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即暴吼:“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本太子争美!”
绿琰心生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这只暴龙的德行还真教人不敢恭维。尽管心中不屑,她仍噙着一抹淡笑,柔灿的水眸意有所指地瞥向鬼蛟。
敖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注意到鬼蛟的存在。但见他身材高硕雄伟,不羁的黑发闪动着深蓝的色泽,一双罕见的碧绿眼眸格外地引人注目;即使身着朴素无华的玄色衣裳,也无损他眉目之间教人无法逼视的俊美,以及浑身散发的奇特魅力。
这一瞧,敖禺心中怒火更炽,气焰腾燃地大跨步走至鬼蛟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鼻翼怒张地威喝:“小子,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想与我争美,信不信我一戟打得你原形毕露,永难超生!”
鬼蛟淡淡一笑,伸手拂开敖禺粗鲁的抓握,“二太子何必动怒,我虽只是洞庭湖中的小小蛟龙,可好歹与你本是一家,如此口出恶言,岂不伤了和气。”
敖禺只觉手臂一麻,心中更恼,又骂:“呸!谁跟你本是一家!蛟是蛟,龙是龙,凭你小小蛟精,也想博得琰儿的青睐,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本座今天就好好教训你一番。”
语毕,他举戟便刺,长戟闪着银光,招招凌厉凶狠地攻向鬼蛟。
鬼蛟身形迅捷轻灵地避了开去,无论敖禺如何猛攻猛打,他始终气定神闲地轻易化解掉。
见久攻不下,敖禺心中躁怒更甚,一瞥眼,又见绿琰一双美目瞧着的竟是那条蛟龙精怪,不由得妒恼怨怒交进,忽地抛开银戟,口中喃喃念咒。
瞬间,只见他现出龙形,昂首怒吼,脚踏五彩云,龙爪一伸,倏然袭向鬼蚊胸口。
鬼蛟来不及躲开,硬生生地让龙爪抓下他胸口一块肉,登时血流如注,血腥之气霎时弥漫整个凝碧宫,跟着,他颀长的身躯颓然倒下。
敖禺见目的已达成,收起龙爪,回复成人形,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地对绿琰夸口道:“这招足以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蛟龙道行散佚、元神俱毁,看他如何再说大话。”
绿琰心口蓦地紧缩,怔怔地望着地上动也不动的鬼蛟,“他……他死了?你把他给打死了‘”
敖禺没察觉出她的异样,骄狂地道:“打死他最好,一个小蛟精也敢在本太子面前放肆,这是他罪有应得!”
“你……”
绿琰气急败坏地怒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迳自奔至鬼蛟身畔,蹲下身来,伸手一探他的鼻。照理说,若真被打死,元神俱毁,那么他应该会现出原形才对,可他没有,也许还有救。
正当她凝神思索之际,一道强烈的气陡然袭向她,将她抛落一丈之远,跟着忽地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宫殿也随之摇动起来,云烟沸腾,向上翻涌。
绿琰忙抬头一望,只见空中出现一条黑色蛟龙,长约一百多丈,碧绿的眼瞳闪着电光,舌头红如鲜血,黑鳞蓝鬃,万千霹雳闪电盘绕着他的全身,前爪腹下仍滴淌着鲜红的血。
震愣了一会儿,她旋即明白此乃方才蛟精之原形,只不过她没想到,修炼仅止五百年的它,竟有如此雄伟骇人之原身,气势似在敖禺之上。
仿佛要印证她心中所想,巨蛟猛然俯冲直下,碧绿的眼瞳闪现嗜血酷狠的杀气,如闪电般冲向—脸目瞪口呆、无法置信的敖禺。
“啊!”一声惨叫倏然响起。
绿琰呆坐于地,尚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黑色蛟龙瞬即向上飞去。
* * *
愣愕了好半晌,魂神渐渐回归之后,绿琰忙低头望向敖最,这一望她霎时又呆愕住,地上躺着的是敖禺的原形,不必查看她便知他已命归阴司,因为他的喉间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染红了凝碧宫的水晶地板。
天啊!她闯下大祸了!
