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像是哭够了,她才拭干眼泪,站起身来。
“冰焰要走了,阳哥哥你好好的睡,我明儿再来。”
白皙纤手留恋的摸摸慕容阳的脸。
尔后,才提起裙摆,轻手轻脚、悄悄地离开了慕容阳的厢房。
慕容阳与阙暝的住处相距数里,中间还隔着一座“璇玑湖”,原木在府中都是以竹制的轿子代步,可自从阙暝要她到书房那天开始,便不准她再乘坐任何代步工具,说是要锻炼锻炼她。
她倒也不甚在意,反正自小家贫,姨娘对她极为苛刻,打柴烧水洗衣煮饭样样都得做,她一身筋骨早就磨得结实。
只是这两年在府里待得惯了,大家族里又自成—套规矩,她只有收起往日的穷酸样儿,好好扮演着“夫人”的角色。
正胡乱回想间,忽然听到竹林旁传出一阵谈话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在这儿?”想到或许是小厮女婢们正情活绵绵,原也不想搭理,可飘进耳里的熟悉名字却让她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不动声息的靠近竹林,就着昏暗的月光看清了谈话人的身影。
是焦总管与兰若?!
只见焦瓒略肥的脸端地凝肃起来,带着一种少见的严肃神色说道:“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太过妄想了。”
“可是我……我没有办法控制,”兰若双手捣面,状似痛苦,“我知道自己不该爱上他,我也知道慕容阳眼中只有洛冰焰,容不下其他女人,但感情这回事儿”
“够了!”焦瓒怒喝一声:“没法控制也要控制!如果你行错脚步、坏了事儿,别怪我不念父女之情,我可是知道你之前做了什么好事儿!”
“爹你……”兰若瑟缩的后退几步,满脸羞惭。
“我以为将那女人推给阙暝,慕容阳就会嫌弃她,所以那晚我才……”
那女人?指的是自己么?
伫立一旁的冰焰心神俱震!她模模糊糊的想起,那夜阙暝曾说过的话。
“是你约我前来,又送什么参蜜福圆茶,根本就是自愿献身,怎能说是我招惹你?”
难道这件事竟是——一阵夜风吹过冰焰单薄的身子,她略晃了晃,失魂落魄的离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一直等到脚上传来刺痛的感觉,她才回过神来。
低头一瞧,一根锐利的树枝刺人了丝履中。她蹲下身,眉也不皱的将树枝拔出,鲜血突地涌出,染红了月牙白的绣面。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突如其来的悲愤袭上心头,她潸潸泪流。
万万没想到,自己失去贞节——竟源于另一个女人的私心与嫉妒!
以为能够相信的身边人竟然这么对她,叫她情何以堪?
冰焰尽情而安静的流着泪,直到郁结之情散去,晚风吹干了颊上的泪水。
来到“拓马阁”已接近申时,她不意外的见到书房仍透出光亮,可听到房内传来的粗吼声却又让她警觉起来。
今儿个的银月特别圆润明亮,看来人们在月回时都比较容易泄露真心话。
她冷静的靠向窗边,反正今晚的意外已够多了。
从窗缝中望去,她又见到那日在茅草屋内的数名灰衣大汉,为首的仍是那名带着而具的皂衣男子。
灯光下,男子正背对着她,微微仰首看着阙暝,阙暝则脸色铁青,一股愤怒。
他站在阙暝面前,冷冷的道: “你要相信,我们已握有确切的证据。”
“不可能!不可能是……”阙暝紧握双拳,额上冒出细汗。
“我已经由产婆口中证实,慕容夫人当初产下的,确实是一对双生子。”皂衣人不改冷然的态度,平稳的说道:“产婆当时被人威胁,强迫她偷走慕容晋的骨肉,她心里虽百般不愿,但迫于对方的淫威不得不下手。
所以在慕容夫人生产后,产婆便将其中一人偷出来送走。可也不知怎么转手的,竟将他送至千里之遥的阙府门外,这或许是天意。”
“天意?!什么该杀的天意!”阙暝暴怒的粗吼,连颈脉都浮现出来,显然正处于极端愤怒中。
“事实的确是如此。”皂衣人无惧于阙暝狂雷骤闪般的怒火,依旧冷然的回道。
“你胡说!障才不是慕容晋的孩子!他是我的亲弟弟,慕容一家是害死他们的凶手!”
他钟爱的人,竟是他憎恨的人所出,这要他如何接受!
