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多管闲事,这分明是——亚亭急得快跳脚。
“怎么,你好做女侠的毛病一直没改?你若不怕挨骂,那就去说啊,不要说我没有警告你。”亚凡略微大声地斥责道,接着她把头蒙在被子里,不再理会亚亭。
亚亭被亚凡语气里的焦躁和敌意吓了一跳。自从她去念了大学后,她和亚凡的感情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亚凡不再和她谈心事,她隐约可以感觉得到亚凡的沮丧和冷漠。
也许她还不习惯我的离家吧!亚亭心里想。
午后和煦的春阳,淡淡地在灰砌的石墙洒著一抹橘光,巷子里静得只听到微风吹落几许叶片的声音。
亚亭难捺初恋情感的澎湃,她的心里又甜又苦,只要知道他在附近,她便无注按捺心中的骚动,她和小时候一样,总为了多看他几眼,而老往隔壁张家跑。
亚亭发现张家的前门微阖但没有上锁,她轻喊了两声爱萍的名字就迳自走进去。
没瞧见张妈妈和其他人,亚亭心里纳闷著。在经过张书逸的房门时,她微微听到了女人娇媚的声音从里边传来。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无礼莽撞,但她实在抑止不了心底那股沉甸甸的闷气。
她轻手蹑足,连自己微微的呼吸声都使她有点儿心虚;她转身想走,却又按捺不住心中的阴影,她悄悄地扭开门把——
心却霎时跌落谷底!
张书逸的床上竟然躺著一位冶艳妖娆的女人,她的衣衫不整,姿态撩人;而张书逸正把他的脸埋在她成熟肉感的丰胸里,两只手犹不安分地在她躯体上游走。
眼前煽情的景幕,让她惊得一时岔了气,她一方面挣扎地哽咽,一方面拚命地想吸进氧气,她一步也无法动弹。
她的闯入惊动了房里的人。
张书逸从女人的胸前抬起头来,满脸的迷蒙情欲还来不及褪去。
亚亭的泪水立刻涌了上来,她嘴巴哆哆嗦嗦吐不出半句话。
“亚亭,什么时候来的?我去——”张妈妈亲切的话语在她背后响起。
“我——我——”语带破碎地,亚亭转身奔逃而去。
“怎么了?”张妈妈惊讶于她的悲伤。
亚亭一直跑,一直往河堤跑去,泪水像洪水般在她稚嫩的脸上淌开。
他是个大傻瓜!大坏蛋!她在心裹不停地咒骂著。
他不会耐心地等我长大他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终于伤心地体悟到这个事实。
她的脑袋乱哄哄的,不断地重现那伤她最深的景象。
她心碎了!
情欲对她这么一个稚气未脱、天真如皎月的纯情少女来说,果真是太难以接受。那栀子花香般纯美的初恋,无可避免地蒙上了阴影——
听说林达芬去了美国,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到底她怀的是谁的孩子,没有人出面承认,而街坊邻人总有自己的答案,对于别人的隐私与家事,他们可充满了无聊的、极度的兴趣。
而亚立也快从T大毕业了,大家争相预期他的飞黄腾达。
亚亭黯然地回到了南台湾,重新回到大学生活的洗礼。
至于张书逸,他依旧讥诮乖张。二十四岁的男人没有份正常的职业与头衔,成天身上挂了个相机到处闲逛,结交一些作风前卫的奇怪份子。
他也许继续沉沦在奔放的感官追求中,他也许纵情在反社会体制的野性探索里。他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急欲摆脱社会道德与世俗阶级的枷锁。
他的放纵乎是对传统世界的一种反抗和颠覆,但外人终究只能看到他的桀骜不驯,但他也依旧不理世人的冷眼。
谣言总像挥之不去的尘埃,在空气中弥漫、飞舞。
但因为他们年轻,总还有体验不同生活和历练的机会——
岁月如梭,时间只顾著往前走,一千三百多个日子又过去。有人乘著时间之神的翅膀自由翱翔,有人则卷进世俗的漩涡走进源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履历和步伐。
亚亭终究是要告别南台湾的奔放与豪气,纵使有著不舍,人终将学会离开。
人终也会归回,归回到那令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园。
而近乡,却是如此情怯。
“把车停在门口就可以了。”她指引黄伟成方向。他自愿开车送她回来,因为她有一车子的书籍和私人物品要载回家,都是关于她和南台湾的记忆与青春。
“我总算是来到你家了!”下了车,伟成调侃她,故做夸张地埋怨。“不然我还真要以为自己多么见不得人呢!你说等你回家后就不能打电话给你,不能登门找你,你全家人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啧啧,我还真像个地下情人咧!”