绝美的姿容瞬间刷成一片雪白,她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完全失了方寸;一旁的芷儿早巳吓晕了过去。
“琰儿,发生什么事?”洞庭龙王焦急的声音蓦地自宫前响起,惊醒了怔然失措的绿琰。
未几,便见洞庭龙王及一千宾客涌进凝碧宫。
乍见宫里的景象,洞庭龙王震愣得不如如何启口,众宾客之间是一片哗然。
“啊,禺儿。”泾水龙王自众仙中走出,急急奔向爱子身旁,见他气息已绝,悲恸至极地怒吼:“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打死我儿!”
嘶吼毕,他目光锐利地射向神色苍白慌愣的绿琰,声色俱厉地问:“贤侄女,我儿之死,与你可有关?”
洞庭龙王又惊又急,忙走至女儿身边,“琰儿,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快快跟父王说明白,父王知道敖禺之死绝非是你下的手。”
绿琰缓缓抬眼,灵灿的大眼里泪光隐隐闪动,粉唇微颤,低声回答:
“不……不是我,是一条自称在洞庭湖中修炼五百年的绿眼黑蛟。”
话语方落,忽见一团紫气自东方移来,二名童子双掌合十站在前方,以清嫩的嗓音喊道:“太上老君驾到!”
余音仍缭绕之际,紫气已飘降而下,一头白发长须的太上老君与二名童子忽地现身,洞庭龙王与泾水龙王赶紧迎上前去。
“太上老君,你来得正好,我儿不知何故竟在凝碧宫中被人打死,还请老君作主。”泾水龙王忙为儿申冤。
太上老君长叹了一口气,“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说毕,只见他掐指一算,旋即又发出一声长叹,温蔼练达的目光移至静默无言的绿琰身上,喃喃又道:“唉!没想到女娲娘娘担忧之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我仍是来迟了一步,天意如此呀!”
洞庭龙王与泾水龙王不明白他话中之意,只是眼直瞧着太上老君,望他详加说明。
太上老君朝二位童子点点头,二位童子随即转身面向其他众仙朗声开口:“太上老辈与洞庭龙王、泾水龙王有事相谈,诸仙请回!”
待所有宾客离开之后,太上老君才缓缓开口问:“杀害泾水龙王二太子的可是一碧眼黑蛟龙?”
绿琰无言地点头。
“这就是了!”太上老君望向泾水龙王,叹道:“二太子命中合该有此死劫,今日之事,二太子伤人在先,才会激怒了鬼蛟,血的味道解除了它的咒语,只怕它现下已跃下九重天,下凡界兴风作浪去了。”
“鬼蛟?”洞庭龙王惊疑地轻喊了声,“可是盘古开天所遗之碧眼蛟龙,因被女娲娘娘座下的玄天素女以‘斫仙剑’误斩,虽得以幸存,然千年道行大伤,并永生无法登仙入籍的鬼蛟?”
“正是它!”太上老君喟叹,“鬼蛟乃盘古精气所遗,对守护凡界川海湖泊极有功勋,这一斩,绝了它成仙之道,是故积怨甚深,女娲娘娘只好封闭它的元神,截去它的记忆,将它置于洞庭湖水录洞,期望能借龙穴的浩然正气锁住它的怨气,谁知……唉!”
“这与我儿有何相干,那鬼蛟不该伤及无辜!”泾水龙王不甘地怒吼。
“二太子不该伤人在先!”太上老君正色道。“正因敖禺伤了鬼蛟,血的味道开启了它被封闭的元神和记忆,也解除了女娲娘娘在它身上所下的镇元咒,严格说来,其罪不轻!”
