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慨在他心中酦酵、膨胀,当所有的事情往坏的方向做联想,他即刻联想出一个夸张剧情。
难怪,没人找她,她自动上门,原来这是一场设定好观众的生活剧。
难怪,她会为他和幸子的交谈忧心,她也怕幸子出卖她吧!
难怪,她懂得用痱子粉、汤圆来讨好他,那些事情他全写在被幸子偷走撕碎的日记本里。
尹亮君的确是演戏高手,只不过她千算万算,算不到幸子会将她的事全抖出来。
几个欲加之罪,让原本对亮君心存感动的男人,产生化学变化,憎恨在瞬间萌芽。
其实,聪明的工藤靳衣只要肯定心想想,就会发觉幸子的话漏洞百出;只要他稍梢维持理智,就能了解,演戏不是尹亮君的能力之一。但他被蒙蔽了,被从小到大所有不愉快经验蒙骗,骄傲的他再禁不起别人往他的爱情上踩一脚,来不及检视伤口,来不及确定伤口是否存在,他便急着反击。
他走到亮君房前,用力敲门。
半晌,没人响应,才想起自己叫她不能戴助听器,乖……也是她的演技之一?
推开门,他看见亮君坐在窗边抱着枕头沉思。
她在想什么?猜想幸子的出现,会不会打乱她的戏码?不用了,烂戏拖棚早该下档,别拖着让观众痛恨。
「谈完了吗?你还好吗?」看见他,亮君跳起身,冲到他跟前。
她的小心翼翼为着什么?她的恐惧又为什么?靳衣冷笑。
「你怎么了?」
伸手,她试试他额头温度,他也和自己一样,被幸子的强烈情绪吓到?奇怪,幸子怎变成这样?她以前不是这种人呀。
「听说,妳和幸子是高中同学?」他的声调很冷,可她读的是唇语,唇语里读不到冷淡。
「嗯,我今天才知道,以前没想过你和幸子是堂兄妹……」
她不否认,却强调她们今天才知道彼此?她比幸子预估中更会演。
他直盯她,摇头、再摇头。
可笑,自傲聪明的老狐狸居然被一只看似单纯的兔子欺骗,狂怒在胸间狂炽,他不打女人的,却想狠狠挥她一拳,她的欺骗,骗的不仅仅是他的感情,还有他的自尊骄傲。
「你又生气了吗?」
手抬起,亮君想安慰他。没想到,啪地!他打掉她的手,用力过猛,她踉跄几步,低眉,发现自己的手红肿一片。
他的暴力吓得她说不出话,握住自己的手,她忘记疼痛,一心挂记的是他脸上的愤懑。他恨她?为什么?
当靳衣视线接触到他送给亮君的「惊喜」时,想也不想,他用力扯下她颈间项链,往地上掼去,不作解释,他大步走出她的卧房。
脖子被项链刮出的血红伤痕和地板的项链一样沉默,亮君对着他的背影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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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衣不听解释,不理睬她说的每句话,他甚至将她的助听器摔坏,不准她出门修理。
不死心的亮君不放弃机会,只要逮到他,她就问他:「你在生气什么,告诉我好吗?」
他的反应是不回答加上骄傲不屑,亮君的委屈一天天加重加深,她无法自处,却找不到办法解决。
经常,他找借口赶她离开。
他嫌她工作做得不好、嫌她没「听」他的指令。没了助听器,她只能「听」他的唇语呀!问题是,现在的他,只愿意用背影对她。
上次,他骂得更凶了,拽住她的手臂吼叫:「妳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妨碍我工作,听到没?」
她低声回话:「没有助听器,我根本听不到你的声音,除非,你愿意让我看见你的脸,读你的唇。」
「妳想听到的是我的声音,还是想采查我的秘密?」他冷笑,定罪是人类最容易的工作。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三百六十度的态度转变,是她最辛苦的理解。
「不懂?装得多无辜,妳以为继续演戏装可怜,我就赶不走妳?」
「你说过,要一直付我薪水,不让我走出去,受风吹雨淋。这些话……你忘记?」她拉住他的衣袖,走到他跟前说分明。
退到墙边,他鄙夷地说:「妳早算准了对不对?妳一点一点设计我,诱我出口承诺?」
说这些话时,他距离她太远,亮君没读清他的意思,无从回答。不过,下一秒钟,他将她扔出工作室外,恐吓她永远不准踏入,她实时了解他的意思。
他在气她,非常非常生气,为了一个不明原因,气到不行。
委屈,她的委屈在他不愿意看、不肯听的区域里累积堆砌。
