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加深,展袖拭去颊畔泪痕,跟著,细声打了个喷嚏。
「你冷吗?」他关怀地问,「快回去吧。」
「没关系,我想陪你坐一会儿。」
「我没事,你快回家吧。」
她摇摇头。
他无奈,只得拉过毯子覆在她身上,「盖好。否则感冒我可不管。」
她伸手整理了一下毯子,盖住自己,也细心地裹住他。
「这样我们两个就都不会冷了。」
他怔怔望著她恬淡的笑颜。
天空依然下著雨,细细纷纷,一滴一滴清脆地敲落地面,听起来--不像伤心的眼泪。
第七章
知道为什么白云要在天空流浪吗?
为什么?
因为它们在追寻。
追寻?
寻找它们的另一半啊。寻找那朵能和自己完全融合,一起在天空往下看这个世界的云。
那如果它们变成雨了呢?
那是它们在哭泣,因为一直找不到那个最知心的伴侣--
停下抚琴的动作,章怀箴愣愣地直瞪著前方,黑色的琴盖,反照出一张迷惑的容
颜。
为什么这几天练琴的时候她脑海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在回荡?有时蒙胧,有时清晰,有时是个少女,有时像个男孩。
少女问男孩知道为什么白云要在天空流浪吗?然后,慢慢告诉他一个幻想的故事。
偶尔,她甚至能看到男孩无奈的神情,像是受不了少女的无聊,却又继续静静聆听。
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她还记得那天在楼顶,云飞曾问过她。
可为什么在恍恍惚惚中,她感觉这样的对话似乎发生在更久以前,发生在两个更年轻的男孩女孩问,甚至能看到女孩两条长长的辫子,以及男孩泛白的牛仔裤?
模糊的印象,随著她愈来愈投入地练习这首钢琴曲,逐渐清晰,逐渐强烈。
她确定她听过这些,确定见过脑海中两条淡淡的人影。
究竟是谁呢?究竟是什么时候让她听到了这些?
「它们在哭泣,因为一直找不到那个最知心的伴侣,所以它们变成雨,流向大海--」她喃喃念著,忽然觉得一颗心被某种奇特的力量紧紧拉扯。
究竟是什么?
难道是她失落的记忆?
一念及此,她不觉惊怔,心韵急急加快速度。
那个长辫子的女孩是她吗?有可能,不是吗?从前的她确实喜欢将头发扎成两条长长的辫子啊。
那么,那个男孩是谁?他的五官在记忆中模糊迷蒙,她看不清。
会不会……是云飞呢?
难道他们不是在高一那一晚才初次见面?而是在更久以前便彼此有了牵扯?
但,怎么可能?
如果他们以前就认识了,为什么云飞从不告诉她?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
或者,一切只是她无谓的猜想,事实并非如此……
可心,好乱啊,旁徨不定。
忽地,章怀箴感觉自己无法集中精神练琴了,她站起身,来到窗前,抬头凝望苍蓝色的夜天。
今夜,星光灿烂,月儿悄悄躲在云后,露出半张脸。
校园很安静,只有高中部教学大楼几间教室透出明亮的灯光。
那是高三的学长姊,为了准备联考,他们总会在晚自习时间留下来用功读书。
想著,她抬手瞥了眼腕表,九点了,她能留在学校练琴的时间不多了,应该把握时间。
定了定神,刚旋身便望见一个修长的人影踏进音乐教室。
「云飞!」她禁不住惊喜,匆匆奔向突然出现的少年。
「我没听见琴声,猜想你可能练完了,所以来看看。」宋云飞微笑,伸手替她收拢散乱的发绺,「要走了吗?」
她摇头,「我只是休息一下而已。」
「这样啊。」他深深望她,「后天就要比赛了,紧张吗?」
「嗯。」
「别紧张。」他温声道,「你弹得很好,一定没问题的。」
「谢谢。」她的心怦然直跳。那么多人鼓励过她--母亲、学妹、老师、同学,可他却是让她最激动的一个。「你真的觉得我弹得好吗?」
他点头,微笑睇她。那微笑如此温柔,眸光如此醉人,教她陶陶然的,微醺。
她脸颊爆红,「谢谢,我一定会加油的。」
他看著她,好一会儿,别过头去,「也别太加油了。」
「什么?」她听不清他的嘟囔。
「这阵子你老忙著练琴,几乎天天不见人影。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他低声说,不情愿地伸手在琴键上随意敲了几下。
她瞪大眼睛。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在……对她撒娇吗?
南方校园最冷傲、最高高在上的班联会主席对她撒娇?