“事有因方有果,禺儿不会无故伤人。”泾水龙王呐呐地解释,眼神若有所指地望向绿琰。
“泾水龙王先请回吧!这事女娲娘娘自有定夺。”太上老君叹息道。“况且,当前首要之事,便是得防范被怨气蒙蔽灵台清明的鬼蚊在凡间为祸。”
泾水龙王心中虽气愤,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悻悻然地离开。
待他走后,太上老君转首望向绿琰,“是孽也是缘,绿琰公主,你终究避不开宿命的安排,你和鬼蛟之间的恩怨,只有你自己才能解决得了。”
绿琰只是一脸怔忡,一旁的洞庭龙王却忍不住为女儿说情。
“太上老君,这事与琰儿无关呀!娘娘要是怪罪下来,就由我这个做父亲的来承担吧!”
太上老君摇了摇头。
“欲消弭鬼蛟的怨气,必须由她亲自下凡解决,任何人都帮不上忙,连女娲娘娘也帮不了她。”
“为什么非要小女不可?”洞庭龙王不死心地问。
“因为……”太上老君缓缓抬眼,似叹似怜的目光徐徐落在绿琰姣美却苍白的容颜上,手抚长须,喟然造:“绿琰公主的前世是玄天素女,这段恩怨情仇是该到了她亲自了结的时候。”
第二章
绿琰随着太上老君来到女娲娘娘的宫邸。
一进入“女娲宫”,绿琰便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琼香缭绕,瑞霞缤纷宝阁氤氲,忽然间,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模糊的景象。
当她怔然顿住脚步时,只见数名侍女簇拥着一位体态雍容华贵、容貌端丽温雅的女子步入殿里,身旁的太上老君忙拱手福身,“娘娘,玄天素女带到。”
女娲娘娘温婉浅笑,柔和的目光望向绿琰,柔声道:“到我身边来,我有话跟你说。”
绿琰依言走上前去,方抵女娲娘娘跟前,忽见她手中拂尘一扬,轻拂过绿琰眼前;霎时,前尘旧事像潮水般涌人她脑海里,关于玄天素女的记忆一一浮现。
“娘娘!”一声呼唤,她的双膝同时跪了下去。“琰儿给您添麻烦了。”
女娲娘娘朝她颔首示意,“起来吧!这—切皆是命定之数,怪你不得。”
“娘娘,琰儿该怎么做才能消弭鬼蛟之怨气,阻止它在凡间为祸。”她执意不起。
女娲娘娘幽然长叹,“琰儿,如今只有一计可行,只不过得苦了你。”
“娘娘,祸是琰儿闯出来的,当由琰儿一人承担。”
女娲娘娘赞许地点点头,“琰儿,我要你下凡投胎,想办法感化鬼蛟,消弭它积累的怨戾之气,并且帮助它化解永世不得登录仙籍之命,让它得以位列仙班。”
“如何化解?”绿琰不禁有些困惑,斫仙剑之神威天界众神皆知,却未听闻有化解之法。
“办法是有的。”女娲娘娘徐徐说道:“只要寻得盘古开天时遗留下来的十二面古镜之中的‘水镜’,便能解开斫仙剑加诸在鬼蛟身上的天咒。”
一旁的太上老君闻言,忍不住出声:
“娘娘,这万万不可,水镜需借由许愿的方式才能达其效用,老朽以为鬼蛟积累的怨气太深,恐难轻易化解,只怕玄天素女许完三个愿望也无法感化它,届时,不但不能阻止它为害人间,玄天素女也将因此神元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这一切本宫明了。”女娲娘娘黛眉轻蹙,神情凝重,“为了鬼蛟之事,我和盘古之间已有嫌隙,为了不让彼此之间又加深误会,我必须再给鬼蛟一次机会,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娘娘毋需顾虑琰儿,只要有一线希望,琰儿绝不轻易放弃。”绿琰无畏地道。“请娘娘将一切事宜详细告诉琰儿,琰儿定当谨记在心。”
见她——口承允,太上老君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切就只能听天由命,看玄天素女自身的造化了。
