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沉厚的声音传来,她开了门走了进去。
云御风以为是堡中的奴仆,头也没抬便吩咐道:“东西放着就退下吧!”
这么专心?龙吟蝶放下手中的饭菜,见他仍沉醉于手中书册,顿时玩心大起。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一双柔荑复在他眼睛上。“猜猜我是谁?”她压低嗓子道。心想他一定猜不出来,正一脸得意呢!
熟悉的馨香扑鼻而来,云御风拉下她的小手。“别闹了,吟蝶。”
她原本志得意满的表情顿时泄了气。“你怎么知道的?”
他宠溺地将她搂进怀里。“整个骠影堡里,就只有你敢如此做。”
她可骄傲了。“那也要你允许呀!”
没错,全是他纵容这小妮子如此没大没小的,所以即使会气死自己也是自找的。云御风宠溺地看着吟蝶。
“你在看什么?瞧你浑然忘我的。”她偎在他怀中,好奇地拿起桌上书册,意外地发现册子上娟丽秀气的字迹。
“我娘生前的手稿。”
“云伯母?”
云御风点头。“上头全记着她离乡背景远嫁中原的心情境遇。”一个远居关外的女子能为心爱之人抛却原有的生活去适应一个陌生的地方,情爱之心明白可见,不懂爹为何还会误信谗言,认定娘不贞?
清秀的字里行间全写满了对丈夫的爱慕和对未来的希望,云伯母的真情至性的确让人感动莫名,在倾尽所爱之时,她是否曾想过她对丈夫的心,竟还得不到夫君的信任,落了个不贞的罪名。而她却傻得以为丈夫终会相信她,而不做任何辩解。
当然,云伯母的作法并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些爱嚼舌根之人,无端使得一个家蒙上阴影。可若是她的话,她一定不会让那些人趁虚而入,谣言就谣言,何必笃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世上清醒之人太少,而唯恐天下不乱者却大多了。
“太不值了。”她叹息。“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让对方知道,否则岂不白费心思了?”
云御风苦笑。“也许吧!不谈这些了,徒增悲伤。你到这儿,有事?”
龙吟蝶经一提才记起自己来此的任务。她敲了占己的头。“对哦!差点忘了。”她柔荑指向圆桌。“病人应该好好补一下才是,云堡主。”
“小病小痛,早已习惯。”他拉她回坐。“这事自有奴仆打理,你毋需费这个心。”
“还说咧!”她老大不高兴地嘟起小嘴。“不许人家来找你,你又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郡主只得替自己编派些名目喽!”
“你明知我的用意。”他叹了口气。他又何尝愿意?但为了保护她,忍耐是必须的。
“你的怪病真的无法可治吗?”一年之中仅在夏秋之际发病,每回都让他头疼欲裂至癫狂的地步,想来就叫她心疼。难道连医术高明的舞影都束手无策吗?
“这怪病是我长期误食症焰,身中剧毒尚未能完全排除的结果。十多年前,我的师父在荒郊野外救了奄奄一息的我,虽然保住了我的命,却无法完全化解症焰之剧毒,年复一年,籍功力镇压住体内紊乱的血脉,倒也度过了数个年头,但今年的情况似乎不同……”
龙吟蝶不等他说完便急急忙忙地打断。“师父?既然他有办法能救回命在旦夕的你,必定也有办法治好你的怪病。”
云御风摇头。“没用的,一来师父他老人家飘荡成性,若他不愿现身,无人能知悉他的行踪,二来症焰为云家独门秘毒,药引难求,若真有法子也不会拖延至今了。”
无法可想?不会的。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法子的。吟蝶这样告诉自己。
望着吟蝶眉头深蹙模样,云御风有股想抚平她脸上那抹忧愁的欲望,不料,手一伸出,一股熟悉的灼烫痛楚席卷全身——
“吟蝶,离开!”尚未完全驱离的理智要他快让吟蝶离开,否则难保不会误伤了她。
“不……”吟蝶一心一意只想救云御风脱离痛苦,她岂能撒手不管?!
“离开——”他使尽力气一吼,仅存理智就要丧失。他浑身痛楚不堪,只得藉外力撞击来减轻肉体上的疼痛。
“御风,停止……”见他如此伤害自己,她的心也跟着发疼。
“吟……蝶……去找……泛阳……”一波更强烈的剧痛袭来,云御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御风……御风……”她旋身,飞快奔出影主居,向殷泛阳求助。望着苍白无血色的云御风,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恐笼罩着她。
影主居一如往常的宁静肃穆,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在场者的呼吸声外,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地上也能听闻。
“如何,舞影?”龙吟蝶拉着好友的手,询问病情,这也是在场其他人所担忧的。
云御风气急攻心昏死过去之后,吟蝶跑出去求救时碰巧在竹林出口遇上了殷泛阳、司空悠羽,以及离开骠影堡寻找解药的花舞影、冷追月。此时骠影堡四堂主全聚集影主居外厅。
“情况不太好,”花舞影忧心忡忡地道。老实说,此次远行除了寻找堡内中毒事件的解药,她也尽力钻研症焰的解方,可惜,总无法如愿。
“症焰本是一味纯阳刚烈之毒,故而应以阴制阳,采柔克刚,堡主深熟此理却仍运行内力,强自镇压体内窜流的脉象,这一举动无疑是加速体内余毒发作,因此才会造成气急攻心。”花舞影原本想不透为何堡主要制压体内的毒,在接触到吟蝶心急如焚的神情后霎时间明白了。
情爱之事总是恼人的啊!花舞影喟叹一声,她拍拍吟蝶冰冷的手。
“现在堡主尚无生命危险,咱们都先退下让堡主安静地休养吧!”