莫名的愉悦攫住她,她忽地喘不过气。「要弹吗?」她拉他一起在琴椅上落坐,「跟我一起弹?」
「我?别闹了。」他尴尬,「我的程度顶多弹『小星星』吧,怎么可能跟你合奏?」
「那就弹『小星星』,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很好听啊。」
「什么变奏苗?别把我想得太厉害,我可只会弹单音。」他责怪地瞪她一眼。
她噗哧一笑,「那就弹单音吧。好嘛,弹啦。」她软声央求,水眸盈盈发亮。
他拗不过那样娇憨的神态,只好勉为其难点点头,右手指笨拙地一一按下琴键。
她只听了几个音,左手便如行云流水抚弄起琴键,成串优雅的伴奏让单板的主旋律瞬间得到了生命。
宋云飞忍不住惊奇,「听起来还不赖嘛。」
「再来一次,这次你加点和弦。」
「和弦?怎么加?」
「我教你。」
她热心地开始教他怎么在右手单音上加上简易的和弦,待他抓著了和弦的诀窍后,又教他变换每一拍的速度。
「这样就是变奏曲啦。」她笑道。
「什么?这样就算?」他挑眉,「好像不难嘛。」
「是不难啊。我看你也满有弹琴的才能嘛。」
「别嘲笑我了。」他揉揉她的头发。
她吐吐舌尖,「继续玩吧。」
「嗯。」他点点头,倾身准备弹奏时,微敞的衣襟露出一截红绳。
她看到了,忍不住好奇,「那是什么?」
「什么?」
「这个。」她伸手轻轻拉扯红绳。
「别拉!」他脸色一变,急忙往后一退。
她愕然,「怎么……回事?」
他没说话,彷佛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动,别过头去。
她迷惘地望他,「我不能……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他语音瘖哑。
「我想看。」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理,可却抑制不住一股强烈的冲动。
那段红绳,一定隐藏著什么秘密。她要知道!
「云飞,给我看。」
「你--」他回头望她。
「求你。」
他愣了一下,掠过一丝暗影的眸显然对她的要求有些犹豫,但终於,他还是扯出衣襟内一条系著玉坠的红绳。
「玉佩?」她讶然,没料到一直让她如此介意的只是一块玉佩,「这是谁送的?」
他摇摇头,伸手解开绳结,取出玉坠,「这个坠子是我自己买的。」将玉坠随手放回裤袋,他抬高手,让红绳直直流坠。
她怔怔地望著艳红的细绳,思绪微微迷蒙。
这个,系在你跟我的小指头上,这样我们就不会忘记对方了。
清柔的语音蓦地在她耳畔回响。她一震,倏地伸手握住红绳。
她见过这条细绳,她见过!
问题是,在哪里呢?
蕴著疑问的眸子扬起,清澈地逼向他。
他不语,深深回凝她的瞳眸似乎带著淡淡期待,却有更多难以言喻的挣扎。
「云飞,你记得吗?我告诉过你我以前总是作一个恶梦。」她低低开口,「我梦见自己忘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总是在梦里追著我,他质问我、控诉我,逼得我不停地逃。」她深深呼吸,「那个人……是你吗?」
他没说话。
「告诉我,是不是你?」她忽地激动了,「三年年前的车祸让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我忘了自己,忘了爸爸,忘了妈妈,我是不是……是不是也忘了你?」
她问他,那么哀伤而急切地问他,低哑的嗓音直逼他内心深处,固执地在其间造成阵阵回音。
那个被遗忘的人是不是他?那个被抛弃在誓言之后的人是不是他?
「你告诉我,云飞,告诉我啊!」她握著他微微冰凉的手,细长的红绳在彼此指间迂回、纠结、缠绕。
他只是沉默,让人心痛的沉默。
许久,他忽地俯身上前,前额抵上她的,「是的,我们以前就认识了,不过你忘了也没关系,也许忘了……才是对的。」
伤感的言语迷惑了她,牵引出滴滴珠泪。像流星,温柔坠落,划过他与她的颈项,浸染两人之间的红绳。
红绳,淡淡褪去了艳,色泽逐渐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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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忘了什么?究竟忘了什么?
她不知道,他不肯告诉她,她只能期待自己有一天会想起来。
她必须想起来,她要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伤感,那么惆怅。她要知道,曾经牵扯他们的命运之风究竟做了什么?让两朵曾经碰撞的云终究只能离散两方?
她要知道,为什么那条红绳没能系住他们--
迷惘与不安,反抗复挣扎,在矛盾的心绪中,章怀箴将指定曲诠释得独树一格,不但顺利通过了预赛,而且还拿到了第二名的成绩。
一从会场出来,她便迫不及待赶回学校,她要告诉宋云飞这个好消息。她相信,他听了也会很高兴的。
他会为她高兴的。
她开心地跑著,下了公车,穿过宏伟的校门,直奔校园。绕过杜鹃花丛畔的几株木棉树时,许是太过心急,她滑了一跤。
「啊。」她轻喊一声,懊恼地注视著自己的膝盖。虽然穿著长裙,圆润膝头仍然隐隐疼痛,看来大概免不了一片青紫。
真笨,居然跌倒了。
她叹口气,双手撑持地面正欲起身时,却蓦地发现罪魁祸首。
香蕉皮?
