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我等奉齐捕头之令,要搜查你们所劫之木紫嫣姑娘下落,倘若再不开门,我等将以抗法论罪。”有个粗嘎的嗓子,破锣似地大声嚷着。
“笑话,我家船上从没见过啥木紫嫣姑娘,房里睡的可是我吐番大王的女眷,你们中土不是最讲究礼仪的吗?假使冒犯了我吐番王妃,又该当何罪?”远远传来充满讥诮的大吼,海棠轻易地就辨识出是巴焱老是火气太旺的嗓门。
这是我逃离这班吐番劫匪的最好机会,如果现在出去向他们表明身分……低下头,海棠瞪着一直捏在手心中的那把钥匙,老管家临终前所说的那几个字,又在她耳边不断回旋。
有可能吗?倘若真是如此,那我说什么也不能令这凌苔号被他们劫回吐番,更不可令这铁面无私的铁捕给发觉这金银岛的所在。否则,在功高震主的忧虑下,康家已和李家王朝有所嫌隙,若被这性喜猜忌的太宗皇帝李世民,得知康家的所有秘密,恐怕是祸非福,不知要给康家带来多大的灾难……不成,我得设法替康家挡掉这场祸害!
主意既定,她立即伸手到隔舱中的某个小格子中,拿出个小巧的碧玉盒,打开盒盖,飞快地做着她以往常做的事……
在御赐鱼袋中,那面镌有“见牌如朕”的金牌威吓之下,那些御选精锐卫队们,个个神气活现,在撞开门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屋里。
“给我搜!据线报,那木紫嫣姑娘应该是在这艘船上,这回别再让她给溜了。”为首那名破锣嗓的酒糟鼻大汉,说着很不客气地直趋到床边,对以被子蒙住头在床上躺卧着的人,小心翼翼以剑尖挑开了些被子。
“谁?谁啊?”故意一阵剧烈地咳嗽之后,海棠这才缓缓起身,面对满室的官兵,她装出个讶异的表情。“这……你们,你们忒是大胆,竟直闯我的寝房!”
这下子不单是那班原先得意洋洋的官兵们为之语塞,即使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巴焱他们,亦是瞠目结舌得半天都吐不出个字儿来。
因为眼前的海棠已全然不是他们所熟悉的海仙了,没有闪耀如阳光下黄金的金发,也没有了白皙似雪的晶莹,柔嫩像刚做好的豆腐脑般的肌肤。眼前的海棠,有着墨黑如炭的发色,黝黑如终年受日晒的吐番女人,她,竟就像个寻常女人般地斜倚床头,正威仪庄严地怒斥来者。
面面相觑之余,为首的那名酒糟鼻大汉尴尬地摸摸鼻子,清了许久的喉咙,盯着海棠看了几分钟之后,这才对她拱手为礼。
“姑娘,在下得罪了。实在是因公务在身,据我们所得线索,似乎木姑娘被强掳上这艘船……”虽然是理亏,但这自恃是御赐神捕旗下第一人的小捕快,还是仗着有齐寒谷撑腰,一迳的理直气壮。
“木姑娘?你说的可是人称冷菩萨的木紫嫣木姑娘?”掐指一算,这木姑娘所搭的小船应已顺流走远了,海棠抬起头闭起眼。“她方才为我疗伤刚走。”
“刚走?她是怎么走的?我已派人团团包围住这凌苔号,她万无可能在我面前下得了船!”大步走了进来的齐寒谷,在听到海棠的话之后,皱着眉心纠结得更紧了,他在海棠床前缓缓地来回踱步,一面推敲着地自言自语。
闻言低声叹了口气,海棠仍不敢睁开眼,怕被他看到自己的紫眸。“齐捕头,你忘了封锁住船那侧的海了,我听得木姑娘吩咐下人,是叫齐泰吧?她要这叫齐泰的去备妥船只,早在一炷香的光景前,她们主仆二人都已离去多时了。”
闻言齐寒谷冰冷的目光笔直地射向那名有着酒糟鼻的壮汉,令得原本摆出不可一世跷个二五八万的小捕快,在他冷凛的目光下,逐渐变得畏缩了起来。
“齐捕头,下官没想到这木姑娘会想到从海上遁逃。毕竟她虽医术高强,终归只是一介女流之辈,下官料她没那胆量敢不理会头儿您的御赐金牌,更没料到她竟敢从海上脱逃……”振振有辞地为自己找着借口,大汉结结巴巴地重复地说着那几句话。
“你没想到的事可多着了,她不是个寻常女子。罢了,抱歉打扰了。”严肃地朝海棠做了个揖,齐寒谷在走出舱门前,突然回过头,凌厉的眼光瞄了瞄海棠细嫩的双手。“姑娘,敢问姑娘可知这海涯康家中的‘黄金观音’?”