前天,亮君讨好地煮一大锅汤圆送到他面前,靳衣看都不看,把它摔到窗外,大步走开。留下她对着草坪问红红白白的汤圆发愣,猜想,他的愤怒是否盖过他对汤圆的偏心。
亮君处处巴结、陪小心,却还是老踩到他的地雷,惹来他一顿怒怨,他比以前暴躁千倍,失了听觉的亮君像惊弓鸟,时时胆怯心惊,不确定自己会在哪个时刻被丢出大门。
不过,她还是对自己说,事事往好处想,这只是他的低潮期,也许幸子的出现带给靳衣她所不了解的震撼,所以,她应该比平常更耐心,帮助他度过这段。
她像对待小孩子般,容忍他所有坏脾气。
他把她抓出青紫?没关系,伤总会痊愈。
他动不动推她离开视线范围?没关系,下次吃饭会再见面。
他老是对她大吼大叫,叫得颈间青筋浮现?没关系,心情不好要发泄出来,才不至于对身体有妨碍。
可是……当余瑛洁出现在客厅时,她再也没本事用「没关系」三个字轻轻带过。
亮君捧住果汁的双手在发抖,她愿意欺骗自己,他们是业务关系,但,哪个客户会把身体挂在业务身上?飞快地,她离开客厅,把自己关进看不到他们的区域。
「我在想,你是不是不打算娶我?」瑛洁笑笑说。
「我从没说过要娶妳。」淡淡的,他回一句。
「可是工藤爷爷……」
她是工藤爷爷属意的媳妇呀!总有一天,靳衣不能再像眼前,无所事事,不求上进:总有一天,他得回到日本,加入家族企业,成为堂堂正正的男人。到时,他们水到渠成,企业联姻是很正常的走向。
「他想娶妳的话,我不介意喊妳一声奶奶。」
他的笑容仍然温柔,动作仍然叫人怦然心动,他是坏男人,明知他对爱情无心,可悲的是,女人无法逼自己对他不动心。
「你真坏,谁爱上你谁倒霉。」捏捏他的鼻子,瑛洁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落寞。
「我从不要求女人爱我,我要的只是短暂欢愉,这点,我从不说谎。」
是啊,他从不说谎,女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他风流、他浪荡,他的名声坏到彻底,偏偏太多女人前仆后继,只求他短暂青睐,是谁宠坏他?是他的坏习性,还是女人的多情?
「妳想和我在这里讨论爱情,还是上楼,开始男人女人的战争?」他暧昧地问。
灿然一笑隐去瑛洁的苦闷,至少,他仍然迷恋她的肉体。
翻身,瑛洁坐上他的膝盖,褪去自己的衣衫,她的狂野勾起他一抹兴奋。
是了,他需要这样的女人,靳衣将脑中那抹怯弱影子逼退。
抱起瑛洁,走向二楼,他知道亮君站在厨房门后偷看,这种报复让他获得一丝快感。
现在,她总该了解,他不是个能被掌控的男人了。
门后面,亮君泪潸潸,她的乐观不在,疑惑取代。
她是工藤幸子口中的余瑛洁?果然漂亮大方,果然和靳衣站在一起得体登对。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已烟消云灭?他们迷雾散尽,雨过天青,爱情重新澄澈透明?
是不是,他对自己不再保有喜欢情绪?是不是,她的存在已成碍眼?是不是,他对她所有的愤怒,纯粹因为,他想逼她远离?
可是,他说过,只要女人明白两人之间绝无可能,别把浪费青春的原罪加诸在他身上,想来就来、想温存就温存,他不主动赶走任何一个女人……
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要求她Go Away。
这意味……意味……他即将结束爱情游戏,为婚姻尽心尽力?
不知道,她统统不知道,听不到他的声音,读不到他的唇语,他们中间缺乏联系。
两份不平等的心情,隔开于相异空间里,她猜不到他的心,寻不出他的意,再多的疑虑没有人愿意为她说明。
腿不由她控制,心不由她牵引,不由自主地,她顺着他踩过的楼梯,一阶阶,拾级,想他、爱他,脚步沉重。
门扇没关紧,从门缝里,亮君看见里面的男女,激情。
她撕扯他的衣服,他在她身上制造惊奇,缱绻浓烈的爱欲写在他们身上、脸上。
亮君木然地看着眼前一切,泪滑下,一颗、一串……曾经,曾经她以为,那是专属于她的爱情。
余瑛洁脸上满是幸福,同样的表情也出现过在自己脸上吧!现在目睹,是一幕幕的椎心讽刺。
她看见余瑛洁在他耳边低语--「我爱你。」
他从不耐烦听取女人的爱情,他害怕口口声声的爱情带给他压力,可是,他没反弹她,他听了进去……
所以,很明显了,他对瑛洁比所有女人专心;很明显了,她和靳衣的爱情划下结尾句,而余瑛洁和他的爱情,重新再续……
仰头,亮君别开眼睛,将视线停在镂花的天花板上。
她东找西寻,明明没有风呀,那是什么东西吹散了她的爱情?
明明没有太阳呀,那是什么蒸融她的心,让她成了无主孤魂,飘呀荡呀,带着受伤痛意?
