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奸巧阴毒之事,绝不是沈隽与王二金那种泥巴脑袋夜壶身的人能想得出来的。
为打击慕容家,不错他是策划过缘乐坊钱庄窃案、蚕丝交易两件事,可酒楼下毒和“春邑织”失火的事并非他所为。
何况他三番两次被迫杀,还累得冰焰受伤,由此看来,这件事肯定还有第三股势力在搞鬼。
想起至今仍昏迷的慕容阳与重伤的冰焰,阙暝恨得十指骨骼“咯咯”作响,他绝对要这个主谋者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一转念间,他突地收去阴沉之色,若无其事的问道:“焦总管,我记得府里有一个名唤兰若的丫头,你知道她上哪儿去了么?”
“兰丫头?”焦瓒心里虽然大惊,脸上仍没露出半点破绽,“兰丫头应该在冰夫人房里服侍着,有甚问题么?”
“不,她很早以前就失踪了。”抚摸着刚毅的下颔,阙暝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焦总管似乎不大认得她?照理说你身为慕容府总管,怎连夫人身边的丫头都不认识?”
“这……这……恕小人年纪大了脑筋糊涂,这兰丫头应该是之后才进府的,所以小人才不大认识。”
见他微肿的肥脸积满汗水,阙暝别有深意的颔首。
“别这么紧张,我不过想到有些事儿要问她,既然焦总管不知道就算了。可丫头在府里失踪是件大事儿,你得赶紧把她找出来。”
“是、是!”焦瓒诚惶诚恐的点着头。“还有,之前我们久北方商家两万箱的丝织品,以及钱庄失窃的那笔银钱……”
“放心吧,两天后会有一笔钱进来,足够补失窃的数目;至于应承的丝织品,我已同对方商量延缓一个月出货,还有什么问题么?”阙暝懒懒的回道。
“不……不……没有……”不知怎么搞的,天气开始转热,焦瓒却觉得背后冷汗直流。 这暝少爷处事爽脆果决、干净利落,手段相当刚硬独立,和慕容阳以前会征求管事意见的态势截然不同。
这股惟我独尊的气势,竟让他微微害怕起来。
“有事?”见他仍呆愣着不走,阙暝开口问道。
“不、不,小人告退!”焦瓒惶急的走出书房外。
阙暝没有动,仍支着额角沉思着。茫然的看向窗外,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
他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脱离自己掌握之外了?
他是来报仇、是来毁灭慕容家的啊,瞧瞧现下自己在意什么?
一抹无意识的笑容勾了起来,唇侧的笑窝看来竟是那样的讽刺。
撩起长袍,信步踱出门外,今夜的金铃叫得又凶又狠,这让他想起了她一个仿佛温柔、骨子里却带着不自觉坏脾气的女孩……
他想见她。
强烈的渴望突地涌起,在理智驾驭感情前,他已经运起轻功,迅速飞掠至“怀畅园”了,“怀畅园”中一片静谧,青石池旁的假山依旧流水潺潺,秋千无风自动,银丝在月光下微微发光,那日欢爱的过程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暝少爷……”梅萼的叫唤打断了他的绮思,尖瘦的小脸上挂满泪痕。
他心里一惊!“冰……夫人她……”
“她……好多了。”梅萼噎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
“这是好事,你哭什么?”他口气甚差。
“我只是喜极而泣嘛!”梅萼擦着眼泪,少根筋的她倒是不怕高大威严的阙暝。
阙暝直着眼仰望天空,懒得理这神经兮兮的小丫头,径自走进房中。
门才一打开,浓烈的药材味儿扑鼻而来,厅里的两、三个丫画正在打盹儿。菊艿则尽忠职守的蹲在火盆旁顾着汤药。
他轻轻绕过偏厅,走到她的床榻旁。
冰焰的脸色仍然苍白,但气息已平稳许多,一双柳眉不适的微皱,像是伤口仍在疼痛。
他伸出手,柔柔的用长指摩娑她略微削尖的股颊。
他同她似乎天生犯冲,只要两人一接触,不是她伤就是他病的。一会儿是他粗暴的占有她,一会儿是两人被追杀,再不然就是她将病着的他绑在床上。
现在,她又为他挨了一刀……
“暝少爷……”又来了!
他呼地转过身米,表情略显驻不耐。
“又有甚事?”
“没……没……”,即使再怎么没神经,悔萼也知道自己惹恼眼前的人了。“只是……关与月例银子的事儿”
“哦,”他漫不经心的回道。“一向都是焦总管处理的,有甚问题?”
“这个月夫人还需要多支—千贯,我跟焦总管提过,可他不敢作主。”
“你同他说,我答应。”没甚注意,他随口问道:“这个月的药钱应该不止这些吧?”
