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又载回来一个美艳的女人,经过爱萍的通报,亚亭醋意十足地跑去他家想搅局,没想到那女人竟对她嚷嚷——
“哪来的黄毛丫头在这里撒野?”
亚亭气得直跳脚,张书逸则在一旁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好似知道她最恨别人倚老卖老。
爱萍提的这个疑问亚亭不是没想过。
“我想,去南部念书后,大概就可以把你哥忘掉。”才哽咽地说完话,就勾起亚亭的眼泪,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拚命想把眼泪吞回去,无奈泪水还是淌了下来。
“别这样嘛!别忘了有我在呀!我可只认你这个大嫂。”爱萍安慰她。
“你说了就算啊?又不是你能作主!况且,谁跟你说到婚姻啦?”亚亭白她一眼,后来竟破涕而笑,“其实,我觉得单单初恋的感觉就很美,管它有没有结果,爱本身就是生命的一种过程,它应该带来成长,而不只是痛苦而已!”她已然沉醉在恋爱的诗意里。
爱萍无言以对,她不知道爱情是不是真的可以为人带来幸福,虽然她渴望有个男人可以依偎,但她也害怕那份依恋是否可以长久。
日有升沉,月有盈亏,心爱的人终有一天也会离去,爱萍不像亚亭耶么乐观笃定,也没有她那份自信。
刚捱过这一季异常湿冷的寒冬,巷子里寥寥几家的院子冷不防地透出三两株嫩绿的枝芽。早春时节,无处不充满生机,空气里有著微润的舂天气息。
“一日湿冷一日晴。”这是早春天气的写照,但若与人生际遇的诡谲多变相较,却又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亚亭不无感慨,离开家短短四个多月,她却突然有了一种长大的心情。
昨日深夜,她才和学姊刚忙完了研究报告的最后结论编写,还在犹豫著是否要回家过寒假时,爱萍一通紧急电话,打破了她心中数月来的平静——
“恩——,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爱萍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启口。
“如果你打电话给人家,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你问题可大了。”亚亭如平常般地和她嬉笑怒骂,却发现她一点笑意也没有。
“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唉!”爱萍没头没脑的嘀咕道,接著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干什么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急死人了!”亚亭焦急地问。
“我哥他——,我哥——”
“你哥怎么啦?”一听是有关张书逸的事,亚亭心一紧。“他——唉!你知道林达芬她——”
“林达芬?林达芬怎么了?”亚亭纳闷道,不知道为什么爱萍又扯出林达芬。亚亭知道功课一向优异的林达芬意外落榜后,她母亲执意要她上补习班继续明年的考试,亚亭那时心里还想,鱼与熊掌果真无法兼得,恋爱和考试果然无法兼顾,对她未来的苦闷日子很是同情。
“她——,她怀孕了。”爱萍终于说出口。
“怀孕?”亚亭一楞,—时会意不过来。
“她不肯说出孩子的爸爸是谁,巷口那个长舌妇却到处跟别人讲说,她时常看到我哥载林达芬回家。”爱萍难掩气愤道。
“你哥?”亚亭惊讶地反问。
“是啊!”
“那你哥怎么反应?”亚亭赶紧问。
“你想他会怎么反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如果这事情能让那些长舌妇恨得牙痒痒,他倒是乐意地很。”。她没好气地说。“他只回答我妈一句话”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关别人什么事?’然后冷哼一声,一脸不耐地走开,他这副倔强讥讽的死脾气,总有一天会害死他。”
亚亭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心里也忍不住一阵痛楚。她知道张书逸对爱情的态度,他一向玩世不恭,身边女人如过江之鲫,但她没想到他会选择林达芬,他不就是因为年龄差异而对自己视若无睹吗?他的女人都是属于他那个成人世界——
“也许——,也许真的不是他,林妈妈难道没说什么?”
“你知道林达芬他们一家本来就很少跟大家来往,如今又发生这种事,她怎可能对我们说什么?”