说完四个人便退下,只留下吟蝶一人独坐床榻。
御风……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快点醒来啊……
分不清心底的那股疼痛究竟为何,是自责,是悲伤,还是……
冰冷小手抚上他瘦削的脸,她再也承受不住地痛哭失声。
骠影堡,花厅
龙吟蝶沿着小径,寻找花舞影的身影。
刚到舞影的房间去扑了空,她才忆起通常舞影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在药草园里才是。
果然没错,吟蝶在转角处发现了舞影的身影。
“舞影。”
花舞影闻言转身。“吟蝶,是你。”她拍拍身上的尘土,拉着吟蝶同往凉亭。
“吟蝶,别担心了,瞧你愁眉不展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那个不知悲伤为何物的顽皮郡主到哪儿去了?”花舞影不知该怎么安慰眉头深锁的吟蝶。
硬扯出一抹笑,龙吟蝶的哀愁显而易见。“不知怎么了,以前的我是快乐无忧,天塌下也不怕的,但现在看着御风昏睡的模样,我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心底还紧揪着,好像喘不过气似的,这是为什么?”她不懂,这种心情在以前从未有过,独独对云御风衍生的感觉,既复杂又难懂。
傻蝶儿,这就是爱啊!花舞影以既欣悦又讶异的眼神注视她。她欣悦吟蝶居然能在骠影堡寻到所爱之人;却讶异那人竟是堡主——那个素来冷漠,不易亲近的堡主。
“舞影,怎么这样盯着我瞧?”龙吟蝶被她注视得怪不自在。“别闹了啦!人家这几天都快被这个问题烦死了,你还有心情和我玩。”
“我?”花舞影指向自己。“哪有?”舞影一脸无辜状。
“还说没有咧”吟蝶责怪似地瞪了她一眼。“看你那种眼神,明明就知道答案,还故意不告诉人家。”舞影的见多识广、通情达理是她所不及的,所以当她有疑问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舞影。
“好吧!好吧!”舞影清清喉咙,晶亮的眸光落在吟蝶好奇的脸上。
“你爱上堡主了。”
“什么?!”爱,她瞪大眼睛。
“你爱上堡主。”她再次重复。
“爱——像大哥和紫翎姊姊一样?”单纯的吟蝶根本不知情为何物,脑中自然浮现大哥和上官紫翎间的恩爱景象。“难怪……”
难怪她只要一天没见着御风就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一样;一有好玩或好笑的事,第一个总是想告诉他;还有,她老是喜欢窝在他温暖的怀中,这算不算?
“懂了?”舞影问。
“嗯!”吟蝶重重地点头。原来这就是牵挂的心情,她总算可以体会大哥那时对紫翎姊姊形影不离的原因了。
不知御风有没有点喜欢她呢?
龙吟蝶摇摇头。凭她独一无二的容貌,和活泼开朗的个性,御风一定会爱上她的,她得对自己有点信心。
心里的疑问解决,消失已久的神采又重回吟蝶的脸庞,慧黠的灵活大眼转了转,蕴藏无限活力。舞影乐见吟蝶的开朗。
“舞影,御风应该快醒了吧?”
“嗯!”舞影点头,她已用药慢慢克制了堡主的脉流,应该今晚就会苏醒。虽然……舞影神色有些黯然。然而一心期待见到御风的吟蝶,却无心留意舞影脸上担忧的神色,转身欲往影主居去。
花舞影望着翩然离去的倩影,怔忡失神。
或许,这正是让吟蝶与堡主一个磨练对彼此的爱之机会吧!希望,最后的结果不会太令人遗憾。
晚风自窗口吹入,微凉沁人,整个影主居显得静谧清幽。
云御风悠悠转醒,缓缓地张开眼。
由于不敌身上袭来的痛楚,他闷哼一声。
“御风,你醒啦!”
吟蝶早已端好药,似是预知他此刻会醒来,漾出一朵娇灿的笑颜,美得夺人心魂。
云御风屏息以视,每回她灿若朝阳的笑靥,总能叫他忘却一切晦暗,激起他心中千缕情愫,他多想尽情拥有她的美好。
但他必须压抑,恶疾缠身的他,是无法给她完整的爱和呵护,甚至还可能会伤了她。这样他如何去爱吟蝶,除了隐藏自己的爱意,别无他法了。
他不停不停地在心底告诫自己绝不能流露太多的情感,即使他并无把握能完全克制住满腔爱意。
龙吟蝶见御风默不吭声,单纯地以为他是身子不适,并不在意他的沉默。
“御风,这是舞影亲自调配的药,应该满有效的。”吟蝶小心翼翼地捧着药汁至榻前,却没想到,他大手一挥——
哐当!
