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墨摇摇头。「家里的三餐都是码头和牧场的哥哥们轮流来煮的……打扫也是……」她以为宇妥要问这个。
宇妥脸色闪了闪。「昨天,是谁帮我换的睡衣?妳吗?或者,妳有其它姊妹?」
陶子墨又摇头。「我没有其它姊妹,只有哥哥。昨天晚上,我很早就睡了,是哥哥帮妳换衣服的。」小女孩的语气似乎觉得这事没啥大不了。「妳半夜的时候吐了呢,廉兮哥哥说,哥哥他还起来帮妳清洗喔……」
宇妥芙颊胀红。噢──真是够了!她今天之内一定要离开菜园湾!
陶子墨见宇妥开始收拾行李,便说:「哥哥说,妳要回高原,一定要跟他说,他才能调直升机送妳回去,而且妳已经在菜园湾叨扰半个月了,如果不跟主人说一声再见,就太没礼貌了……哥哥说,妳这样会让高原的人们丢脸──」
「陶垚农在哪里?」不等陶子墨说完,宇妥先问道。
陶子墨安静下来,拉着宇妥走出衣物间,往露台移。推开玻璃门扉,陶子墨牵着宇妥走上角落的小望楼,指着远方一座圆柱形建筑。「那是农场的青贮塔,附近有一片橡木林……」
「他躲在橡木林里吗?」宇妥低喃。
陶子墨持续往下说:「哥哥知道妳差不多这个时间会醒来,所以先煮好醒酒茶……」
「这样呀──」宇妥慢慢瞇细美眸,望着青贮塔方向。
一群午后飞鸟,啪啪鼓翅,飞过天空。
第四章
要变天了吗?
分散的鸟群像落雨,唰地冲破绿叶茂盛的树顶,飞窜整座林子。陶垚农仰起颈子,望着──
离归巢的时间还很早啊……
这片林子的天空,被高大的大果砾和无柄花栎密密遮盖,太阳以一种斑斑驳驳的光印子形式,忽而重迭忽而消失地自绿叶间缝筛落。
陶垚农蹲下身,拨开地上的落叶,摸摸泥土,又抬头。
「下雨了。」他低喃。
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明显不是风吹造成。陶垚农戴好帽子,起身快速步行。半小时后,雨势转大,他停在茂密的树荫下休息。
「陶垚农……」
一开始,他以为是错觉。
雨若有似无地下,像是每天傍晚最宁静的夕雾。
「陶垚农……陶垚农,你这个混帐……躲哪儿去……」
直到那美妙的叫唤,荡漾明显的娇怒,陶垚农才从木墩上站起。
「宇妥!」他大叫,像个痴心的情人,在雨雾中奔跑。
「陶垚农……你在哪里──」
陶垚农循着她的嗓音,穿过泥泞小径,便看到她站在一颗大岩石上,转头张望着──
她在找他!这想法使他心底涌现喜悦与莫名的虚荣。
他朝她走过去。幸好她穿了雨衣,要不,他大概会冲上去拥紧她不放。
宇妥看见陶垚农走过来,银白雨丝夹串翠绿的橡树子在他眼前落下,他拨开一层层森林之神设下的帘幕,终于接近她。
他对她伸出手,说:「来吧。」
宇妥神情恬淡,凝视着陶垚农,雨雾在她绝美的脸庞蒙了细致的晶莹水珠。她像个从高塔走下来的女王,看着他许久,才将手递给他。
陶垚农拉着她离开大岩石,漫无目的似的往前行。
宇妥突然停下步伐,令陶垚农转头看她。
「怎么了?」他问。然后说:「雨越下越大,我们得到农舍避避──」
宇妥微笑起来。「你难道就这么想见我吗?非得要我到这种地方,跟你说再见──」她的表情很美,但绝不是单纯地在笑。
陶垚农知道她其实是生气了。他不回话,手指扣进她指间,牢牢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宇妥没反抗,相当配合地移动步伐,跟随他,只是细腻的嗓音在说:「你知道我何时会醒,先煮好醒酒茶,真是辛苦你了嗯。还有昨天,我得谢谢你将一整瓶的柠檬甜酒让给我享用,你真的很大方呢──难怪你跟梁望月会是好朋友──」她停住声音,久久,一种情绪转折的强烈语气腾冒出来。「你们阴险狡诈!」