虽然那相似的脸容与脾气已说明一切,可他仍不愿接受事实。
“冷静点,你要接受现实。”皂衣人沉声说。
“不,这是假的、是假的!”阙暝失去理智的嘶叫,双眼通红,回身一拳击向梁柱。
“阙暝,镇定下来!”皂衣人的声音出现了难得的焦燥。
可阙暝仍没有恢复冷静,仍是不止歇的击打着梁柱,一拳接着一拳,直到双手见红仍不罢手。
为怕他伤害自己,皂衣人只好举起右手,一掌劈在他颈上。
阙暝闷哼一声,往后便倒。
“不要!”冰焰突然踉跄冲进来,抱住了即将坠地的强壮身驱,周围原欲伸手来接的大汉们立即收手,不敢接触她的身子。
“我求求你们,别伤害他!”支持不住的跌倒在地,冰焰仍是紧紧的抱住他。
皂衣人回过身来,脸上的银质面具让人看不见他的长相。
“我不会伤害他,放心吧。”皂衣人的声音恢复平静。“他受了太大的刺激,一时没办法平复心情,还得麻烦你多照料照料了。”
“我……会的……”心疼的望着他昏迷却依旧紧锁的眉头,冰焰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她多想了解他呀!想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的一切一切,她想替他分担痛苦,可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愿泄漏。
虽然身体曾如此的接近,可他与她,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啊。
第七章
一晚的无眠,阙暝在床上辗转反侧,脑里尽是冰焰离去时的背影。
她是否会生气,再也不来这儿?抑或是暗地里伤心,又戴起面具将自己伪装起来?
这样倒好,他从北方来到慕容府,是为了报灭门之仇。自那一夜被救下后,十二年来,他早已练就一副冷硬刚强的心肠,他不会这么容易就软弱下来的。
“斡云堡”掌权龙头,也是他的师傅,曾经说过:“世界上最厉害的,不是天下无敌的武术,也不是摧人心肺的毒药,而是——感情。它可以消磨豪杰的雄心壮士,可以摧毁帝王的无上权威。所以要达到目的,就不能心软。”
自学艺以来,他就学习如何弃绝自己的五情六欲,如何成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可是他办不到,对父母兄弟横死的强烈怨愤使他濒临疯狂,他又怎能放下“感情”这样东西?
如果没有感情,他不会有恨;没有恨,他无法撑过十多年来学艺的苦,只为了坚定自己灭绝慕容家的心。
但进府数月,过多的情感却逐渐侵蚀他、崩坏他固若坚冰的心,他变得心软、易怒,控制不了情绪。
师傅曾叹息的对他说:“暝,你始终无法成为人上之人。”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可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师傅的活像是在告诉他,会为自己的心软而浪费十二年来的光阴。
恍惚沉思间,窗外忽然传来“喀啦”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他警觉的坐起,却发现门口闪进一道人影。
“冰焰,你……”他心里一紧一松,像是为了她的到来而有些释怀。
“嘘,别说话,”她轻轻将他压回床上,为他拉上锦被。“你暂时安静地躺在这儿,我等会儿就回来。”
她的语气微微颤抖,脸色有些苍白。见阙暝脸露不解之色,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接着站起身,将他挂在一旁的玄色深衣披在身上。
“别发出声息,记住,若你‘很想’离开,双手使劲就成。”她在他耳旁轻轻吐出一句活,然后转身离去。
阙暝见她打开房门,侧身掠了出去,脑中顿时浮出疑云朵朵。
她怎么了?为何神色如此难看,似又带着些……
害怕?
正自疑惑间,屋顶上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低呼道:“那小子跑啦,快去杀了他!”
他略一琢磨,想起昨日之事,心神陡然俱震!
沈隽与王二金知他早已看穿毒计,两人为求自保,怎可能还放他活路?
那冰焰她——远处传来刀剑相交与细微的惊呼声,他如被火烧似的猛地弹跳而起,冲至房门口。 还来不及打开门,纸吉已被人用刀劈开。阙暝头一侧,出手如电,击破纸窗,一把将偷袭之人扯了进来。
偷袭者长刀一劈,趁阙暝闪躲的当儿狼狈爬起,他脸蒙黑布,只露出一双眯眯眼,见身前站的是阙暝,眯眯眼陡然瞠大!
