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中,他是障。”阙暝淡淡的说:“可他却是——慕容阳。”
原本静止的身影动了动,像是察觉他们的到来。
身影的主人回过脸来,赫然是已昏迷许久的慕容阳,他原本俊雅温和的脸容变得冷漠,时常带着笑意的唇紧抿成一线。
“你们来了?”
“阳弟盛意拳拳,阙某怎敢不赴约。”阙暝若无事然的撩袍而坐,一旁的冰焰却弄不清眼前的情况。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她已经被搞糊涂了,为什么阳哥哥没事?他的表情为何如此冷漠,令她感到陌生?
“你这女人还真蠢,阙暝,你确定自己受得了她么?”慕容阳讽嘲道。
“不劳您费心,我非常满意她。”他牵住她的小手,却发现她的手冰冷得可怕。
“阳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冰焰挣开阙暝的手,哽咽着:“你是怎么了,为何会变成这样?”
“少跟我称兄道弟的。”慕容阳俊美的脸容带起一抹刺目的笑。“我一向都是这样,只是在你面前做做样子罢了,谁叫你这么好骗,这三年来倒解了我不少寂寞,”
“你骗人!”她忍不住哭喊,不愿相信自己所信任的,竟是这么不堪的人。
“我本来就在骗人,骗的是你这无知的女人。”
风带起他的鬓发,看起来仍是那么的温文儒雅,可柔和的语调却掩饰不了他残忍的话语。“当初买下你,不过是因为生活乏味。像你这样一个尤物,我想知道,若没堕入风尘之中,你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你竟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唉,多无聊!”
对她盈满眼泪的脸容视若无睹,他继续残酷的说下去:“孰料突然又飞来一个大哥,这下可好了,我不趁此机会耍弄耍弄你们,岂不浪费?大哥你说是吧?”阙暝沉着张脸,不发一语。
慕容阳见他没反应,皱起剑眉怨道:“做兄弟的也算对你仁至义尽,特地留这等尤物给你,竟然换不到你的一句感谢,真是枉作小人。”
“这一切事都是你做的?”冰焰寒着脸,泪痕交错在她的颊上。“春邑织 失火,兰若的死、沈隽、还有夜袭慕容府那两人……”
“你变聪明了。”慕容阳夸张的鼓掌,转身望向阙暝。
“恭禧你大哥,至少你的女人还没笨得死脱。”
阙暝冷冷看他一眼。
“废话少说,你想炫耀就尽管炫耀吧。”
“大哥说这话真伤人。”慕容阳歪头一笑。“像大哥这么冷静又机敏的人,当我的对手可是—大挑战,所以我假意来个月下吟诗会,买通了兰若,叫她如此这般,大哥你果然受不住引诱,和冰焰……”
“别说了!”冰焰捂住脸喊道,心痛得像是要流出血来。
“至于沈隽那个傻子,我不过给他点好处,他就急着找杀手来杀你。”慕容阳耸肩:“那可不干我的事,纯粹是你和他的私人恩怨。”
“借刀杀人,挺毒的啊。”阙暝仍是不动声色。
“好说。他收起折扇,勾眼一瞟全身颤抖不已的冰焰。‘你现在可找到如意郎君了,还不快感谢我?’‘你为什么要杀兰若?想到兰若死前的心情,她心里跟着难过。相信兰若绝不是为钱而帮助慕容阳。
“那女人太烦,一直缠着我,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既然我不可能爱她,所以干脆给她一个痛快。”慕容阳然笑出来,脸容邪艳得骇人。
“你不是这样子的,你不是这样子的……”冰焰喃喃说,太多的刺激使她几乎要承受不住。
“我就是这样。”慕容阳起眼,一脸无聊。“连你到庙里烧香遇劫那次,也是我安排的。本想看看女人被凌辱后,那种痛不欲生的模样,可是——啧!那几个没用的……”
“啪!”一声响亮的脆响回荡在亭中,瞬间被雨声掩没。
慕容阳净的脸上倏地浮出五道淡红指印,他停住口,静静地看着冰焰。
“无——耻——”她眼泪直流,咬牙从齿缝里迸出这句话,接着转身冲入偌大的雨幕中。
风吹动檐外的青纱,而仍淅沥沥的下得凶猛。
时间仿佛静止了,过了许久、许久,慕容阳声音干涩的开口:“你不去追她?”
“不。”阙暝摇摇头,一脸平静。“我只想听你还有什么话说。”
静默丁好一会儿,慕容阳柔和的嗓音才响起:“我……早就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胞弟弟,大家都以为娘生产时痛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心里,比谁都还清楚。”
阙暝闻言,鹰眉虽惊愕的挑起,却不答话。
“爹在成亲前有孩子的事,自然也不乏人来告诉她,”慕容阳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金钱与权势的好处,所以我怕——怕爹流落在外的孩子会回来争产,所以我……”
“够了!”阙暝厉喝一声,颈上筋脉隐然浮现。
深吸口气,慕容阳继续平静的说下去:“我告诉娘,我很怕很怕那未曾谋而的大哥,因为,我梦到他会在二十四岁那年杀了我。”
阙暝紧握住拳头,平稳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我看过爹保存在瓷枕里的信,知道当年他与阙氏的渊源,因此我把信交给了娘,让娘去找杀——”手腕蓦然传来一阵剧痛,慕容阳惊愕的望着眼前放大的怒容。
阙暝一掌将慕容阳的双腕锁在头顶的亭柱上,左手则扣住他的下巴,恶狠狠道:“说完了没?你这拙劣的说谎者!”
