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以前,在一堂鸡同鸭讲的化学课中,我眼睛盯着老师,手里抄着公式,脑袋里却幻化出一幕幕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是有关一个公主和将军;结果,我回家却要花更多的时间把化学读懂,从此,我便与自然组的科目绝缘。
那时候,我只看过日本漫画和卡通,至于小说则是上高中以后才开始接触。
我开窍得晚,囫囵吞了很多古典、爱情、武侠、历史、科幻小说,也开始塑捏出一个个完整的故事。在那个单纯的年代,每当我念完书,总是会写上个三十分钟——写给自己看的连载小说,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不知不觉中,写了十几本笔记本。
如今笔记本仍在,钢笔的墨迹已淡,但故事却越来越鲜活。欧洲的公主和将军不在了,他们变成中国古代的小姐与书生,或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和侠士,他们也脱胎成为台湾都会的饮食男女,像你我一样汲汲于求学、工作、恋爱。他们和我所追求的都是同一个目标:深挚永恒的爱情。
这么多年来,我在他们的陪伴下,一起走过彼此的故事。我为他们的际遇感伤掉泪,也为他们的爱情心悸感动。随着自己生命的历练,他们跟着我成长、转变,于是,故事被扩充了,架构也更完整了。
我装满故事的小船彼此撞击,有情天,无情海,波涛汹涌,只为寻找最深情的归宿。
我一艘艘地把他们引导进文字的港口,用方块字框住这些男女的悲欢离合,也平静我继续摆弄他们命运的企图。
《暗夜幽莲》是第一艘入港的船只,它满载了执着与坚定的爱情,随着波澜起伏的江湖恩怨,曲折前行。
谢谢出版社给我这个说故事的机会。
若你准备好了,请听我娓娓道来……
第一章 蓝石溪
黑夜山林,悄然静寂,偶尔传来鸱枭的低声鸣叫。
沿着一条清澈小溪,少年游平仗剑快速急奔。今夜初一,不见星月,寒风冷肃,四野暗。游平火折已经用尽,空有一身武功,却看不清楚道路,只得在崎岖夜路中颠踬前行。
在淙淙流水声中,前方隐约传来哭泣声。游平以为是山中野兽的哀号,再往前走近细听,赫然竟是嘤嘤啜泣、悲切哀戚的哭声。
莫非撞鬼了!游平仗着年轻气盛,技高胆大,心想,荒山野地,何来哭声?就算撞了鬼魅,也让他会他一会。他长剑在握,随时准备出鞘。
临近哭声来源,游平喊了一声:“是谁三更半夜在哭?”
溪畔大石传来“嘤”一声,哭声止住,显然对方已听到游平的喊叫。
是个女子?游平心中不免狐疑,此地是天神峰山脚下?难道她是天神教弟子吗?游平又诫道:“姑娘怎么了?在这儿做什么?”
黑暗中,对方抽泣地说着:“我娘死了,我爹不理我了!”声音稚嫩,像是女童。
游平循声走去,见到黑黑的一团小小身影,果然是个孩童,看来不可能是天神派门人。他又问道:“小姑娘,不要伤心,你住在哪里?大哥哥送你回去。”
那女童马上说:“不要,我爹好凶,我不要回去,我要在这里等我娘。”
游平疑惑地道:“你娘不是死了吗?”
那女童又哭了起来,“娘常带我到溪边玩,看小鱼、看小花,菱儿要等娘出来。”
原来这小女孩叫菱儿。游平走到她身边,柔声安慰道:“菱儿乖,菱儿的爹找不到菱儿会着急的,大哥哥还是带你回家吧,”
菱儿仰起头说:“大哥哥,我爹今天不在家,爹不会着急。”
游平蹲下身,黑夜中,他看不清菱儿的脸孔,只感觉她晶亮亮的眼睛也在看着他,他说:“可是菱儿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
菱儿摇头道:“菱儿最喜欢来这里了,这里只有菱儿和娘知道。”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要躲在这个角落哭泣,游平爱怜地道:“那么大哥哥陪菱儿玩,天亮再送你回家。”
菱儿听到有人要陪她玩,于是欣喜地道:“大哥哥要陪我?我爹不让人家陪我耶!娘死了,没人陪我了……”说着又是涕泪滴垂。
游平心想,怎么有这种爹?他脱口而出说:“以后菱儿喜欢,大哥哥都来陪菱儿玩耍。”
菱儿欢喜地由地上跳起,果然还是个娇小的女娃儿,她扯着游平的袖子道:“真的喔!大哥哥,你要陪菱儿喔!”
游平一把将菱儿抱起,笑道:“只要菱儿乖乖的,大哥哥就来看菱儿。”
菱儿搂着游平的脖子,破涕为笑道:“大哥哥好好喔!”
