑魔王原是生活在洋底,与人们没有接触,有一回,他在睡觉时头忽然让人类的大渔网给罩住,他用手拉不开,用脚踹不断,情急之下,他一个挣动,竟不小心让渔网割去了头上的黑色大角。
黑角落在水底,成了成千上万颗的黑珍珠,值钱得不得了。
有些贪心之人知道洋里有许多黑珍珠後,一个个小命都不想要了,光想潜到黑水洋里捞宝,从早到晚吵得黑魔王不能睡觉。
更让黑魔王气愤难消的是,黑角对於他可说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还要重要,因为那可是他修行了五百年的成绩!就这么让人们弄断,他们还日日前来扰他清梦,真是可恶至极!
黑魔王与人类的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
所有的人类在他眼里全成了贪婪又可恶的贼酋匪寇。
於是黑魔王出了水底老巢,施法将洋里的大鱼大虾全禁锢在他的手掌底下,让人们捕不到鱼,甚至在水面上兴风作浪,让船翻覆。
渔民们知道洋里有妖怪,人人都怕,但为了讨生活,也只得硬著头皮闯黑水洋了。
可是只要是渔船驶进了黑水洋,若不是被黑旋风刮得无踪无影,便是让黑水给吞没。
那一阵子,乌溪镇里处处搭幡举丧,可是十具棺材九具空,只因那些丧身在洋里的人大都是让黑魔王给吞进了肚里,哪还有剩下来的余肉或是骨头可以埋?
妖怪闹得凶,人们只得开始动脑筋想办法了。
各地知名的、有本事的道士、高僧,都被乌溪镇的官爷及乡绅们请来作法屠妖,结果却是个个若非命丧黑水洋,就是吓得落荒而逃。
那黑魔王既不怕符咒又不怕刀枪,既善水又会钻,如果甩不掉人们手中的刀枪,他便躲进水里,趁人不注意时再窜出来把对方一口吞下肚,谁都拿他没办法。
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镇上招了好几年的勇士,可是到了末了,不管赏金提得多高,都再也没有人敢来了。
钱多不是不好,可是好歹要留下小命才能享用吧?
於是乎,妖怪一日不除,镇上就一日比一日冷清了。
这一夜,乌溪镇来了个高高大大,发长及肩,鬓须杂乱的男子。
虽是一副落魄潦倒相,可他那过於常人的气势却十分吸引人。
入镇之後,他找上了镇长。
「听说您这儿闹妖怪?」
「是呀!阁下,您瞧咱们这儿冷冷清清的,就是拜那黑魔王所赐。」
「那正好,在下正是以捉妖为生。劳烦您带路吧。」
真的吗?镇长眼睛都亮了。
「不知壮士的酬金是多少?」
「不急,总要先捉到妖怪再说吧。」
男人掏掏耳朵,笑得潇洒,边掏耳,他身上还蹦蹦跳出几只跳蚤、虱子。他那双掩藏在前额乱发间的眸子是锐利有神的,只是这会儿眸子里却因长途跋涉而有些许倦意。
镇长注视著他,忍不住想,他那掩埋在须发下的真实容貌究竟是啥德行?真让人好奇啊。
不过,不管他是什么模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帮他们捉妖。
「壮士应该是长途跋涉而来,还请先梳洗一番,吃顿好的,睡个好觉,咱们再带您去捉妖。」
「不用了,我不重吃的,少睡点儿也没关系。」
这是真的,他甚至是有些害怕睡觉的。
「只不过……」他的眸子里漾起一片温柔,「这儿可有樱树?」
樱树?镇长搔搔头,不解他的意思。
末了,在问过不少人後,他们终於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找著了一株樱。
「对不起呀!壮士,因为气候不适合,咱们这儿本是不产樱的,这一株也生得不够好……」
「不打紧!」男人微笑,伸手打断镇长的解释。
然後他抬高眸子,凝视著眼前那株袅娜的樱。
镇长揉了揉眼睛。他肯定是眼花了,否则他怎么可能从这男人眼中看见了倾慕的柔光?
一个男人爱上了一株樱?这是什么神话?
伸长了手,男人摘下一片樱花瓣,只是一小片罢了,他可舍不得伤了这株樱。他将樱花瓣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眸子再启时,他那疲顿的双眸已经重新添满了光彩。
「走吧。」
「走?」镇长傻了眼,「上哪儿去?做什么?」
「当然是捉妖啦!」男人大笑。「否则你以为咱们两个大男人还能做些什么?」
镇长不好意思地嘿嘿讪笑著,然後问道:「还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我姓敖。」男人笑了笑,无所谓地回道。
镇长见他无意多说,也不再追问。这位姓敖的壮士还真是一个喜欢樱花,喜欢尝樱瓣,不爱睡觉,宁可赶著去捉妖的神秘男子啊。
接著,镇长领著敖任来到黑水洋边。
也许是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水面涌起了波涛。
「敖壮士,要不要我去替你找些帮手来?」
「不用。」敖任仍是一派潇洒从容,「我自个儿来就成了。」
话刚说完,他已纵身跃进黑水洋里。
镇长见状大惊,即使水性再强的人都不可以如此有恃无恐呀!那黑漆漆的水,仿佛无底的大洋,寻常人又能在里头闭气多久呢?更何况还得去和一只妖怪搏斗!