双腕脉门受制,慕容阳浑身顿时失了气力,他倔强的别过脸。
“我说的都是实活!”
“实话?”阙暝将慕容阳的脸硬扳日来,加重左手的力道,他痛得锁起剑眉。
“你说了这么多、这样伤害冰焰,无非就是要维护‘他’!”阙暝沉痛的说。
“我没维护谁!一切的一切,无论十二年前或最近的事,都是我做的?”“你这又是何必?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我就是你恨的人,你要就杀我,没有别人,”
他突然抬起脚疾扫阙暝下盘,阙暝往后纵跳,避了开去,慕容阳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扑上去将它握在阙暝手中。
“拿住!你若恨我就杀了我,我就是害死我们共同弟弟的凶手,不关任何人的事!”
他将刀尖指着自己的胸膛,眼神悲伤。
“杀了我,一切的仇恨割1可以丁结,伯;父母和弟弟的死,只缘于我的不安全感;玩弄你冰焰,只因我为乏味的人生找乐子,这还不足以构成你杀我的理由么?”
“当然不够,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你做的。”阙暝冷冷的说。“而是你的亲生父亲——焦瓒!”
雷声忽然大作,“轰”地一声巨响,慕容府整个微微撼动,落雷不知劈在府内哪一处?
“你……你怎么会知道?!”慕容阳的脸色变得惨白,唇上血色尽褪。
“兰若临死前告诉我的。她……其实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吧?”’阙暝眼神里充满同情 。‘因为爱你太深,又不愿接受现实,所以才选择死……那天,你是要救她,不是要杀她……’‘兰若很小很小时,就是娘房里的丫头,服侍着她一直到去世。我心里,是很感谢她的。’慕容阳痛苦的闭上双眼,长睫不停地颤动。
‘若非半年前,她在整理娘遗物时发现这个秘密,只怕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你将一切罪孽全揽在自己身上,为的就是要维护你那认不得的亲爹。’阙暝冷冷的叙述:‘可兰若却因为爱上你,而不敢将事实真相告诉焦瓒,因此他始终不知道你和障是他的孩子。’‘真讽刺,慕容晋和阙氏生下了你,而焦瓒却和娘生下我和了弟。我们都是顶别人姓氏而活下来的孩子,多可笑?!’他突然仰天长啸,啸声里满是痛苦和无奈。
‘当杀手来回报,说他杀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时,娘就知道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派去杀你的人会杀死别人?而那别人——竟是当年遗落的孩子。
所以当晚她就自尽了……’慕容阳竭力使自己的声音维持平静,却还是让泪光泄漏了情绪。
‘煽动沈金环杀我、给她买凶门路的,就是焦瓒。
吧?’阙暝冷厉的说,双眸红芒闪动,几要喷出火来。
‘一切都是我做的,你怎么还不明白?’慕容阳脸上忽然露出轻忽的微笑,阙暝心里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匕首仍抵在他的胸膛。
想抽回匕首,却还是慢了一步。阙暝只觉手掌被他向前大力一带,匕首‘滋’地,已没人慕容踢心口。
‘不——’往日的恶梦突然又卷住他的心头,他声嘶力竭的喊出声,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
慕容阳的身子轻轻往下落,他连忙伸手抱住他。
‘大哥,’他的气息微弱,柔柔拂过阙暝的耳鬓。
‘如果我们真的是兄弟,那该有多好。’‘胡说什么?!’阙暝双眼通红,热泪冲上眼眶。
‘我们本来就是兄弟,你、了和我!’‘我们是兄弟?’慕容阳微微的笑,温热的鲜血从唇角滑下,流人阙暝的颈中。‘天下无敌的好兄弟?’‘天下无敌的好兄弟!’阙暝忍着泪,坚定说道。
‘大哥,’慕容阳轻轻唤道,声音里有无限满足。
‘背负着众人的期望……活下去,好……累……’话声未落,他怀中一轻,慕容喝的身子突然滑得抓不住,一下子溜出他的怀抱里,摔落湖中。
‘阳弟!’他嘶喊着,心如被扯裂一般。不!不要再这样了!
正欲跳入湖里,身后一声轻响使他猛然回过头来,‘冰焰?’冰焰脸色苍白如雪,全身瑟瑟而抖,不可置信的颤道:‘你……杀了……杀了他?’‘我——’冲口想否认。但,匕首确实是由他手中送人的。
他没来得及阻止他,这样和亲手杀他有什么两样?
