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考虑的事情很多,多到让人头痛,坐在候诊室里,她环顾四周,墙边一个梳着公主头的年轻女孩倚着墙,泪水默默。
念头闪过,亮君想学习双双,用一个故事交换故事,她走到女孩身边,问她:「妳为什么哭?」
「我找不到未来的路。」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女孩回答。
「妳的路很难走吗?」亮君问。
「对。」
「那我们同病相怜,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个方向。」亮君苦笑。
「妳同我一样,怀了宝宝吗?」
「对啊,生命是喜悦,我宁愿用喜悦来看待生命,可是,眼前我感受不到喜悦。」亮君语重心长。
「我也是,我晓得自己做错事,却不晓得有没有能力弭平错误。」女孩低眉,泪在裙间滚动。
「可不可以,我用一个故事来换妳一个故事?」亮君提议。
「好,不过,我想喝一杯莱姆汁,我没钱了,妳能请我吗?」
「好啊。」亮君伸手,牵起女孩,两个陌生妈妈走出医院。
十分钟后,她们坐在餐厅里,啜饮莱姆汁,酸酸的滋味沁心。
「他是我的老板,心地很善良,第一次见面就决定用我,还借我薪水还银行贷款。他是个好人,我们相处得很不错,要不是踰越那条线,我们仍然会继续好好相处。」
「哪条线?」女孩问。
「爱情线。我走进去了,他却在线外徘徊,我以为男女在一起是因为有爱,他却不这么认为,他常说,爱情是短暂的化学因素,毋庸认真,他说过对婚姻,他要的只是条件,他没有欺骗过我,他是个好人。」
不断不断,她强调靳衣是好人,在她心中,他永远是好人!
「他那么好,为什么害妳不知道人生方向?」女孩问。
「错在我,风流是他的性格之一,爱情不是他的本意,全是我的顽固。是我执意厮守,执意看女人在他身边来去。看他的快乐,看自己伤心,在痛苦中回忆为时不长的爱情。真要归类错误,我只能说,对不起,是我的爱情太多,多到他不愿意负荷。」
「眼看女人在他身边来去,是最痛苦的事情。」女孩叹气,这种心情,她懂,那是种教人窒息的疼痛。
「是啊,可我甘之如饴,只要留在他身边,多看他一眼,就彷佛我已死亡的爱情还会增长一些些。我催眠自己,我是他最好员工,我必须比任何人卖力,果然,他看见我的辛勤,以为我不再妄想从他身上谋求爱情,然后,他留下我,因为我的能干。」
「以后呢?妳要继续留下吗?」
「两个月前,我毫不犹豫告诉另一个女生,我要留下,现在……我不确定了,他的生活不会因我而改变,他的生命有无数段爱情,而我只是其中的一小点,一不小心就被淹没,他看不到我,我听不到他,在于我,这可以忍受,但对孩子不公平。」
「不管怎样,妳都要宝宝吗?」
「我要他。」这句话和她的心一样坚定。
「我也要他,不管他是不是健康,我要定他……」女孩接口,开启了另一个爱情。
她的故事里泰半是甜蜜,很少辛酸苦涩,然而,一场天崩地裂,一个无从想象的事实打在她眼前,迫她接受,没有选择。
她受了,是苦,不受是痛,她的选择权只在苦与痛之间。
「叔叔叫我深深,他说第一次看到我母亲,他就深深地、深深地爱上她,他希望将来会有一个男人也深深爱上我,可是……『他』却是深深地、深深地恨我,我无力处理他的恨,只能离开,但愿他的恨随着我的离开,深深地、深深地被埋葬。」女孩叹口气,才二十岁,眉宇间却已有了四十岁的萧索。
她的爱情故事让亮君动容,她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深深,答应我,我们要一起走出一条路,不管这条路有多难走。」
「我不确定自己走不走得下去,前面的荆棘太多,我需要很多勇气。」
亮君抓起她,把靳衣送给她又扯断的钻石项链交到深深手上,那是她的护身符,她愿意将它交给一个比她更需要运气的女生。
「勇气,我给你,我附赠一把斧头,让妳劈荆斩棘。」
「我……不……」看着手中项链,她摇头。
「可以的,将来妳碰到比妳更需要勇气的人时,把它送出去。」
「好,我收下,等哪天我的勇气足够,我再把它送出去。」
挥别深深--一个期望被深深眷爱的女人。
亮君走出餐厅,亮晃晃的阳光洒满她一身,她鼓舞自己,会好的,离开他,学会思念,何尝不是好事一件?