但是镇长多虑了,不多时,黑色的巨浪之间,那庞大的妖怪黑魔王腾水而出,他背上有个东西,正是敖任,他揪紧了黑魔王的颈背,一拳拳使劲地搥著。
黑魔王吃疼,不住嗷叫,用力甩了又甩,还是甩不脱敖任的纠缠,也咬不到他。
虽是甩不脱敖任,但黑魔王身上那层皮肉就像是铁打钢铸的一样,无论敖任再如何使劲地搥打,就是伤不了他。
就这样,一人一魔竞整整厮杀了十个日夜,整个黑水洋都快被黑魔王掀翻了,岸边则有愈来愈多的人挤在那儿看热闹,摇旗呐喊。
到了第十一日,敖任终於放开了黑魔王。他一松手,黑魔王便赶紧钻回洋底躲起来,而他则是累得睡倒在岸边。
镇长赶紧找了几个人将他扛回镇上。
直到黄昏时,敖任才醒过来。
这会儿他已成了众人眼中的大英雄,床畔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少女抢著想服侍他。
可是他连理都没有理会,要镇长请走那些前来献殷勤的人後,他提出了一个简单的要求,他只要一瓣樱花。
敖任含著樱瓣思索著,待夜里众人都睡下後,他独自踱到土地庙,用脚尖踢了踢神像,喊出了当地的土地爷。
「小神叩见龙王二太子!」老态龙锺的土地爷急急忙忙朝他跪拜。
「起来吧。」敖任懒懒地一挥手。「喊你出来,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二子是想问如何治那黑魔王?」
见敖任点头,土地爷继续说了下去。
「那黑宽王是个上千年的水底精怪,他身上的皮肉筋骨刀枪不入,得以二十一根花妖树精等妖精的长发,加上神龙身上的鲜血与鳞片织成的网,才能将他制伏。」
花妖树精的长发?神龙的鲜血及鳞片?
敖任蹙起眉头。第二项他是唾手可得,但第一项,他该上哪儿要去?
如果……他闭上了眼。
如果她在这儿就好了!他的樱,他的心哪!
再睁开眼,不可思议地,他竟然看见了日思夜念的人儿。
第九章
敖任的眼睛睁了又闭上,闭上了再睁开。
他想,这一定是他的幻觉,不然就是他又在作梦了。
「一直这么睁睁闭闭的,你不怕眼睛抽筋吗?」
眼前佳人盈笑若秋水,声如银铃,这并不是梦,不是梦!他心爱的人儿啊,她破梦而出了?
「樱樱!」
他张开双臂,却扑了个空,就像他平日梦醒时一般。他的心又开始撕疼,原来这仍是个梦罢了。
「这不是梦,这真真正正是我!」
初樱扬起唇瓣娇俏地一笑。
「只是……」她幽幽地叹息,「这会儿的我既非花仙,也快要不是花妖,而只是一抹小小的妖精幽灵罢了,所以我是没有实体的。」
「为什么?」敖任呆住,胆战心惊地问。
他明白妖精幽灵的意思,那代表著她不但没有实体,且还有生存时日的限制,时间一到便要蒸融,化为虚无了。
不似他惊恐,初樱还是一脸的笑。转个身,她跳上神桌坐在上头,晃动著两只莲足。
「还不都是因为你啰!问也不问我一声就走了。」
「你知道我会肯走是为了你啊。」敖任苦涩地道。
他好想抱抱她、搂搂她,好想实实在在地将她拥在怀里,想得他都要发疯了,偏偏瞧著那抹诱人的妖精幽灵,他什么都不能做。
「是呀!你走是为了我好,娘娘将我关进调心居里忏悔也是为了我好,偏偏哪!」她摇摇头,面带遗憾。「我是个已经走火入魔、爱到无法自拔的小花妖了,我关在调心居里,不吃不睡,不哭不笑,每时每刻,我都只想念著我的小青龙哪!想著那个会唤我樱樱,却又一声不吭跑掉的坏家伙。」
「樱樱!」他低声一喊,眼眶整个热了起来。
「瞧!」她夸张地叹了口气。「就是这样温柔的低嚷害死了我的,百日後,娘娘派人来到调心居,却发现我哪还有心可调?我根本是即将魂魄出窍,离大限之期不远矣!」
初樱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笑容微敛,眸底涌起了伤感。
「娘娘看著我,净是摇头,她说:『初樱呀,原先不让你跟他,是因为你的年寿不及他,怕你大限来时要伤心,可是现在看来,你若不跟著他,就怕连花妖当有的数百年寿命也都要没了。去吧,去吧!花要生得好,毕竟是离不了水的。』」
「所以,是娘娘允了让你来找我的?」敖任脸上浮现兴奋的晕红。
「不全算是。」初樱抬了抬纤细的下巴。「我毕竟是做错了事,毁了清规的叛徒,娘娘是不能继续在明里帮我了。她在我魂魄灭散前先除了我的仙籍,将我打下凡尘,另外,还教了我如何在人间重生的法子。」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他温柔地笑问。
「不找你还能找谁?」她淘气地笑著,将两只莲足晃得老高,心情因终於寻到了他而整个轻松了起来。「是你害我的,当然得要你来帮我啰!」