林达芬的母亲是国刑员,向来不屑与这些没念过多少书的‘粗民鄙妇’为伍。亚亭记得小时候,有几次林达芬背著她母亲跑来和他们一起玩,当她母亲发现时,那种严厉与冷酷的表情,吓得不只林达芬惊悚发抖,其他孩子也都噤声不敢言。
林妈妈从来都是一副自命清高的神态,顶著一头服贴的发髻,一身完美无瑕的洁净打扮,和其他在家带孩子总是邋遢习惯了的家庭主妇完全不同。而靠著她犀利的推促与世故的社交手腕,同是国刑员的林爸爸终于通过考试并晋升为校长。
慑于她骄傲的身分气势与职业学识,左邻右舍无不对其必恭必敬,她似乎也很满意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如今女儿发生这种事,亚亭可以想见她暴怒的模样。
而张书逸果真是那个罪魁祸首?她不愿意相信。
她不知道自己回去做什么?近半年来她以各种理由逃避回家,如今却又急忙整装回家。
此刻的她面对自己的心意,也无言以对。
大学新鲜人的生活可以是多采多姿的,在自由的学术环境中,亚亭倾全力投入一切可能的活动。
她悠游在浩瀚的书海中如鱼得水,她敞开胸襟结交朋友,
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属,如今却发现仍是情牵原处。
她终究无法制止自己那股想回家的冲动。
第二章
亚亭心神不宁地坐在客厅听母亲闲来无事话家常。他们一家人刚吃完晚饭,大哥亚立照惯例缺席,她很想向母亲打探些消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子孙真不孝,会下十八层地狱喔!”看到电视新闻报导独居老人死亡多日却无人发现,王母义愤填膺地骂道,“给他们念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让父亲死在家里没人知道,自己跑到国外享尽荣华富贵——”她愈骂愈气愤,声音也益发激昂。
“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每天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像只麻雀似的,吵死人了!”王父厉声骂道,一脸掩不住的嫌恶。
王母立刻住了口。
亚亭虽然不喜欢母亲传统愚昧的处事风格,但她更无法忍受父亲的大男人主义。
从小到大,她看够了父亲对待母亲的冷漠与专权,尤其随著自己的年龄渐长,更加无法忍受母亲一味迎合与隐忍的态度,在这个家庭里,似乎没有所谓的女主人,只有不准发声的女佣人。亚亭站起身想离开,门铃却在此时响起,她只好转身去开门。
“哥?你怎么有空回来?”亚亭惊讶地看见她大哥站在门外,她已经许久没看到他了。
“这是我家,我不能回来吗?”亚立冷声回了这句话,看也不看她一眼就直接走了进去,看得出他的心情恶劣。
“我招谁惹谁啊?”亚亭撇撇嘴,嘀咕著也走回屋里。
一跨进客厅,就看到王母喜不自胜的模样,她眉开眼笑地拉著儿子的手,问他是否吃饱了饭,然后故做哀怨地问他为何久久不回家。
“我课业忙嘛!剩最后一年就毕业了,当然要比较拚喽!”亚立随口瞎编,不耐地想结束这个话题。
“再怎么忙,回来吃顿饭也可以,学校离家里有多远啊?早知道就不让你在外面租房子,连家都不要了。”
“拜托,不要每次回来都为这种事闹得不愉快,烦都烦死了!”他皱起眉一脸的不耐。“对了,最近我们这巷子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他转移了话题。
“有有有,还是个天大新闻呢!”王母的眼睛变得炯炯有神,“包准让你大吃一惊!”
亚亭不解地看著亚立,大哥向来懒得理会母亲的心情,更别提会主动和母亲闲聊联络感情,他回家不为别的,总是为了伸手要钱而来。从前母亲只要一开口,他一定立刻走开,怎么今天反常地主动聊起天,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连父亲也不禁狐疑地看著他们。
“到底发生什么事?”亚立催促著,没注意到父亲和妹妹们一脸的纳闷。
“就是隔壁张家那不长进的儿子,竟然诱拐林太太的女儿,还搞得人家大肚子。也不想想自己是块什么料!偏偏去误人家这么一个清纯的女孩子,大好前途都给白白葬送了,要不是林太太发现得早,事情还有个挽救的余地,要不然——,唉,可怜啊!”
亚亭一听是关于林达芬和张书逸的事,急著想问,没想到亚立的嘴更快。
“你们怎么知道是张书逸干的?”亚立满脸的讶异。
“还会有谁呢?”王母冷哼,“他带著那一群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成天在我们这里招摇,我就知道早晚会出事,可怜林达芬那小女孩年轻不懂事喔!”
“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指控别人?又没有证据!”亚亭忍不住为张书逸辩驳。
“刘太太发誓她有看到那小子用机车载她回来。”王母一脸的幸灾乐祸。
“刘太太看到有人载她回来?”亚立睁大眼睛问道。
“对啊!他还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料想不到——”
“我也看过!”亚亭忍不住又插了话,“但是那也不能证明是他所做的,那种机车满街都是——”她突然住了口,若有所思地看著亚立。
“你也见过?”王母没注意到她异常的脸色,眼睛一亮兴匆匆地问道。
“对啊!不过——我没仔细看啦!那男人头戴安全帽,距离又远,街灯昏昏暗暗的。”亚亭盯著亚立道,只见他目光闪烁,表情诡异。
“唉,这么有家教的女孩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女孩子家的名节最重要,这以后怎么做人哪?”王母不无感慨。“去美国住一段时间也好,孩子当然是不能留,不过要她继续住在这里,恐怕也是种折磨。”同是女人,她不禁怜悯道。
“林达芬要被送去美国?”亚立闻言脸色微变。
“是啊!难道要她嫁给隔壁那小子?呸,他连养活自己都有困难呢,谁家女儿要嫁给他,准是没好日子过!要怪就怪老天爷没长眼,干么给他生得那么俊俏?简
“妈,你干么这样讲人家?你不要老是对他们家有成见嘛!”亚亭对母亲那种势利的态度很不以为然。“你怎么看这件事?”她转身问大哥。
“我?我——我怎么看这件事?”亚立结结巴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关我什么事!”