转身,她该恭喜自己,至少她听不见男女的低语呻吟,但她没力气,如果她还有力气,她会先替自己挖个洞,埋葬千疮百孔的心。
当门外的身影离去,靳衣冷冽眼光闪过,他一把推开瑛洁,下床整衣。
「靳衣……你……」
「我没兴致了。」
简单一句,他的解释敷衍得近乎可恶。
「是不是你在生气,因为我说我爱你?」瑛洁问。
他不答,大步跨开,他急需找个能让自己冷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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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君变了,她变得沉默,私下无人时,也不再喃喃自语,她的安静符合靳衣要求,她的工作效率好到教人咋舌。
她果然被制造成满分员工,可惜,满分员工再没办法带给靳衣生活乐趣。
她精准负责,她的努力让他的掠取更加得心应手,虽然她并不晓得自己帮了他什么。
他们是两道虽没交集却协调的线,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的默契让人讶异,不用言语,他一个眼神,她立即明白配合程序,她尽心力只想给他一个借口--留下她的借口。
就这样,时光走过半年,整整六个月,亮君忘记声音的感觉。
这六个月当中发生许多事,大大影响靳衣夺取庆田的计划。
幸子决定嫁给台湾的商业巨子欧阳颖川,企图挽救父亲在庆田集团的亏空,有个头脑聪明的可敬对手,让靳衣初尝败绩,也让他和叔叔的战争浮上台面。
战争延烧,闹到日本的爷爷知晓,他说不出爷爷的表现是愤怒还是欣悦,愤怒孙子胳臂向外弯,以家人为敌?或是欣悦孙子不是一个光有风流外表的雅痞?
不管怎样,这段日子,他和爷爷见面的次数多了,不管见面目的是为了归劝他放过自己的叔叔,或是适时地给他一些商场上的建议,总之,祖孙问的感情因为联系而增进。
失望不再时时出现于长者脸庞,而桀骜不再是年轻子辈的一贯表情。
欧阳颖川的确是厉害对手,靳衣打听到欧阳双双是他最宠爱的妹妹,他可以为妹妹违抗父母亲意愿,于是,他想过藉由欧阳双双将对手变成自己人,于是刻意亲近欧阳双双。
靳衣的方式显然错误,他的接近让欧阳颖川更拿他当敌人看待,在他弄懂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间微妙感情后,他决定易弦改辙,帮欧阳双双一把,让欧阳颖川理解自己真正的感情依归。
他做了,在今夜,他将幸子对双双、欧阳颖川对双双和自己对双双的部分做了分析,逼着欧阳颖川正视自己的感情。
最后,欧阳颖川大步跨去,临行那一眼,靳衣知道,他不再是用对待敌人的眼光看他,而是用……盟友的眼光看他。
哈,叔叔输了,他确定叔叔输掉公司的管理权,庆田是他的了,努力十几年,作假十几年,他隐藏的狐狸性格替他赢得最终胜利。
他狂欢,他得意,他走进酒吧里,替自己点了一份麻醉,然后轻飘飘、轻飘飘,他飘回家里,飘到亮君床边偎着她的香气,他替两人制造一整夜的高潮迭起。
他睡着,她清醒。
蒙胧夜色透过窗棂,在他脸庞镶上透明光晕。
轻轻拉开他的大手,亮君起身穿好衣服,搬来椅子,坐到他身边。
没有欣喜若狂,没有满心欢愉,有的,只是沉重悲伤,这夜,他喝醉了,将她错当成别人,如果清醒,他绝不容许自己犯下这个错误吧!
半年来,她刻意扮演称职员工,刻意让他忘记,她曾对他幻想过爱情,减少了压力,他总算愿意留下自己,不再口口声声逼她出去,她成功地逆转两人关系,成功地隐藏感情。
今夜,他意外出现,带她重温爱情,她不晓得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压平心情,逼自己相信,错误不存。
「我爱你。」亮君说。
是没有声音的唇语,她不惊扰他的睡意。
「我想在你身边,就算你看不到我。」她又说,仍是唇语。
「只要看得见你,听不到也没关系……」
她在床边说话,道尽这半年间所有想说的话语,最后,她纵容自己,偎在他怀间,拥抱温存,并在即将天明前离去。
靳衣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亮君床上,昨夜的印象断断续续,有了催化酒精,什么都变得不确定。
他下床,他冲到厨房,热腾腾的早餐摆在桌上;他跑到工作室,工作室里亮君趴在一堆档案上面睡着,那是一整晚的工作量,所以……她并没有回房,昨晚的记忆纯属幻想。
他松了口气,高兴自己没有踩入幸子的陷阱,他始终是他,没人能左右的工藤靳衣。
第八章
前两个月,她才在自己的小公寓里给双双建议,建议双双,能留在「他」身边,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时过境迁,现在轮到她来选择留下或离去,讽不讽刺?
劝说别人容易,劝说自己却是困难重重……
她怀孕了,在那个他喝醉酒遗失记忆的夜里,生命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