送出护身符,她的运气摆明了坏,因为她居然碰上工藤幸子。
幸子身边,两个类似保镳的男人,左手右手架着她,彷佛要强迫她什么。
聪明的话,她不应该多事,可是两个大男人对付小女人,于理,说不过去呀,所以听不到声音的亮君,还是挺直背,大胆走去。
「幸子,需要我帮忙吗?」她转头看看身后的警察局。
「是妳?工藤靳衣玩腻妳了?他一向把女人当新衣,随心情高兴搭配,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挑上妳?因为妳最特殊,玩过那么多女人,他还没玩过聋子,感觉肯定特别。
哈!这次玩聋子,下次玩疯子,再下来玩智障,哈哈哈哈,工藤靳衣热爱破纪录,谁都猜不出他是心机深沉的怪物,龙生龙、凤生凤,怪物生杂种……」幸子语无伦次。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抬眼,她问幸子身边男人,他们回了一串她读不懂的日文,最后,他们用简单手势告诉她,她的精神状态不稳定。
「妳会得到报应的,所有所有爱上工藤靳衣的女人都会得到报应……」幸子嘶吼。
她没说错,是得到报应了,孩子、茫茫未来,她的报应就在眼前。
「妳们这群拿烂苹果当宝的贱女人,妳不只是聋子更是瞎子、白痴!」
她承认她是白痴,听遍、看遍他的过分,她仍然坚持他是好人,坚持不爱她不是他的错。
终于,保镳架着幸子离开,亮君低眉思索。
明知道幸子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她还是把幸子的话听进去,原来,她之于靳衣只是颗口味特殊的糖果,一旦发觉味道不过尔尔,他便毫不犹豫把糖吐进垃圾桶里。
原来,她的残缺带给他的是特殊感觉?那么,她是不是该感激自己的「特别」,让她有机会像正常女生,品尝爱情滋味?
幸子的话解答了靳衣的翻脸无情,解释了存在她心中半年的疑问,最后一击,她被彻底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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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略过沙发上的男女,她知道视而不见是最好的打招呼方式。
径自走往二楼,三两下,她把东西扫进行李袋中,坐在床边,本想等他们回房再离开,她是怯懦的女人,连说再见,都没勇气承担。
但,她想起对深深的嘱咐,想起她承诺过同她一起走出康庄大道。是的,她不该这样离开,至少一句再见,一句对自己负责任的再见。
喝口水,在脑中预习想对他说的言语,一遍、三遍,她借预习增进勇气,然后提起包包,走出房门,走到他跟前。
他和柔媚的女人站在厅前相互依偎,亮君站在他背后,轻扯他的衣服,小声问:「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他不说话,回头看她,他的视线看进她的眼睛,看透她的灵魂,他对她够凶了,可是,她的眼神永远澄澈清亮,不带恐惧。
「不会太久,五分钟,可以吗?」她要求。
半年了,他们没有过交谈,第一次开口,她向他要求五分钟。
「妳回去。」靳衣转头,把女人带到沙发边,拾起包包,将人推到门外。
他真的很坏,不懂得尊重女性,但……怨谁?是女人求他别尊重自己,而这群女人当中,有一个叫作尹亮君。
「说吧!」待女人离开,靳衣一脸不在意地开了口。
够久也够多次了,他在她面前和无数女人演出亲热戏,然后在她转身时,把女人赶下床沿。
这种行为无聊透顶,但他贪看她的落寞神情,他要她的落寞向自己证明,他没有被她吸引,没有落入幸子陷阱。
这个证明幼稚无趣,可是成熟稳重的靳衣居然一遍遍重复,乐此不疲。
「我要走了。」简单地,她说。
四个字叫靳衣陡然心惊,自赶不走她那刻起,他就摆起赢家姿态,告知她也通知自己,在这场感情游戏中,他没有失落情绪。
他笃定在幸子的安排中,陷落的人是亮君,不是自己,更笃定亮君偷鸡不着蚀把米,她没掳获他的心,却遗失自己心情。
然……她竟然主动提出离开?他的心空摆。
他反口问。「妳能去哪里?」
「总会有一个地方。」
她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但她会尽全力整理「那个地方」,让它适合孩子安居。她是母亲了,身为母亲无权软弱。
「为什么?因为幸子发疯,妳不用继续执行任务?」他讥刺。
「我不懂你的意思,但是幸子……我碰到她了,她的情况不好。」
果然,她们还在联络。挑眉,他嘲笑:「妳们的感情真不错。」
亮君被他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不过,那不重要了。叹气,亮君续说:「她说了一堆话,有些歇斯底里,不过,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对不?」
「把话讲清楚。」他命令。
讲清楚?她怀疑自己能讲清楚。
「她说你有无数女人,她们的条件比我好,你会看上我,纯粹是因为我的残缺……」
停顿三秒,她又开口:「当然,也许还有其它成分吧,诸如,我容易控制、我离不开你、我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我笨到老是错认爱情,笨到看不清楚两人之间的条件天差地别,笨到以为只要待在你身边,就能自我满足……」
话至此,泪跟着流下,仰头望他,糟糕,她还是爱他呀!他那么坏,他对女人毫不尊重,可她就是爱他怎么办?