吟蝶愣愣地看着碎落满地的汤碗,随即疑惑地抬起头,眼底有着不解。
“御风?”她试探地唤道,心想他可能是身子不适,故而有些反常的行为,便忙不迭地伸出玉手想去探探御风的额际,然而在手还未碰到前,却被他给挥开。
“您逾矩了,吟蝶郡主。”御风面无表情口气淡漠地道。“端药照料之事自有骠影堡奴仆负责,您堂堂一位郡主,云某不敢劳驾。”
吟蝶柳眉微皱,不知云御风何出此言。一只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气氛有些僵凝。“御风你怎么了?今天怪怪的。”
“没什么。”他脸色仍旧冷然。“云某不过恪守男女之间规范,身为郡主您应该了解。郡主远来骠影堡作客,自是骠影堡贵宾,云某不愿郡主有任何落人口实之处。”
落人口实?龙吟蝶杏眼圆睁。“你我之间又无不合礼教之处,有何好让人说话的?”
他撇开眼神,不愿对上她坦然率真的眸子。“郡主单独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谣言一起,郡主恐怕就要身败名裂了。”
“我不懂。”吟蝶定定地看着他。
之前他们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御风对她呵护有加,而她也已芳心暗许了,为何今日他一醒来,以前的一切他全忘得一干二净,还跟她说什么男女有别?
望着眉头深蹙的吟蝶,御风暗自心疼。着实想安慰她受伤的心,但一开口却只是句:“我累了,请您离开!”旋即合上双眼,不愿去看吟蝶疑惑受伤的眼神。
吟蝶默默地捡拾地上的汤碗碎片,她不知早前的柔情蜜意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在她眼前的已是全然陌生的云御风,并非那个溺她、疼爱她、包容她的云御风。
是他变了吗?不,她宁可认为是怪疾的缘故,也许,是他累了,明天醒来,那个温柔的御风就会站在她面前,拥着她……一道疼痛划过,吟蝶看着不小心被碎片划伤的手,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寝居。
直到门扉合上了的声音传来,云御风才张开眼,淡淡的眼神若有似无地瞟往竹影幢幢的窗外。“进来吧!”
被识破了!殷泛阳态度自若地自外踱进屋内,完全没有此时该出现在脸上的羞愧。
“什么时候骠影堡的日影堂主也会窃听了?”
殷泛阳俊朗的脸仍挂着笑容。“这话说得可严重了,我不过是想关心嘛!”他径自拉过一把椅子,大剌剌地坐下。
“你太闲了吗?”这样说自己的属下是不太好,但他实在没有心情与殷泛阳说笑。
殷泛阳啧啧二声。“原来堡主早恢复神智了嘛!那方才的表现……”
云御风沉下脸。“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想必堡主必然清楚,这样剌伤吟蝶,你心底也不会好过的。”平常不拘小节、大而化之的殷泛阳有比人更细腻的心。
云御风阗暗的眸子闪过一抹痛楚。他又何尝愿意这么做?
“你不了解。”云御风悠悠道。“我随时会因为症焰之毒昏迷,甚至死去,在这种情形下,疏离她是最好的结果。之后,她会遇到一个真正能保护她、爱她的男人,届时,她会忘了我的。”虽然早已设想过这种情况,但在说出口后却仍觉得难以接受,他不愿去细想。
殷泛阳轻笑出声。“你真的这么想?你真的能坦然接受心爱的人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牺牲自己,把自己心爱的人拱手出让?”他摇摇头。
云御风挑眉。“日影,你的确太闲了。”
“嘿嘿,堡主,我可是才忙完,你可别又想派我去出什么任务。别瞪,我走就是了。”临行至门边,他才又回头。“如果你想伤她,那么刚才的见血就足以让她痛上好一阵子了。”他满意地看见云御风脸上的神情一变,便头也不回地步出影主居。
不过,比起心伤,她手上的伤又算得了什么呢?殷泛阳抬头望着天边悬挂的月牙儿,悠然喟叹。
第七章
“唔——好痛……”龙吟蝶连忙冲回花厅,连晚膳都没动到就躲回自己房里。
真不小心!龙吟蝶骂着自己。放开压住伤口的手绢,一道血痕立即显现。
啧!还挺深的,望着还汩汩流出的血,她有些昏眩。
明明只是不小心轻轻一划,怎会流那么多血呢?忍住翻搅的恶心感受,自怀中掏出一个青瓶,那是舞影精心配制的创伤药。当时她还拍拍胸脯,自夸绝不可能会用得到,结果……她仔细地撒上药粉,倏地袭来的痛楚让她不禁倒抽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