游平放下菱儿说:“大哥哥有个东西要送菱儿。”他伸手从包袱中拿出一个从京城里买来的布娃娃,那原本是要带给小妹游芸的礼物,但目前看来,菱儿比游芸更需要别人的疼爱。
菱儿接过布娃娃,紧紧抱住,雀跃不已,似乎早已忘记方才的悲痛。游平不觉苦笑,没想到他行走江湖,除了行侠仗义外,还得哄哄小孩。
现年十四岁的游平,正是正义门掌门的三公子,虽然才在江湖初试啼声,但几次与敌手交锋,皆能力克劲敌,全身而退,颇获武林前辈诸多好评。如今教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来照顾哄骗小孩,不禁令人啼笑皆非。
游平放下长剑和包袱,坐在溪畔的石头上,把小巧的菱儿抱坐在大腿上,抚摸着她的头说:“菱儿喜欢娃娃吗?大哥哥下次再送你一个。”
菱儿以清脆稚嫩的嗓音道:“谢谢大哥哥,菱儿有娃娃作伴,就不怕一个人睡觉。”
两人童言童语互相对话,游平从菱儿口中得知,菱儿今年六岁,住在前方小镇,过去菱儿的娘还在时,常常带她到溪畔嬉游,但自从菱儿娘亲过世后,菱儿便终日郁闷在家,而她的父亲又凶悍,不准她出门,于是她只好利用父亲不在的夜晚,偷偷溜出来自个儿玩耍。
游平问道:“菱儿,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菱儿头一垂,“有什么好怕,菱儿倒想跟娘去了。”
小小年纪,也有这么多心事?刚刚说要陪她本是说着玩的,看来如今他倒要认真的陪她玩了。他心中不由得疼惜起菱儿,他又摸摸菱儿的头说:“大哥哥吹笛子给你听,好吗?”
菱儿用力点点头道:“好啊!”
游平取出竹笛,想了一下,吹出一首童谣。那原本几乎淡忘的儿时曲子,在吹出第一个音后,便如行云流水般地吹奏下去,而童年的欢乐岁月也一一跃上眼前,忽听得菱儿以甜腻的童音唱和着:
小河弯弯,星月光光,老牛归家,群雁渡江,
好山好水,是我家乡,耕读忘我,乐趣自享。
伴我情郎,吹笛和唱,茅屋草庐,一室馨香。
一曲吹毕,游平问道:“菱儿唱得真好,是娘教你唱的吗?”
菱儿道:“是啊!娘唱歌好好听喔!可是……可是爹不喜欢娘唱歌,娘就和菱儿在这里唱歌玩耍。”想到昔时与母亲相处的快乐时光,菱儿忍不住又哭了,“大哥哥,菱儿没有娘了。”
游平安抚道:“菱儿乖……别哭,大哥哥教菱儿唱歌。”
一曲又一曲,在黑暗的山谷中回荡着,仿佛春光明媚,百鸟婉啭。游平看到菱儿小小的身影在暗夜中舞动,歌声充满欢欣。虽然他赶了一天的路,十分疲倦,但心底也不由得跟着这个小女孩起舞。
夜色深沉,露水湿重,游平吹着吹着,抵不住阵阵袭来的睡意,手一滑,竹笛落地,竟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微明,周围的景物已看得清清楚楚,原来这里是溪谷中的一处山拗,形势隐蔽,若非昨夜菱儿的哭声,他也绝对不会绕到这里。
菱儿呢?游平喊了几声,仍不见她人影,如果不是地上凌乱的小脚印,他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他猜想大概她怕挨骂,跑回家了。
收拾好包袱,从乱石堆中走出溪谷,游平特地到附近的蓝石镇绕一圈。看到好几个像菱儿一般大的女娃,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菱儿,只好暗中祝祷着:好菱儿,乖乖待在家,大哥哥会祈求上苍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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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游芸一身嫩绿色的劲装,手上拿着一本宋词选,正坐在廊下摇头晃脑地读着,模样甚是娇俏可爱。她念一念,记不住这阕江城子的词,又翻来覆去地看着,不觉唉声叹气。
“四妹,大好春光,怎么叹气了?”游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游芸欣喜地站起来,回头望着游平,只见游平亦是一身练武的劲装,手上提着长剑,神情愉快,眉宇间流露着一股英挺飒爽之气,她不禁称赞道:“三哥,你真是风采翩翩,英俊迷人,难怪洛水派派人又来讲亲事了。”
游平笑道:“三哥哪有你的唐琛英俊?怎么,想到唐琛就叹气了?爹只不过派他到水龙帮送信,过两天就回来了。”游芸羞得捶打游平道:“三哥,你胡说,我才不想那个傻瓜呢!人家叹气都是因为苏东坡。”
游平看到她手上的词选,“读书读不通,怪到苏学士?”
“就是读得通才难过!你看,他夫人都死了十年,还在感伤难过!唉!自古多情空余恨。”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懂得感伤,可以出嫁了。”
游芸又喧道:“我才十六岁,不嫁不嫁,倒是三哥你二十好几了,什么时候娶个三嫂回来?”