她瞪著皮鞋底面那一片嫩黄,不觉愕然。
是谁这么恶劣把香蕉皮丢在这里的?南方的校园一向维护得很整洁啊,别说香蕉皮,就连纸屑也很少看到。
她凝眉,数秒,想起自己急急奔跑的目的,连忙站起身。可还来不及重新迈开步伐,沁凉水流当头淋下。
「啊。」随著尖叫响起,她也被水淋得湿透。
是谁?
直觉地抬起头,她眯眼细瞧。
面前是初中部的教学大楼,正值上课时间,所有教室窗口都空无人影。
有人恶作剧吗?
她茫然,不懂为什么恶作剧要找上她?照理,她没有得罪任何人啊。而且高中部的学生跟初中部很少来往,在南方校风薰陶下,学弟妹也一向很尊敬学长姊,不应该有人故意跟她过不去。
想不通。
算了。章怀箴摇摇头,伸手拭去脸上的水珠,然后小心翼翼地撩起裙摆,用力绞拧。
稍微感到清爽后,她带著一身狼狈继续往前走向高中部教学大楼。
忽地,一个清朗的声音扬起。
「怀箴!」
她扬眸,迎向正匆匆跑向她的宋云飞,他俊逸的脸庞掩不住焦急,「怎么搞的?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云飞。」她尴尬地笑,「你没上课吗?」
「我请了公假。」一整天心系於参加比赛的她,他根本无心上课,索性找藉口请了公假,溜出教室。「你究竟怎么了?」拉起她的手,他细细打量起她狼狈的模样。
披在肩头的秀发全湿了,几绺乱发贴在前额,为了比赛特地穿上的毛料背心裙也湿透了,紧紧贴著她窈窕的身躯。
「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不小心跌倒了。」
「那怎么会弄得全身都湿了?」
「可能有人在打扫吧,不小心泼到我。」
「谁这个时候打扫?」宋云飞拧眉,星眸点亮怒火,「根本是故意的!你告诉我,是在哪里被泼的?」他横眉竖目,挽袖握拳,一副要找人单挑的模样。
「没事,你不要那么激动。」她连忙劝阻他,「我想那个人应该没恶意,只是不小心罢了。」
「怀箴--」他无奈地瞪著息事宁人的她。
「别管那个,你听我说。」玫瑰唇角扬起灿灿微笑,「你不想知道我比赛的结果吗?」
「你通过了?」见她愉悦的表情,他也跟著心情飞扬。
「嗯。」她点头,「我进决赛了,而且还是预赛第二名哦!」
「太好了!怀箴。」他为她开心,激动得拥她入怀,「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谢谢。」她忽地脸红了,全身发烫,「云飞,你放开我啦,会把你也弄湿的。」
「没关系。」他不肯放,依然紧紧抱著,一张嘴甚至不安分地四处啄吻。她的眉,她的鼻,她还墜落著水珠的耳垂,以及湿润的唇。
她全身都湿透了,而此刻的她看来宛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诱人,令他忽地情动,难以抗拒。
他用力收拢双臂,几乎有股冲动将她整个人揉入自己体内。
「喂,别这样,会有人看见的。」
「不会有人看见的,大家都在上课啊。」温热的舌尖挑弄著她柔软的唇瓣。
她无法呼吸。「云飞--」
「别说话,怀箴,别说话。」他哑声道,拿自己的唇慢慢为她拭去脸上晶莹的水珠。
「嗯--」她娇吟一声,身子一软,再也生不出抵抗他的力量。
正当两个人脸酣耳热,沉醉於甜蜜的轻吻时,闪光灯倏地一亮,亲密的场面精准地被摄入猎者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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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怀箴很快便知道那天发生的事件并非偶然。
她被盯上了,不知为什么成了初中部学弟作弄的对象。任何时候,只要她是孤身一人,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恶整。几天下来,她的制服在上体育课时不翼而飞了,她的马尾在搭公车途中被剪了一绺,她的腿更在一次又一次意外跌倒下到处淤青红肿。
原本她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一天晚上,她在家门口撞上几个特意等她的学弟。
「你们……想做什么?」不怀好意的眼神逼得她步步后退。
「我们不想做什么。」一个高头大马的学弟上前,威胁地眯起眼,「我们只想你搞清楚状况,学姊。」最后的称谓唤得十足讽刺。
「什么……什么状况?」
「认清楚你自己的身分!」他冷哼,「你以为你是谁?章怀箴,你以为你现在跟班联会主席交往就很了不起吗?」
「我……没跟他交往--」她面色蓦地苍白。
他们怎会知道她跟云飞在交往?他们俩每回见面都很小心的啊,为了怕学校以及双方的家长知晓,他们两个早就达成暂时先隐瞒一切的共识。
可这个小心翼翼守住的秘密,怎会被这些学弟探知了?
「没有吗?那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一张照片甩到她面前,「别告诉我这是灵异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