“情人?在哪里?”她故意摇头晃脑地装傻,下意识想逃避这种话题。
“这里这里。”他捧住她的小脸贴向自己,亚亭无可逃避地和他面对面注视著。
她尴尬地转移目光。“你是好朋友嘛!”她垂下眼睑,嗫嗫嚅嚅地说。
“这我倒也承认,但是还有呢?”他语气里有著坚持。
“也是我的好情人和——好挑夫。”她故意装傻取笑道。
“你真是讨打!”伟成在她的小脑袋上轻K,然后爱怜地摸摸她清丽的小脸蛋。
她一直是那么令他不可捉摸,有时候憨直得可爱,让人欢喜疼惜,有时候却又有一种少有的忧郁与淡漠,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亚亭在学校很受人欢迎,能力和外表使她光芒四射。
她很温柔,很善解人意,但对他似乎没有热情,他难掩心中的无奈与危机感,因为他俩的关系实在是更像朋友,而非情人。
“好啦,好啦,这是我家,大人请进!”亚亭打躬作揖,夸大地伸出右手拉他以示欢迎。
“你这小鬼,待会儿进去可别再耍宝,这可是我第一次来你家,千万不要破坏我的形象。我现在可紧张得很,有一种女婿即将拜见岳父母的忐忑心情!”他煞有其事地说着,然后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欲走向后车厢。
“你——”她正要取笑他的想像力丰富,却隐约发现有个黑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黑影趋近他们。
“这可不是王家的那个大秀吗?”一声低沉、粗嘎的嗓音。
是那个在无数个夜晚,总是跑来扰她清梦、破坏她心底宁静、让她魂萦梦牵的熟悉声音。
她慌乱地整个人转过身。
那一双深沉、谜样的眼眸,正静静地凝视著她,然后视线停在亚亭腰上那只男人的手臂上。
亚亭不自觉地红了脸,她急忙甩开伟成的手臂。
“是你——你站在那里多久了?”她勉强咽下口水,一发声却是这句问话。
该死!这么多年了,她不该还这么容易地便让他影响了自己的心情,才那么一个无关痛痒的眼神,竟也惹得自己像失了魂似的,她真恨自己的不争气。
“够久了,久到看了不该看的事。”他轻笑一声,却见眉头有几许落寞。“怕坏了你们的好兴致,所以没敢动一下,抱歉!”
三年多了,他给人的感觉变了,变得更沉稳内敛,变得有一丝陌生的疏离感。
然而,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的面容依然俊俏,他性感的体态也依旧结实有力。
他留著一头长直发,仍是一派的从容潇洒。
“你——”亚亭既困窘又沮丧。
“不介绍男朋友给你书逸哥哥认识吗?”张书逸似温和又淘气地说道。
“这——这是我——同学——黄伟成。”她结结巴巴地说,神色局促不安。
“什么‘同学’?”伟成又一把揽住亚亭,他占有似地回道:“我是她‘男朋友’!”后面三个字特别加重音强调。
眼前这个成熟、性感的男人实在令他倍感威胁,站在这男人眼前,伟成发现自己好像突然又变成了青春期的少年。
“你好。”张书逸绅士地对他伸出手。
伟成戒备地盯着他,很勉强地回握。
“你——你不是在国外吗?爱萍说你人在纽约——”亚亭困窘地问。
“在国外跑了那么多年,总会累的嘛!”他耸耸肩,然后淡淡地笑了,“真没想到才短短几年,小丫头改变这么多,你和爱萍都长大了。”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光芒,亚亭不敢直视,只得低了头。
第三章
亚亭和伟成各提著两个行李箱走进屋里,妹妹亚凡和母亲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这是我妈,这是我小妹。这是我同学,他叫黄伟成。”亚亭为每个人作了简短引介。
“伯母你好,小妹好!打扰你们了!”伟成礼貌地说。
“哪里!哪里!欢迎
“妈,你干么问那么多啊?你去忙你的事,我会自己招呼他啦!”亚亭尴尬道,她赶紧催促母亲离开。
“好啦,好啦,你别推了,我走就是了。”王母无可奈何道,然后转头对伟成说:“我去超级市场多买些菜,你就留下来吃晚饭。”她满意地笑了。
“伯母,你别麻烦。”伟成也开心道。
“不麻烦,不麻烦!这里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王母转身出门去。
“我得去房里整理这些行李,你们两个随便聊聊,好不好?”亚亭对亚凡和伟成说。
“不要我帮忙整理吗?”他体贴问道。
“不了,谢谢!”她淘气地对他眨眨眼,“我怕你会愈帮愈忙!”
“黄大哥就交给我!大姊你放心去忙你的。”亚凡也展开双臂欢迎伟成的到来,她对他微微露齿一笑
“谢啦!”亚亭说完便走进了房里,留下他们两人。
“你叫亚凡,对吧?”伟成不自觉地也回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亚凡惊喜道。
“常听亚亭说啊!”
“她怎么说我的?”她神色一黯,“是不是说我累赘又爱黏人?”