他脸色突然一阵铁青,怒喝一声后,就立刻走进他自己的房裹不再理会家人。“大哥怎么了?”连在一旁一直静默不语的亚凡也忍不住开口问。
“叮咚,叮咚!”
张家门铃大响。
“谁呀?”张妈妈轻声应门。
“是我,亚亭。”
“是亚亭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寒假都开始好几天了,也没瞧见你回来,课业忙喔?”张妈妈一边把门打开,一边柔声问道。
“张妈妈好久不见,我昨天下午才回来的,爱萍在吗?”
“在在,统统都在家!你来得正是时候,你书逸哥哥也才刚回来。”
听闻张书逸的名字,亚亭的心脏立刻砰砰骤跳起来。
“啧啧,这是哪家的大美人啊?哇——原来丑小鸭真的会变成天鹅呢!”张书逸充满嘲讽的话语突然在耳际响起,亚亭朝那声音望去。
只见他交叉著臂腕,好整以暇地斜靠著墙,两眼亮簇簇地注视著她。
亚亭脸颊上一小片的红霞不由自主地在扩散,她赶紧低下头。
“怎么?才多久不见,念个大学就不认识我啦?”他眯起双眼,更加玩世不恭地盯著她看。
“书逸,不要捉弄她!亚亭是来找你妹妹的。”张妈妈制止他的玩笑。
“是吗?跟屁虫!”他的语气满是怀疑,“我前脚才踏进门,你跟著就进来。”
“哥!你很讨厌耶!”爱萍突然从他身后出声骂道,并立刻拉走亚亭来到她房里。她不懂哥哥为何独独对亚亭特别残酷,明明知道亚亭从小就喜欢他,却屡屡拿此来取笑,她看了亚亭一眼。
亚亭只是涨红著脸说不出话来,泪水却早已在眼眶里打转,黑扇子般浓密的睫毛上悬沾了几颗清泪。
哥哥真可恨!爱萍快速地给她一个拥抱。
“别理他,他就这副德行!无药可救了!”爱萍摇摇头,“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哥刚刚终于对我妈说他和林达芬的事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种高尚人家的女孩子,我哪敢高攀啊?”爱萍故意学张书逸的口吻,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没看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态,唉!还是那么愤世嫉俗。”
“我——我也是来跟你谈这事的,”亚亭勉力把心里的凄楚扫除,她将心中另一个疑惑说给爱萍听,“我怀疑我哥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怎么会呢?”爱萍讶异道。“你哥堂堂T大高材生——”
“大学生就比较高尚?就不会捅楼子?怎么连你也有这种士大夫的观念?”亚亭忍不租著嗓音道。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也没想过你哥可能——你哥是模范生耶!”
“模范个头啦!事情可不能只看表面,学历也不是一切。”亚亭很不以为然。
“那你又为什么会认为是你哥呢?”
“他晚上突然跑回家,破天荒头一遭不是为了跟我妈拿生活费,倒像是回来打探消息的,他对林达芬的事异常敏感,令人无法不起疑心。”亚亭愈说愈起疑窦,但这终究是捕风捉影,谁也无法证明。况且,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哥哥有什么坏事发生。
“听我哥亲口否认不是他惹的祸,总算令人松了一口气。他这人虽不近人情,
“如果真是我哥,我得赶快回去想办法。”亚亭力图振作,她站起身回家去。
“亚凡,你想会不会是大哥?如果真的是他,我们该怎么办?”亚亭在房里举棋不定,她把她的推论告诉了小妹。虽然她年长亚凡两岁,可是她急躁又直来直往的个性,常常容易坏事;反之,亚凡的思虑深远,总可以如愿地掌控事情的发展。
“如果我们直接跑去告诉妈,铁定会挨一顿骂,况且这都只是我们的臆测。”亚凡皱起眉头深思,然后下定决心似的说,“我们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那林达芬怎么办?”亚亭不敢置信地瞪著亚凡。
“什么怎么办?那是她家的事,自然有她家人看著办。”亚凡淡然地说。“如果真的是大哥,难道他不该一起承担?难道女人自己会怀孕啊!”亚亭义愤填膺道。
“依林妈妈做事的风格,恐怕也轮不到我们家来操心。”亚凡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可是,我想林达芬这时候一定很需要安慰和支持,尤其是她的——恩——”亚亭不知道要怎么称呼那个男人。“总之,未婚怀孕、堕胎,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莫大的伤害,她一定需要某种程度的感情慰藉,而不只是来自家庭或社会的道德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