‘你不否认?你为什么不否认?’”她捂住头,尖声哭喊。
“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说你喜欢我、你说会饶过阳哥哥,这些我都相信,现在我要你说,你没有杀他!”心仿佛被丝线绞紧,然后慢慢的扯开,带来了不可思议的疼痛。他的额端冒出汗珠,想要否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的的确确是杀死慕容阳的凶手!
看着他脸上惨痛的表情,她明白了。
腿一软,她不受控制的坐下,她已经受够了。
直信任的兰若背叛她,然后是阳哥哥,接着是他———自己这辈子最心爱的人。
她想逃离开这个残酷的红尘俗世。
她还记得,初次落湖时,眼前这个男人带她看过的极乐世界。
水里的世界很宁静,冰蓝色的波流缓缓在四周摇动,不需承载沉重的躯壳、不需沾惹太多尘埃,那里有永远的静谧、永远的无知无觉。
阳哥哥也在水底呢,她要去找他,方才他—定是逗她玩的。一个邪恶冷酷的人,是不会有那种澄澈无瑕的眼神;一个罪孽堕落的人,是不会发出那么痛苦懊悔的声音。
所以她选择相信他,她要去问一问,为什么要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她提起裙摆,轻轻一笑,然后落入水中。
“冰焰——不——”阙暝胸口一阵剧痛,内息猛地在体内乱窜互撞。
他闷哼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四肢不听使唤的软倒在地。
“哈哈哈哈——”拔高的笑声刺耳的响起,肥肿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焦瓒一扫过去怯懦而恭敬的表情,脸上尽是得意阴冷的笑。
“想不到慕容府竟有这一天,慕容晋啊慕容晋!你在坟墓里还待得稳么?”
阙暝冷冷的注视着他,眼里满是怨愤。
“你这是什么眼神?!”
焦瓒一脚踩住他的手,使劲的转着,直到青石板上出现血痕才满意的停止。“不过是只垂死的丧家之犬、慕容晋的野种!”
他恨恨的啤道:“慕容晋,天杀的你竟死得这么早,没眼福看你三个儿子被我摧残杀掉的模样!”
“你确定么?”阙暝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废话!待会儿就有你受的,你还怕死不了么!”
“既然要死,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慕容晋,非要让他痛苦绝嗣?”撑着最后一口气,他强问道。
“因为我要阙家和慕容家的财富,这就是我最终的目的!”焦瓒满脸狠毒之色。“当年我们三兄弟结拜,可阙、慕容两人却处处刻意排挤我、恶意苛刻我,哼!
既然他们无情,我也不需要有义!”
“当年你唆使沈金环杀我、借机灭我阙氏一家,尔后又在慕容阳找我日来后生出这么多事,就为了钱财与你那口气?”
“不错!洛冰焰那小娘儿们遇袭、春邑织失火、沈隽两人的死,还有其余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的。
可恨那兰丫头竟然这么傻,宁愿为慕容阳这野种也不愿帮我!这种女儿,死了也罢。”焦瓒恨声道。
“野种?说的好、说的好——哈哈哈:!”阙暝忽然狂笑起来,血丝不断渗出唇角。
他眯上眼,任雨水打在身上。
“你笑什么?”焦瓒被他笑得恼怒起来,伸脚欲踹他。“死到临头还得意!”
笑声陡停,他睁开眼,目光灼灼的看着焦瓒,“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走沈金环的另一个儿子?”
“因为他也是慕容晋的儿子,只要他痛苦,我就快乐!”焦瓒厉声说道,伸臂捂住双眼,阙暝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想把这十多年的郁结之气吐尽。
抬脸对着灰暝的天空,他轻声说:“伟,这种结局对你来说可能比较好,你的父、你的母,都要致你于死地,这样的人生,不要也罢。”
“贼小子,你胡说什么,”焦瓒莫名其妙的喝道。
“什么父母致你于死的?!”
“你知不知道,当年沈金环曾在你茶里下过药?”
他的手仍没移开。
“茶?”焦瓒一愕。“哪有什么……”
“当年你在酒中下药,使我爹和慕容两兄弟失和,却没料到受丈夫冷落的沈金环为了赌气,竟也如法炮制在你的茶中下药。”阙暝嘲讽地勾起渗血的唇角。
“不记得了么?参蜜福圆茶,和你倒挺有缘的……”
猛地灵光一闪,焦瓒仿佛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某夜,也是如同今天般不着雷雨,他到慕容晋房里却没见到人。
然后沈金环出现,端了一杯茶……对了,就是参蜜福圆茶!
他喝下去后立刻神智不清,接着,他做了一个梦,一个他和沈金环的绮梦……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焦瓒的声音颤抖起来,脸上的肥肉瑟瑟而动。
“不错,就如你在我和冰焰身上所做的一样。”他咧开嘴微笑。“二十个月后,沈金环产下一对双生子——”
“骗子,你这骗子!”焦瓒股陡然胀得通红,抬起脚死命踹着阙暝。“骗子,你说慌!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