“当然不是!她说你温柔又善解人意,只是——”
“只是什么?”她语气突然一冷。
“我没想到你们姊妹俩是如此的不同。”他诚实答道。
“你是指她美丽活泼,而我像不见天日的吸血鬼,面容只是一片惨白?”她敏感地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伟成著急地解释。
“哈!你上当了,我只是在开你的玩笑,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又诚恳的好男人,我大姊真有福气。”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表情扑朔迷离。
“虽然你和亚亭是完全不同的典型,可是,你也有另一种吸引人的美丽。”他很诚心地说。
“你不必安慰我,我很了解自己。”她倔强地抿起嘴。可是伟成已经从她微微颤动的嘴角察觉出她的脆弱。
“我没有安慰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亚亭像华丽奔放的太阳,你就像清新可人的月亮,各有各的风华。”他不自觉地将双手搭在她纤细的辩,想要说服她,给她安慰。
“谢谢你,你真好!”她双眼迷蒙地望著他,“你不晓得你的这番话对我有多受用。我知道你会是个好情人。”她垂下双眼,苍白的脸庞霎时染上了一抹红晕。
伟成双手不自觉地又扣紧了些。
“我大姊——她有没有告诉你关于我的健康状况?”她的声音微弱,话语像云丝般轻柔吐出,眼底的光芒霎时又褪去。
“她提过很多次。”伟成点点头,“但我不认为这是一种障碍,只要适当的注意周遭天候变化、平常多留意自己的身心状况,情绪不要起伏过大,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更何况现在的医学科技这么发达,是不是?”他安慰道。
看著她娇弱、没有生气的模样,伟成突然心里一阵难过。他记得亚亭曾经说过,亚凡的成长过程好像一张白纸,没有色彩也无痕迹,也难怪她要如此多愁善感了。
他突然有一种想保护她的念头和冲动,他希望她美丽的双眼永远散发著光芒。
“你挺会安慰人的嘛!”亚凡抿嘴一笑,随著转开话题,“告诉我,你怎么追到我姊的?”
她的表情是如此地清纯、无辜,伟成赶紧松开双手。
刚才一定都是自己的错觉。伟成略冒冷汗地想。
“这——说来话长,你去问你大姊吧!”他突然不想和她谈论有关他和亚亭的事,这种感觉很奇怪,让他很不安,心里也有股神秘的罪恶感。
“让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亚凡故作神秘状,“可是,你不能告诉我大姊是我说的喔!”
“什么秘密啊,这么神秘?”
“先打勾勾!”
伟成竟然有微微触电的感觉。
“可以说了吗?”他勉强按捺住因肢体的接触而微微引起的骚动,嘎声问道。
“我大姊会跟你谈恋爱,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怎么说?难道我长得太丑?”
“当然不是。”她柔声道:“你高大英挺,学识丰富,任哪个女孩看了你,都会怦然心动的。”她盯著他瞧的表情,又变得柔美动人了。
“那你大姊为什么不能跟我谈恋爱?”他忍住心里的飘飘然温柔地问道。
“因为我知道她一直暗恋隔壁的张书逸啊!”亚凡一派纯真地说:“但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喔!我会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知道我大姊终于逃脱了初恋的苦网,她现在爱的人当然是你——她曾经因为爱得很痛苦,都不敢回来呢,就怕碰触到痛处,大概爱得很深吧!”
“你说的张书逸,是不是年纪比我大个六、七岁,长得很性格的男人?”
“对呀!你见过他啊?”亚凡讶异道。
“刚刚在门口遇到。”他没好气地说。
“这么巧啊!”她耸耸肩,然后故意偏著头问他,“你有没有倍感威胁啊?”
“老实说,很难不!”他苦涩地说。
“我倒觉得你比较吸引我。”她对他甜甜一笑。“你学识高、气质好,如果是我,我会毫不考虑地选择你。”
“你也很会安慰人嘛!”伟成无法解释自己心里那股无来由的欢喜和成就感。
“你们在说什么啊,说得这么开心?你们很谈得来嘛!”亚亭突然走进客厅,她没注意到伟成因心虚而涨红的脸。
“是呀!我们满谈得来的,我们在谈隔壁的性格小生——张书逸!”亚凡道。
亚亭闻言一怔,敷衍地聊了几句后便说要外出。
“爱萍,爱萍!我回来了!”亚亭让亚凡陪著伟成,自己迫不及待地跑去隔壁,她嚷嚷地叫著,像个雀跃不已的孩子。
“你‘终于’回来了!”爱萍苦著一张脸埋怨道。
“拜托你,说得好像我失踪多久咧!”亚亭撇撇嘴抗议道。
“娘子啊!当初我赴京赶考,还不是为了光宗耀祖,如今衣锦还乡,定是让娘子你享尽荣华富贵。哇——哈哈哈哈!”亚亭像京剧里的老生,夸张地舞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