陶垚农猛然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我这么做,只是希望妳留下来!」他嗓音坚定,俊脸沈凝着一种奇怪的神情。
宇妥愣了愣,发觉他并没放开她的手,大掌仍紧紧纠缠她。
「妳以前从没来过农场吧,」陶垚农盯着她的双眼,往下说:「就算不在医护所当医师,难道不能接受主人邀请,留下来作客、游玩吗?」
「我为什么非得──」她出声。
陶垚农马上接道:「给我个机会,宇妥──」他的黑眸沈定,映有她绝伦的姿容。
宇妥浑身一颤。「你什么意思?」她认识他不深,顶多知道他怕打针,就算她是个医师,此刻她真的无法判别他那认真又带深情似的脸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宇妥──」他握着她的一双柔荑,与她面对面,问:「妳在高原上有恋人吗?」
宇妥神情一闪,晶亮的美眸瞅着陶垚农。她的思绪从来不会让人给弄乱的,偏偏这个男人说了这样简单却教她无法回答的话。
「妳还不明白吗──」陶垚农摘下自己的帽子,也将她的雨帽往后拨,脸庞缓缓靠近她。
宇妥听到他的心在怦怦跳,他似乎很紧张,握着她的两只大掌,被雨水打湿了,她的手在他掌中,一点也没湿,甚至温暖发热着。他的唇轻轻贴上她的,她吃惊地抬起脸看着他。
陶垚农伸手摸她的脸,温柔抚去她颊畔的雨水。宇妥呼吸急促起来,微启的嘴唇很红。他又说了一些话,可雨声太大,她没听清楚,只感到他的脸颊触及她的,好烫──
一瞬间,这座树林化作梦世界。
宇妥盯着朦胧的树影,朦胧的雨,原本闪忽迷离的美眸,突然睁大。「那、那是什么?」她惊叫起来,柔荑抱住陶垚农的手臂。
雨就是雨,落在土地成了一洼泥泞;橡树子砸疼了他们,好破坏气氛。
「有一个黑影窜过去!」惊叫再起,宇妥指着树林某处。
陶垚农回首,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没有发现什么。
「真的有一个黑影窜过去!」她强调。
「我知道。」陶垚农握住她紧揪在他胳臂的小手,牵着她往前走。
宇妥左看右看,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拉住陶垚农牵她的手。
「别怕。」陶垚农脚步稍停,侧身摸摸她的脸,把她的雨帽戴回她头上。
宇妥面对他,看着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滑过他神情专注的脸庞。「你的衣服湿了……」她不自觉地低语,听起来像叹息。
他说不要紧。宇妥凝视他,踮起脚尖,双手绕过他的肩颈,将他背上的阔边硬草帽,拉回他头顶。
陶垚农视线与她交缠了一会儿,握紧她白皙的手,说:「快走吧。农舍就在前方──」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那排白色的平房缥缈如山岚,迂回在高大的绿林中。屋檐下的雨廊,站着一抹人影,奇妙的哨音在雨声中传绕。
「他在做什么?」
陶垚农打开屋侧栅门,牵着宇妥走上雨廊。
「米雷,别吹了。」陶垚农对站在屋门前的年轻男子发出嗓音。
穿着防水工作服的男子转头。「Farmer哥!」他叫道,面露惊讶,目光从陶垚农脸上移向宇妥。「我以为你回去了──」
「遇到大雨,又折返。」陶垚农摘下帽子,拍拍身上的雨水,然后帮宇妥解雨衣。