“不是药钱,”梅萼提高声音回道:“这是给西郊破落户的钱,前些日子他们那儿失火,整片茅屋都烧掉,所以我才跟总管多拿些钱想帮他们盖屋子,这是夫人同意过的。”
“西郊破落产?”阙暝不解的扬起眉,他知道那儿是别省灾民的聚集之处。
“是啊,夫人每月的例银,几乎全都换了米粮市匹救济那些可怜人,自个儿则省得很,她说吃穿府里外还有补助,花不了多少银钱,自己又从不添甚水粉首饰的。阳少爷就是瞧得心疼,每月才多拨三千贯给她,可夫人除留下五百贯赏给我们之外,其它还是拿到庙里去布施了。”
梅萼骄傲的挺了挺没甚曲线的胸膛。
“这些事夫人都交给我来办,所以问我最清楚了。”
说起丰功伟业口就不停下来,梅萼仍旧滔滔不绝:“暝少爷,你就不知道这事儿有多艰困,有次夫人同我要去西郊破落户,没料竟在半路遇上强盗,那儿个淫贼……”
梅萼的声音愈来愈小,阙暝呆愣住了。
原来她……她竟不是那样的女人!
原先对她那些不公平的看法、那些主观的厌恶,竟是来自他的无知与自大,他强按罪名在她头上,任意侵犯她的身子,还说了那些伤人的话。
她什么都没说,也不曾为自己辩解,只是默默的哭了……
即使曾经犹豫、即使曾经自责,可都比不上自己此刻心中的懊悔。
拂上她微冷而失去血色的唇,小心地拨开她额上墨黑的乱发,他心中突然涨满了前所未有的——一种柔软的感觉。
这就是师傅说的——感情么?
这一刻,他突然了解师傅那句话的意思了。
他已经被感情羁绊、再也无法做回以前心狠手辣的阙暝了……
第八章
她仿佛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有她、阳哥哥和阙暝。
他们在“璇玑湖”的水榭里,金风送爽、花香袭人。她立于一旁磨墨,阳哥哥提笔挥毫,他则揉着她的发低头沉思。
仇恨仿似从来不存在,他们都如她心里所想,好好儿的生活着。
忽然刮起一阵风,卷起阳哥哥案上的画纸,画纸随风飘开,快要落人湖里,阙暝忽然飞起身子截住它,然后轻飘飘的落地,对着他们微笑……
她眨动长睫,勉强睁开眼,朦胧中,见到一张略显憔悴的阳刚脸庞。
“你终于醒了。”脸上有抑不住的兴奋,她见他竟微微湿了眼。
“我怎么了?”她想伸手抚摸他的脸,可手全然没有气力。
“你受伤了,不过已经好了,别担心。”他温柔的触碰她消瘦的脸颊。“口渴么?我倒点水给你。”
望着他强健的背影,冰焰有一刹那的怔仲。
她还在梦里么?因为只有梦里的他,才会这么温柔……
小心的支住她纤细的颈,阙暝将水徐徐喂入她颤抖的唇间。
“还要一点么?”
她摇摇头,心里还是觉得奇怪。
“暝少爷……”
“叫我的名字。”他按住她唇,缓缓的说:“叫我的名字暝。”
“暝……”这一叨都发生得太快,她不明白。“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有,我只是看清了一些事情,明白自己的固执而已。”
“那你和阳哥哥……”她脸上突地发出光采,双眼熠熠生光。
见到她单纯而冀盼的小脸如此兴奋——竟是为了慕容阳和他之间的事,他心里升起一阵怜惜。
“不,不是。”他将脸埋人她的颈间,汲取她混合着药草味儿的淡淡馨香。
“暝少爷……”她不明白他为何有如此怪异的举动,像是整个人都变了。“阳哥……”
“今晚别提他!”他忽然抬起头,眼神变得深幽。
“至少现在别提起。”
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他低下头,将唇贴上她的。
冰焰猛地睁大了眼,血液一下子冲上粉脸,此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双唇一片柔软,唇上和脸侧的嫩肤带着针刺般的微疼。
“我弄痛你了?”见她唇边的肌肤微微红肿,他不禁责怪起自己的过于躁进。她细致的粉颊哪里禁得起他青髭的肆虐。
可她一股呆愣,双眼没有焦距,显然正处于极度震惊之中。阙暝忍不住笑,看来要叫醒她只有一种方法。
“你做什么?”等到自己胸口的丰盈被一掌包住,冰焰才猛然回过神来,瞬间胀红了脸,“别这样!”
“别哪样?”他的大掌更是放肆的擒住她饱满的顶端,热唇也不客气的贴上她粉白的细颈。
“你……”羞红着脸,她无力,也不愿反抗的轻喘着。“你不是说,只和喜欢爱自己的女人·…交……交……”那个字眼她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不喜欢我么?”他坏坏的笑着。
“我……当然……不……”她结结巴巴的否认着,眼中聚起雾气,“是么?可是我告诉你,”他突然抬起头,正色说道:“可是我只和我喜欢的女人‘欢爱’。无论她喜不喜欢我、对我有无感觉,只要我心里爱她,无论如何,我也会将她掠夺到手,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深深看着她,他很温柔、很温柔的问:“像我这样可怕的男人,你愿意接受我么?”