“琰儿,你仔细听着。”女娲娘娘开始吩咐:“水镜又称女镜,数百年来皆为女子持有,凡十六岁至二十岁之女子持有它,即拥有许下三个愿望的资格,所许下的愿望必能实现;但相对的,每实现一个愿望便得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见娘娘略现犹豫之色,绿琰主动问出口。
女娲娘娘凝视了她好一会儿,语气沉重地开口:
“许下第一个愿望后,青丝立即变白发,第二个愿望实现后,则芳华永逝、少女成老妪;而最后一个愿望实现后……便是魂神俱灭之时,非但无法回转仙界,亦无轮回转生之机。”
绿琰闻言,心头蓦地一震,脸色顿显苍白;但很快地,她让自己的心神回复镇定,抬起眼,以着异常认真、坚定的眼神望着女娲娘娘,沉凝地道:“不管得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让鬼蛟归列仙班,将我欠它的一并还清。”
“唉!”女娲娘娘幽幽叹了一口气,“事情会有今日的结果也是你命定之数;玉帝将此事全权交由我发落,琰儿,希望你明白本宫的难处。”
“琰儿不怪娘娘。”绿琰忙叩首,“一切事皆因我而起,娘娘已经帮了琰儿许多忙,琰儿谨遵娘娘安排。”
“你明白就好。”女娲娘娘欣慰一笑,“明日巳时,太上老君会领你到孟婆那儿投胎转世,我已安排好让你降生水镜所在之地,你先回龙宫等候吧!”
绿琰领命正欲退下时,女娲娘娘忽又唤住她:“琰儿,切记,不要喝下孟婆汤,这是我唯一能指点你的了,你好自为之!”
绿琰一离开女娲宫之后,太上老君忍不住开口:
“娘娘,这么做你舍得吗?玄天素女毕竟是你座下爱徒,此次降生凡胎,祸多于福,怕是有去无回。”
女娲娘娘轻敛眼睫,慨然喟道:“唉,她虽是我的爱徒,那鬼蛟又何尝不是盘古的爱将?琰儿一时莽撞误斩鬼蛟,已是有错在先,为了息盘古之怒,我救活了鬼蛟,封去他的元神和记忆,便是不想让他因怨愤难平而心生魔障;偏偏绿琰又挑拨敖禺教训鬼蛟,终酿成大祸,将我一片心血尽毁,导致不可弥补之后果。我身为天界正神,如何再能寻私护短?”
“也罢!”太上老君抚着长须喟然道:“玄天素女和鬼蛟二人本是宿世冤债,这一天的到来是迟早之事,只不过玄天素女此番下凡,二人之间除了冤债,恐怕还会牵扯出一段情债。唉,真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
女娲娘娘悲悯一笑,语意深长地说:
“这是玄天素女命中既定之劫,能否安然度过,端看她自身的造化了。”
孰料,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敌不过天意安排,那碗孟婆汤,绿琰终是避无可避地喝下了。
撤去仙籍,降生凡胎,俗世因缘就此牵缠上身,凡俗缈缈荡荡,尘浪滔滔滚滚,当她喝下孟婆汤的那一刹那,前尘旧事已然忘却,今生的劫难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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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藜昌国
紫陀山,位于藜昌国南方数十里处,山景巍峨壮丽、秀丽绝美,终年白云缭绕,雾霭缥缈,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凡间仙境。
在山的半腰处,立着一座“水月庵”,古朴的建筑完美地落在群山环绕中,峦峰郁翠,白云镶镂,林荫幽径筛洒着斑斑阳光,蜿蜒的小溪流水,交织出四季各异的旖旎风光。
初秋的清晨,山中已有些许凉意;朝阳腾升,薄雾渐散,水月庵里传出一阵悠然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