忍不住,她踮起脚尖,环住他的颈项,狠狠的,用力的抱住他,
「没办法呀!我这么笨,有什么办法?虽然你爱很多女人,虽然你只是觉得我好玩,虽然知道我们两人差别那么大,我还是爱你爱到不能自己。
我一天爱你一千遍,十天二十天、一百天,我的爱比天上星辰更难清数,爱你很辛苦,不爱你更辛苦,不管爱你不爱你,我都辛苦到想哭。我想骂你,从头到尾是你的错,要是你别给我『员工福利』,或者我不会那么容易爱上你,爱你比所有你交给我做的工作都难上千倍万倍……」
她一路哭一路说,恢复了半年前的多话性格。
最后一次了,请纵容她的多话吧;最后一次了,请容许她在他怀中无赖哭闹吧;最后最后一次了,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的温暖怀抱,她要牢牢记取,一刻不忘。
她在怀中,柔软依旧、香甜依旧,吻她的欲望不减当时。
但……为什么她要当别人的棋子?为什么她要为目的接近他?为什么她不像其它女人,拙得令他一眼就看清真面目?又为什么要让幸子跳出来,点出她的真正身分,让他在幸子面前败下一城?
几个「为什么」阻止下他的欲望,工藤靳衣是克制力超强的男人,他提醒自己要理智,不让怀间温暖眩惑意志,握紧拳头,青筋在颈间浮现,他抑制想回抱她的强烈念头。
他告诉自己,她又在演戏了,没错,她妄想以退为进,可惜,他是狡黠狐狸,不会一而再被兔子欺。
关住欲望,靳衣将她推开,冷冷的眼神间透着不屑轻鄙。
从他的眸子闾,亮君读到讯息。咬住下唇,她是自取其辱了,退开两步,她后悔自己的情不自禁。
「对不起,我又做错。」颔首,她无地自容。
勾起她的下巴,他逼她正视自己。
「妳的确做错,妳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更不该自以为聪明,认为能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不是能蒙受欺骗的男人,妳那套上不了台面的演技,可以收起来了。」
上不了台面的演技?摇头,她困惑。
「别用可怜兮兮的眼光看我,也许它对别的男人有用,对我……省省吧!妳想走随时请便,为什么特意来告诉我?希望我留下妳?想以退为进,测测妳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对不起,在『女人』角色方面,妳早被取代,至于员工角色,做得比妳好的,大有人在。」
更头昏了,她不过想来跟他说声再见,也许有些些情绪失控、有些些情不自禁,但,她哪里有目的?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一定和我一样头昏,我不和他计较,不为他的口气生气,我要好散好聚,不要在这里替两人制造难堪。
他可以不喜欢我,那是他的权利;我也有我的权利,我有权利为自己选择未来,有权利把他留在过去,高兴的时候想起,不高兴的时候假装忘记,对,我可以假装忘记……」
亮君泪眼蒙蒙,提起不大的行李,她一路说话、一路往外走。
她要很多很多声音,告诉自己,她还活在有人类的世界里,她不是孤单的,世界上有人和她相同,有着不堪回首的爱情。
记不记得双双?记不记得深深?她们同样为爱情苦,也同样相信,她们会劈荆斩棘,走出康庄。
门关上,亮君的声音消失,一下子,空旷的屋里填满寂寞,靳衣从东走到西,从楼下逛到楼上,他难以坐立。
亮君的声音在他脑间摆荡,她的每句话在他心底制造不安纷乱。
不,不要心动、不要动摇,那些话不是她说的,是幸子给的剧本,亮君所说的每句话、所做的全是依照幸子的意思进行,她一定拿了幸子不少好处,她一定、一定……
突然间,他的一定变得不确定。
不对!幸子疯了,她再没有能力为亮君写剧本,若不是幸子的剧本,那么那些话是……是……是她的真心或凭空捏造?
等等,亮君刚说幸子告诉她「他喜欢她,是因为她的残缺」?
骇人想法传进脑间,如果这一切全是幸子的计划……如果幸子存心要他难过,谋杀他的快乐是最佳的作法,而他的快乐来自--亮君。
没错!只不过几句话,幸子成功地掠夺了他半年快乐。
是这样吗?是她又赢了自己一次,成功地挑拨他的心,仇恨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
不、不会的,他的判断力一向精准,他不会容许自己出这么大的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