宇妥脱掉雨衣,蹙眉盯着双脚。她是穿了雨衣,但没换雨靴,一双便鞋沾满泥泞,连她白皙的脚背也喷溅了泥污。
「我去帮妳提水来。」年轻男子勤奋极了,迅速地进屋去。
陶垚农对宇妥说:「他叫米雷──」
「我知道。」宇妥回道:「他有到医护所做健检。」她记得这个一头花椰菜鬈发的男子。
米雷很快就提来两桶干净的水,放在长凳前,让陶垚农和宇妥坐着,把脚上的泥巴清干净。「Farmer哥,你们要不要先进屋,把衣服弄干。我看这雨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停……」米雷说着,拿起挂在胸口的特殊哨子,放入嘴中。
「别吹了,米雷。」陶垚农抓住米雷的肩,阻止他吹哨。「雨下这么大,应该都找地方躲了,不会回来──」
「什么不会回来?」宇妥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走到陶垚农身旁,好奇地盯着米雷胸前的哨子。「这是什么?」
「这是橡树子──大果栎的槲果做成的哨子。」米雷取下哨子给她看。
宇妥将哨子拿在手里,歪斜头颅,看向陶垚农。「刚刚的哨音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陶垚农颔首。
「为什么要吹哨?」她又问。
米雷拿回哨子。「这哨子是用来把『迷途』猪仔叫回来的──」
「猪?!」宇妥圆瞠美眸。
陶垚农接着说:「妳看到的那些窜动黑影,就是猪只──」
「这里有猪?!」宇妥往后退几步,神色有些不自然,嗓音转弱,呢喃:「怎么连这里也会有畜生……」
「嘿,医师──妳真的什么都不懂耶!」米雷将哨子挂回脖颈,得意地说:「这座橡木林是放养猪的最佳场所,今年,我们在这儿放养了三百多头,是吧,Farmer哥──」
宇妥望住陶垚农,抑着嗓音说:「你为什么养畜生,都不把牠们关起来,要让牠们到处乱跑!如果又追击人,怎么办?」想到自己刚刚在林子多次看到乱窜的黑影,她就莫名地生气发抖。
陶垚农走到她身边。「猪跟牛不一样。」他低语,大掌轻轻握住她的手。
「别碰我。」宇妥愠怒地回身,坐到长凳上。
米雷没察觉这两人的气氛怪异,径自对宇妥说明。「医师──你们在高原上,每天吃的那些带有榛果香味的火腿培根,就是我们将猪只放养在橡木林,让牠们吃橡木子的结果,为了让牠们肉质有天然的美好风味,农场的人可是下了你们高原上不知道的苦心呢──」
「米雷,别说这些了!」陶垚农沈声开口,命令:「你进去把壁炉火燃起,顺便联络廉兮,看看他能不能开部车来接宇妥医师。」
米雷愣了愣,抓抓头,走进屋里。
陶垚农走到宇妥面前,移开水桶,蹲下身,看着她。
「这里有通讯设备?」宇妥抬眸,愤恨地对着他。
「是。」陶垚农握住她柔荑,大掌微微颤抖。「妳说的对,我就是这么想见妳,希望把妳困在这里;如果妳找不到我说再见,肯定不会回高原──」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摩挲、亲吻。
宇妥僵住,脑海浮现他在林子里吻她的情景──那应该是吻吧,一个轻浅、灼热的吻──像情人的吻,印在她唇上。
他温暖湿润的气息,吹拂在她掌心,嗓音低沈缓慢地说:「待会儿,廉兮来接妳,我会吩咐码头,调夜行直升机送妳回高原──」
宇妥震了一下,美眸盯住他的眼睛。
陶垚农对她笑着,笑容爽朗,却有太多令人费解的情绪。
宇妥瞪着他,纤纤玉足突然踩在他膝盖上。「我一辈子都不会接受你的邀请,留在农场游玩!如果你再让我出糗的话──」最后这句话说得像但书。