“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刚刚那是……”他本想乘机进来偷点东西,谁知竟撞进这凶神恶煞的手中。
可当他看见阙暝双手皆被银丝缚在床榻上时,双眼间过一抹得意之色。
“哈!合该你这小子今日要死在我手上,纳命来吧!”说完,长刀如风,往阙暝胸膛劈去。
阙暝不退反进,蓦地欺上前去,双手一开一合、回旋数绕,已将偷袭者的长刀卷入银丝中。他飞起长腿侧身一踢,正中其人胸口,只闻偷袭者一声惨叫,身体带着一道血箭破窗而出。
想到冰焰现下不知死生如何,他心里大急,甩开长刀就要冲出门,无奈双手突地一紧,硬生生的被银丝牵制住。
“该死的!”他怒火大炽,用力扯动手上的银丝,直至肌肤被勒出两道血痕仍不放弃。
正焦急间,阙暝倏地想起冰焰方才说的话。
“记住,若你很想离开,双手使劲就成……”
他瞬间明白过来,提息运劲,将内力注于手腕上,接着双手一震,银丝“崩”地断裂。
挣脱羁困的阙暝身影如一只大鹞,迅捷且轻盈的在楼阁水榭中飘飘弹落。他忧心如焚的眯着一双鹰眸,企图在昏暗的月色下发现冰焰的身影。
冰焰应该会往自己熟悉的“怀畅园”而去,就怕她手无缚鸡之力、脚程又不快,若在半路被那凶狠的偷袭者给拦住,后果不堪设想。
心里又惊又疑,飞掠的脚步仍没歇下,他提气往上直跃,才跃上了“怀畅园”的矮墙,便瞧见一抹玄色身影缩在青石池旁,呆然不动。
“冰焰!”他迅速落下地,赶至她身边,心头这才踏实起来。
“他……”冰焰身边斜躺着一个蒙面人,额角带血,上面还沾着白色碎屑。
他再转眼一瞧,却见冰焰素手紧握着半只瓶颈,底下的瓶身定是喂给身旁那半死不活的偷袭者。
她脸容惨白,红唇血色尽失,全身缩成一团小球儿,娇怯怯的身子簌簌而抖,看来受到相当大的惊吓。
歉疚顿时涌上心头,阙暝怕吓着她,只得柔声的轻唤:“冰焰,没事儿了,我是阙暝,你别怕。”
“阙……阙暝?”冰焰怔怔的重复着,神情呆滞。
一双明眸失去了光采,只能随着阙暝的声音转动。
“是,我是阙暝,已经没事儿了。来,到我这儿。”
他伸出双手,像哄小孩子似的低声唤道,怕她再度受到惊吓,“怎么办?怎么办?我杀人了、杀人了!”她涌出眼泪,右手紧抓瓷瓶,锐利的锋缘一下子就割破她白皙的手。
阙暝心里一阵难过,但仍旧柔声的说:“你没杀人,他只是昏过去而已,没死的,你不用担心。”
他弯下腰,抓住她受伤的右手,小心地将瓷瓶抛丁开去。
“不用怕,到我这儿来,我会保护你。”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慢慢地站起身来。许是蹲得太久,又或是惊吓过度,冰焰才一站起来,便往前扑倒。
“小心!”阙暝即时揽住她,强笑道:“你又不当心了……”话语未落,声音却嘎然而止。
他按住她纤细的身子,却惊愕的发现,自己的手中竟是一片濡湿。
“冰焰!”
他心胆俱裂的狂叫出声,这才发现她的背后触目所见净是一片腥红。
有一道好长、好长的日子,从左肩斜开至腰际处,仿佛张大的口,无声的对他咧嘴笑着……
“怀畅园”厢房内一片安静,小丫头们在偏厅随时待命,梅萼同菊艿则待在厢房中服侍。
血水被一盆盆的往外倒,火盆里堆满来不及焚烧的血迹布条。
床上人儿脸如白纸,气息平静,像是没有了呼吸。
“孙大夫,她怎么样?!”藏不住脸上的惶急和声中的颤抖,阙暝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失血过多,脉搏相当微弱。”白衣女子端着一张丽颜,语气本稳的说。“我现在要替夫人缝住伤口,你……”
“我是她男人,不用顾忌我。”想也没想这话儿会带来什么后果,阙暝本能的冲口而出。
孙大夫闻言,连眉也不挑一下,逐自取出长针和丝线,放人药水中浸泡。“她现下虽然昏迷,但意识还是清楚,缝线很痛,你要多注意着她。”
“我明白。”
自小到大,什么刀斧枪伤他没受过,那等痛楚的滋味儿他自然晓得,可冰焰这么纤细的女孩子,他怕她受不住。
“稳住她。”孙大夫一手按住那狰狞的伤口,一手将针刺人冰焰的肌肤中。
“啊!”昏迷中的她突然妄动起来,热汗急冒而出,“你找东西给她咬着,免得她伤了自己。”孙大夫不改冷漠的说道:“这伤口长,待会儿还有她受的。”
阙暝想也不想,便将手放人冰焰颤抖的口唇间。
一阵剧痛传来,她森白的贝齿已陷入他的手掌中。
“如果让我痛苦,能让你少受一点罪,我愿意身受千刀之苦;如果付出我的生命,能让你活下来,我必然毫不犹豫……”
那夜他抱着障跪在庙里,不停地对残破的神像重复这句话,他以为他诚心的祈求能感动上天,帮他救回了,可障还是死了……
如果今天,他不说这句话,而用行动表示,是不是就能代表他的诚意、让她不会离去?
手已经痛得麻痹,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唇,使她看起来竟如初见时那般艳丽,冰焰……
“扣扣!”叩门声轻传而来,门外传来熟悉的气促声:“暝少爷,是我!”
“进来吧。”阙暝烦躁的支着额,神色略见憔悴,“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在我们酒楼下毒的人已经抓到了。”
“嗯。”阙暝微微颔首,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只淡淡问道:“主使者是淮?”
“这……”焦瓒的胖脸略现惊讶之色。“暝少爷怎知他们幕后有主使者?”
“慕容府在扬州的声望极高,一般平民百姓怎敢持虎须,自然是有点本事的人才敢做。若你是这样的人,试问,你会亲自动手么?” .“是了是了!”焦瓒满脸佩服之意。“暝少爷不愧是暝少爷,更叫小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