雾气逐渐凝聚,而后滚成一颗泪珠,她将脸埋入他坚实的臂膀里,哭了。
“看来,我已经找到答案了……”他喃喃自浯,心里涨满幸福的感觉。
不需赘言,他一个翻身,将纤弱的她抱在怀中,开始实现他对她的承诺。
夜深,虫鸣,混杂着房内偶尔溢出的娇吟声。
今晚的下弦月,似乎带着淡淡的粉红色……
凌乱的被褥上,交错着两个汗湿的躯体,房内弥漫着欢爱过后的麝香味。
他怜爱的拂开黏在她粉颊上的湿发,话声中满含关心之意。
“我没伤了你吧?”
枕在湿热胸膛上的螓首摇了摇,一脸幸福。
“原来欢爱是这样的感觉。”
“你喜欢,以后我们可以天天来。”他邪气的勾唇,颊侧的笑窝更增魔魅。
“你好坏!”将脸埋人他的胸膛里,她的双颊似乎要烧起来了。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她突然有点胆怯。她怎么可以这么快乐,自己独享幸福呢?
阳哥哥现在还昏迷不醒,神智全无,而她,竟然背叛了阳哥哥,和他的大哥在这里欢快?
罪恶感袭上她心头,瞬间将她逼得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阙暝警觉的问道。
自从将心放在她身上后,她的—举一动都成了他眼光追逐的目标。看她愁容满布、杏眼含泪,他心底也有几分明白了。
从失火的前一晚、慕容阳来找过他之后,他就明白,得到她,并不能报复慕容阳,反而替他了结一桩心事。
所以让她痛苦,自己才能达到目的,让慕容阳难受。
可他却下不了手。因为她,是一个太值得让人疼爱的女人,他不能为了报仇而毁灭她。从她身上,他也开始看到自己的盲目和固执。
他一厢情愿认定的仇恨,是否别有内情?真相更如他所想象的么?
眉心忽然传来温暖,他定眼一看,是她的纤指在抚触。
“你又皱眉了,”她的温柔里仿佛含着无限包容、数不尽的相思。“我以前—直在想,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贴近你,这样抚平你眉间的抑郁?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得你所爱,让你抛开过去的阴影?”
将脸贴在他厚实的胸肌上,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下巴。
“每当我想起,就觉得好嫉妒好嫉妒,心像是有针在刺,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这—刻,她明白丁兰若的心情,这样单纯而强烈的——只爱一个男人的心。
“介意告诉我么;我会是个好聆听者的。”似曾相识的话从她日中溢出。
可这回的他不再坚持,因为内心的冰原早已开始融解崩塌了。
“二十四年前,那时候的我,四岁。”他幽幽的说,语气和缓。冰焰仿佛受到他的感染,开始回想起阙暝四岁时的模样。
“记得那天早上,还飘着大雪,我来到大院前,一如往常的练拳蹲马步。
忽然,我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哭泣声,像小猫受伤的声音。我觉得奇怪,打开门瞧去,才发现门口有一个包里。没想到那包里竟然是一个脸哭得红通通的小娃娃。”
“我将他抱进去给爹娘瞧,爹娘瞧他可怜,长得又实在可爱,便答应我的请求收养了他,还让我给他起了名字。”
“障,因为我是在清晨日出时捡到他,就像我,子夜出生的,因此唤暝。”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快要消失。
“我很疼爱他,或许是我捡到他的关系,在我心里,他介于兄弟和所有物之间。他非常的乖,脾气温柔、和善,每当我和邻家孩子起了冲突,他总是又劝又求的将我拉走。回了家,也要代着我受罚。”
他脸上露出无限怀念的神色。
“障很聪明,精于文章和诗赋,所以我们曾经立誓,等了长大之后,我们俩要一道上京求取功名、他考进士,做丞相;而我则考武官,做个大将军。我们要光耀阙家门庭,让爹娘不再因从商而屈居下等人,我们要做一对天下无敌的兄弟。”
他唇边带笑,眼神充满着希望,可瞬间却黯淡下来。
“我以为幸福会这样持续下去,一直到十二年前的某一天……”
夜里,他还在朦胧睡意中,忽然听到刀剑相交的声响,惨叫连连,一声接着一声。
然后他看到父亲死去、母亲死去,最后,连了也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下。
“那群杀手只说:是慕容夫人派他们来杀慕容晋的野种,免得将来日慕容府同她的孩子争产。”
“谁是慕容晋的野种?在看过娘临死前交给我那封信后,我才明白,原来……我竟不是爹的孩子……”
他哽咽的抱住她,像濒溺死的人紧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木。“其实……我和障一样……都是没有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