心口一跳,眉尖为之一耸,海棠差点就以为自己已然被这位传说会读心术的御赐神捕所看穿了。她不大自在地摸摸胸口,吞吞口水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齐捕头何以提及这黄金观音之事?”
“在下正在缉拿这劫走月妍公主贼匪,尚未有成,近日闻及海涯孤鲨康旅祺已发出他康家秘级令,要悬赏万金,只求找到那康家最宝贵的黄金观音,据传言是指那黄金观音已与凌苔号一起遇劫……”朝海棠走近几步,齐寒谷压低嗓门的说道:“此刻这凌苔号已被我大唐军队所控制,姑娘……”
“齐捕头,妾身着实不明白齐捕头所指为何?这船是凌苔号没错,但是妾身由吐番来中土游玩,向海涯康家洽借一用,因连年与海涯康家往来贸易皮货玉石海盐,故和康家当家的交情颇佳,承蒙他借用这凌苔号,不意引发这种揣测及流言,真是过意不去,我看还是快些将凌苔号归还原主,免得不知又要传出什么荒谬的流言。”情急地乱编一通,海棠现下只希望这精明有如神助的齐捕头,和这班到处敲敲打打的士兵们快些离去,否则,要是令他们察觉到这凌苔号的秘密,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伸手抚摸着自己下巴,齐寒谷的眼睛不停地在海棠和一旁的巴焱脸上来回梭巡着,而后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伸手一挥,大队的士兵在极短的时间内走个精光。
稍微睁开眼看到齐寒谷和那班手下杀羽之余,个个无精打采地沿着斜板口到岸上去之后,海棠强忍着泪水,目送那些扛着老管家尸首的船工们也消失在视线之下。
我不能太软弱,我要找到这关系着康家前途的金银岛,眼前这班人也正无所不用其极的想找出金银岛之所在,我绝不能令那些财物落入这批人手里,我必须早他们一步找到这座金银岛!
倚在船舷旁的圆拱柱上,海棠心不在焉地在心底盘算着这个念头。不经意间一抬头,她怔怔地盯着那个背着她,此刻正仰头闭目沉思的男人,一时之间心中涌上无数数不清是何感受的万般滋味,使她的心情顿时又沉重起来。
我……他……紧紧地抱住自己,海棠难以抑制自己那漫天遮地般汹涌而来的思绪,说是怨恨嘛,倒也还有一丝的甜蜜;若说是没有怨怼,那也不尽然。
对已发生的事,她并没有丝毫后悔,只是在这外在环境晃动不停,她的思绪亦如走马灯般循环不停地转动的同时,她实在很难理清自己的心,究竟是怎么了?
被胸中那抹夹刺带伤,却又甜蜜难掩的情愫所惑,海棠蹙起眉的反身往自己的舱房走。我总该将他的劣行公诸于世,虽他贵为一邦之首,但这等掠劫财货女人之事,还是属宵小鼠辈之行。可是,为什么只要我一想到他会被送进不见天日的大牢,甚至可能因此送命,就感到心头一阵慌乱,没来由地心慌意乱,我……究竟是为什么?
或许是受到她的表现所影响,或者是巴氏兄弟对她的敌意已然消除,只见在海棠的手触及房门之前,巴焱也抢先一步地为她推开门,在她愕然地回过头去时,巴焱腼腆地搔搔脖子,竟然涨红了他那张晒得乌黑发亮的脸。
“呃,你的伤还未收口,千万别使力扯破药膜。”期期艾艾地说着,巴焱如同全身爬满了毛毛虫般的不自在,迈动着长长的腿走了出去,一面扯着喉咙大叫阿甲他们。
“海棠姑娘,你请先安歇休息。大王已传令下去,在这临海河交会口,我们暂停到傍晚,届时去为你抓药的人也该回来了,我们趁夜启航,今夜就进入河口,溯河而上,预计五天可到临潼关,到了那里就要换为马骡,姑娘还是好好休养,过了临潼出关之后,天候与南地差异颇大,希望姑娘保重玉体,如此则为我吐番万民之福。”扶着海棠坐在床头,巴鑫看了看背后那些兴奋的弟兄们,一面朗声地告诉海棠。
“吓,出关?我……我不能随你们出关,我属于海,我是海涯康家的人,我怎么也离不开海涯!”细细思量后,海棠这才惊觉到他话中的严重性。离开凌苔号……不,我必须找到金银岛,将那上头的宝物妥善处理好,老管家怎么说的?
“月圆之际,随月影而行。”
苦思许久,海棠还是对老管家话里的意思不甚明了。
这月圆之际嘛……在康家有个很奇特的传统,除了依一般节庆之日祭祀祖先神祗之外,最特别的便是对海神的崇敬。因为康家大半产业都是靠在海面上航行而来。所以,对传说中的海龙王,总是多了那么些的敬畏和祈求。是以每当月圆之日,康家都会举办祭祀活动,不外乎祭拜天地、祖先后,将牲品煮成一大锅消夜赏众多的仆佣们吃,连平日所不许的饮酒狎闹,在满月的这一天都是百无禁忌。
也因此,康家船队中的男人们,个个能饮善歌,这是自海棠小时候即知道的事。只是,这与传言所指的金银岛,又有何干系?