陶垚农心头一抽,眸光灼烁地凝在她脸上。她的眼睛湿湿地,鬈翘的睫毛上依然沾着雨珠──这个他心目中的女神,正在对他伸出双手,释放某种讯息给他,像是缠绻的情意。他既贪馋又甘愿受诱惑,长指爱恋地描绘她的唇,她猛然用力咬住他,他愣了一下,视线与她交会,然后像个男孩般朗声大笑,抱起她走进屋里。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壁炉的火焰很不一样,似乎多了什么元素,所以烧得特别红亮。这农舍的壁炉比人还高,熊熊的烈火烘得室内如暖春。
陶垚农取下一双挂在炉额的大鞋给她穿,鞋子很厚很柔软,没有外底,与其说是一双鞋不如说是一双软皮革厚袜。他说,这是熊皮靴。他在奥地利念农牧学院,上巡狩课程时,遇上被猎人误杀的无辜小熊,为了悼念牠,他和同学把牠分了,做成皮靴和手套……
「好残忍!」宇妥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幽幽瞪他一眼。
陶垚农撇唇笑了笑。
宇妥审视地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红唇扬起。「你开玩笑的?」她挑眉。
陶垚农摇头,蹲下,坐在她身边,说:「这张地毯也是我的好朋友──驯鹿鲁道夫。」
宇妥猛捶他一下。他哈哈大笑,起身往内间走。半晌,他端着热茶和点心出来。
「米雷跑了。」他说。
「跑了?」宇妥疑惑地瞅着他。
陶垚农将茶点放在壁炉前的矮桌。「他从后门离开了。」
「雨还很大,他干么急着走?」宇妥看看面包篮里的咸泡芙三明治,探手取了一块。
陶垚农帮她倒好一杯茶,加进浓郁的温牛奶,神情深思地走到窗边,坐在窗台,望着外头。
宇妥喝一口奶茶,舔舔唇,道:「米雷冒雨离开,要是受凉生病,我这医师会好好照顾他──」
「哈啾!」喷嚏声乍响,抢了她的嗓音。
宇妥看向窗边。
陶垚农一笑,揉揉鼻子。「妳先照顾我吧。」
宇妥放下吃了一半的泡芙,捧着热茶,走到他身边,一手执杯,一掌心覆上他的额头。
陶垚农接过她的杯子。「妳午餐没吃,就来找我嗯?」他的语气像无赖一样。
「我急着跟你说再见!」她娇嗔,拿回杯子,拉着他坐往壁炉前烤火。「这里没有干衣服可以换吗?」他要是继续穿着身上的湿衣服,体魄再强壮,都会生病!
「这里只有一些御寒的毯子。」陶垚农起身,打开壁炉边暗嵌在墙中的隐形柜,取出一件毛毯。「妳冷吗?」他问她。
宇妥皱眉。「我穿了雨衣,衣服没湿;脚现在有你的『小熊好朋友』保护,温暖得很!倒是你,你马上把湿衣服给我脱掉,烤干之前,就围毯子御寒吧。」她语带命令地说。
「脱掉?!」陶垚农看着身上的衣服。「马上?!」
「马上!」宇妥眼神严厉地盯着他强调。
「在、在这儿吗?」陶垚农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在这儿!」宇妥还是强调。
陶垚农摇头淡笑,拿着毯子要离开。「我到里面脱──」
宇妥扯住他的裤腰。
他垂眸看她。
「我是个医师,什么样的裸体没见过。你在这儿换就行。」她态度稀松平常,端起面包篮,拣了块糖霜柠檬烘饼,优雅品尝着。
陶垚农皱凝眉头。这刻,他对她的医师身分,竟有种莫名的厌恶感,心头很酸。「好吧,我知道妳是个医师。」他说了句,动手扯开衣襬、皮带。
宇妥低头喝茶,唇边笑弧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