知道她未来将会属於自己的之後,敖任心情大好,恢复了先前潇洒的笑容,「初樱师姊,我都变成了这副德行,你还认得出?」
「敖师弟,」她手托著腮,也跟著笑了。「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得出的。」
「那么现在咱们该怎么做?」他问的是「咱们」,她的问题本来就该是他的。
「娘娘告诉我,要在魂散之前找回我原本在人间的凡体,也就是那株孕育出元神的樱树,以花瓣为面目,以枝桠为骨干,洒净瓶水为体血,然後我就能重生了,只不过,重生的我仍只是一介小小花妖,非仙非人,换言之,我的寿命仍只有五百到一千年。」
没关系!他的眸底全是炽热。五百年也好,五十年也成,他会珍惜她能在他身边的一时一刻,届时她若当真天寿已尽,那么他会去弄清楚她投胎转世的方向,人也好,妖也罢,他会继续一世一世的找出她。
「净瓶水该向谁要?」
「东海观音大士。」
「咱们还有多少时间?」
「三天。」
她笑著伸出三根手指头,却害得他险些跌倒,潇洒的笑容也消失了。
「这么赶?」
「废话!」她搥搥肩膀,噘起小嘴抱怨,「你四处云游,连龙宫都没回去,可知我花了多少时间寻你?」
「那你还笑得出来?」他几乎是怒吼著说。
初樱完全不受他的怒容影响。唔,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她面前失控发火,原来传说中龙族脾气都很坏,还真不是假的。
「干嘛不能笑?人家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耶!现在我就算是明天就得死,也都无所谓了。」
「你无所谓,那我怎么办?」
他又是一声怒吼,接著伸手去捉她,却又只是一掌空。
他握紧了拳头。「别再多说了,咱们快点儿去求观音大士,再到绝谷里去找你的凡体。」
「可是我好想睡觉哟。」
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怒火,她捂著嘴打了个呵欠。
「乖,趴在我背上休息,咱们该起程办事了。」虽然她并无实体,但还是可以藉著半融入他体内的方式,由他带著四处奔波。
「但这里是崆峒耶,离东海有千里之遥。」
「小笨蛋,别忘了我是神龙,只要我变为本尊,那么纵使千里之遥,我也能够呼啸往返。」
「那就更好啦!」她趴在神桌上,开始闭目养神,「那你就做做好人,先让我补个眠吧。」
「樱樱!」
神龙的大吼声对小花妖没用,反倒将土地爷吓得从神龛上直直摔了下来。
疼呀!
土地爷揉著屁股哀号,小俩口斗嘴还真是……干他「屁」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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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大士愿意帮忙,只是,她轻启檀口提出要求。
「最近我身边少了个净瓶童女陪侍巡行东海,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有个龙女来顶替一阵子。」
什么是如果可以?那根本是绝对可以!
二话不说,敖任便牺牲了七妹敖筝。
「什什什……么?你说什么?」
刚刚从凡间偷玩回来还没睡饱的敖筝,立刻被带到观音大士这儿来。
「小七,二哥平日对你如何?」
「挺好的呀!」
这是实话,在泡妞的空档,二哥倒没忘了对她偶施小惠。
「那好,你就帮二哥一点小忙,暂时在观音大士这儿当个差吧。」
嗄?什么意思?
敖筝还来不及问清楚,她那口口声声平日待她不错的二哥已经抱著净瓶水离开。
腰间挂著净瓶水,身系著初樱的幽魂,敖任日夜未眠,化身本尊不停歇地翱翔千里,前去初樱凡体的所在,两人最初结缘的绝谷。
「还有多久时间?」
由海入河後许久,终於来到绝谷,变回了人形的敖任气喘吁吁地问著贴在他背上的初樱。
虽然是触碰不著,但她那时时相随的沁甜嗓音代表著她的存在,这正是他能够精神奕奕遨行千里的原因。
「一个时辰。」
她在他背後困倦的低喃。她好困,而且好累,是魂飞魄散的期限将届了吗?
她的眼皮愈来愈沉重,像是有几个铅块全挂在上面一般。
「一个时辰?够了。乖,等你重生之後,我再让你好好大睡一场。」
敖任的语气中满是兴奋,一双俊目比灿星还要闪耀。
一方面这是他小时候的旧游地,另一方面前不久他还才在她梦里重温过,所以寻到此处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