游平拍掌道:“是啊!我都二十四了,转眼间,跟着爹行走江湖都十年了,真是十年茫茫,我还一直以为我只有十八岁哩!”他一阵感慨,十年岁月,走遍名山大川,看尽恩怨冷暖。阅历与见识是增加了,可飘泊的行脚却仍在寻觅沉淀心灵的乐土。
游芸见他发愣,“你以为十八岁?我看是八十岁!像个老人家一样挑东拣西的,要年轻、貌美、温柔、多情、武功好、学问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好还能跟你翠笛合鸣,天天陪你寻幽揽胜。三哥,这就是你要的三嫂吧!”
游平笑道:“胡说,你是在说你自己吧!”兄妹俩笑闹一阵,游芸拾起放在廊下的长剑,跳到中庭的空地道:“三哥,陪我接几招,唐琛不在,没人和我对招。”
游平点头示意,长剑出鞘,在灿亮的朝阳照射下,划出一道闪亮的圆弧锋芒,气势夺人。游芸亦不稍让,抖动长剑,剑身便轻巧地往游平身边刺去。
数回合下来,年纪较小的游芸已是香汗淋漓、气喘咻咻,忙喊道:“不打了,打不动了!”
游平收剑入鞘,忽然听见父亲游啸龙的声响,只见他从回廊边走边道:“芸儿胡闹,练功夫要有始有终,你内力不足!还使不来全套九重奇剑,先一招招学实了,不要光耍招式而已。”他身材魁梧壮实,颇有掌门人的威严。
游芸抛了剑,撒娇道:“爹,我把九重奇剑九九八十一招学全了,也要像三哥一样行走江湖。”
游平这时必恭必敬喊声爹。
游啸龙向来疼爱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不忍心让她外出历险,“姑娘家好好待在家里,走什么江湖?你三哥每次回来,你缠着他,总有听不完的江湖故事,等明天唐琛回来,你们又要说上三天三夜了。”
游芸吐吐舌头,这也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游平在一旁道:“是啊!有时我们在外风尘仆仆的,也是很辛苦。近来天神教又蠢蠢欲动……”
游啸龙眉心一皱,“天魔教新人辈出,前一年出现个寒冰坛主万天群,最近又出现个白莲,妖人、妖女的,专门在江湖兴风作浪。”
游芸忍不住好奇,“听说他们都很年轻,一个是俊秀书生,一个是绝世美女耶!”
游啸龙嗤道:“哼!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邪门歪道,心术不正,你应该听说过他们的寒功吧!”
游芸点点头。“是啊!我听二哥说过,他上次在水龙帮看到他们一个舵主被害,全身发抖至死哪!”
“那是万天群下的毒手,他的手段向来残忍。平儿,你还没跟他对上吧?”游啸龙问。
游平立刻答,“爹,孩儿与天神教的人曾有过几次交手,但还没见过这两个角色。”
“我想,万天群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他只精在骇人的寒功,但剑法平平,武功不高,平儿,你只需在功夫上胜过他即可。”
“多谢爹的指导,杀妖除魔一向是本门的职责,尤其是这种危害江湖的败类,更要斩草除根。”
游啸龙满意地拍拍游平的肩头道:
“好儿子,颇得为父的真传,你再好好地钻研九重奇剑的微妙变化,正义门将来就靠你发扬武功绝学了,也好教魔教见识见识我正义门的厉害。”
原来,游啸龙一共有三子一女,大儿子游安行事稳重,负责掌管正义门下的田产、镖局、客栈等产业;二儿子游和机灵擅言,常赴外巡视各支门或采办商货;三儿子游平聪颖认真,不管在习武或做学问上,都比两位兄长出色,而游啸龙也暗自期许游平能做为正义门的武学传人。偏偏游平年纪越长,个性越是不羁,至今尚不肯成亲安定下来,令游啸龙头痛不已。至于年纪最小的游芸,他只求她能嫁个好人家便功德圆满。
“那个白莲呢?没人见识过她的武功吗?”游芸又问。
游啸龙道:“她才刚出道,就把湘水派、洞庭帮打得落花流水,上回听姚帮主说,小妖女一来,就扫倒汉阳城的堂口,以魔教寒功打死舵主王坚。”
游芸疑惑的问:“王坚?他不是为了抓个魔教小喽〖,在长江弄沉一条船,害死了三十多个人吗?就让他这么死了,一命抵三十多条冤魂,实在太便宜他了。”
“胡来!总之,妖女就是妖女,不管她犯了那个名门正派,就是和我正义门作对,我们早晚也是要解决这个妖女。”游啸龙愤愤不平的说。
游平应诺,三人结束谈话,各自散去。
游平沿着花径散步回房,见春光和煦,群芳争艳,新芽吐嫩,不禁心情大为开朗,心想江湖上若没有正邪之分,人人必定得享太平。
所谓正,便是以正义门为首的各个名门正派;所谓邪,即是江湖上所指的天神教,游啸龙一向将之称为天魔教。游平自幼即被教导杀妖除魔,认定“妖魔”即为天神教众人。
但是,事实上,在诸名门正派中,有更多人的作为比妖魔有过之而无不及,例如月前洞庭帮的王坚,不顾无辜老百姓的性命,沉船于长江,目的只是为了诛杀一个辱骂他的天神教少年。孰正孰邪?谁是谁非?游平仰望缤纷飘落的樱花,重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