而且老管家所说的下一句更是奇怪——随月影而行——月影?随月影而行,这是什么意思?其中必有蹊跷,只是我一直参不透,难道是老管家胡涂了吗?不会吧,他临死前的神情,恐怕是我这辈子头一次见他如此严肃认真!
没有仔细听巴鑫在说些什么,海棠依然沉湎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瞥见舱房狭小的空间内,跪满了乌漆漆的一堆人之后,她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黄金王妃,我吐番今后全靠王妃庇佑,我等虔心诚意恭请王妃随奴婢们出关,求王妃救我吐番父老兄弟们,恳求黄金王妃!”在众人异口同声呐喊中,雄浑的声音像是要将屋顶掀开般的壮盛。
“你……你们在说些什么啊?什么黄金王妃?”
“海棠姑娘,这是流传在吐番很久的一首歌谣,阿甲,你唱一遍给海棠姑娘听!”一把拉过刚被巴焱提着领子揪进来的阿甲,巴鑫将他推到海棠面前,低声地说道。
“啊?要我唱?”羞赧地抓抓头,阿甲轻声问着。
“你这小兔崽子,要你唱你就唱,还蘑菇些什么!”性子急躁的巴焱见状,一掌打在阿甲颈背上怒声骂了起来。“你就快些唱,否则本将军劈了你!”
在巴焱的恫吓威胁之下,阿甲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声音也像老牛拖破车般的断断续续且充满抖音。
“金……金丝雪肌……雪肌海中仙,黄……黄金王妃棠隶邦,黑流辽阔随月走,雾尽……雾尽光明自然来。”
结结巴巴的唱着的阿甲,在看到巴焱已抽出腰际的牛筋鞭后,突然间变得不再结巴,很快地连唱了两三遍,这才怯生生地望着巴焱。
“四将军,还……还要阿甲再唱下去吗?”
“哼,你这小子少给将军我耍滑头,这里哪有你卖乖的余地,还不快给我滚下去!”做势要挥鞭抽打,在巴焱的鞭子如毒蛇吐信般触及阿甲之前,巴鑫反手一握,再连卷几圈,便将那牛筋鞭缠绕在他掌心之中。
“老四,不得在黄金王妃面前无礼!海棠姑娘,如这歌谣所示,金丝雪肌海中仙,这分别应验在你的金发和似雪般白皙的肤色。再者,黄金王妃棠隶邦,依此句断定,我吐番国之王妃,应是自兄弟之邦而来,以此两句即可判定,海棠姑娘即为上天应许我吐番的黄金王妃。况且海棠姑娘为海神之女,既为海仙又握有使康家富足的能力,现在我吐番受旱潦之苦,还望王妃随我大王回吐番,解救百姓生命。”巴鑫的话刚说完,那些跪匍在地板上的部众们,又忙不迭地磕起头来,不少人额头青紫,甚至已渗出血丝,但他们望向海棠的眼神,却还是一样的热切不减。
“你们……我并非是什么海仙,海仙是指我……”想起老管家临终前所说出的秘密,海棠差点儿脱口而出地说出有另个海仙的存在,既而一想,自己都不太确定是否有这个叫彤或的人存在,又要怎样令他们相信呢?
“海棠姑娘,这古老歌谣已应验,求姑娘莫再推辞,倘姑娘不是上天所派送给我吐番的黄金王妃,何以姑娘你的形貌如此吻合?又姑娘何以要冒性命危险,救大王免被狂浪卷走?适才那齐捕头登船搜捕木姑娘之时,为何姑娘不趁机求救?由此可见,姑娘即是我吐番百姓日夜期盼的黄金王妃!只要姑娘愿随我等出关,协助大王早日赶走玛娜暴君,我等誓以血肉之躯护卫我吐番之黄金王妃,求王妃应允我等请求……”
在众人磕头如捣蒜般的齐声恳求中,海棠手足无措地望着刚走进来的曹晔。在她的眼神一接触到他似乎带有某种野兽般犀利,又夹杂些许温柔的眼眸之后,她再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如同有着极为强大的吸引力,他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笔直地走到海棠面前,伸手圈住她,令她全然无法闪躲地紧贴在自己坚硬的躯体之上。
扳起了海棠的下颚,他眼中跳动着两簇混有令海棠为之泛起一阵轻颤的东西。那是浓郁的挑逗和情欲的冲击,在在勾引着海棠,不自觉地回想起那场颠鸾倒凤、翻云覆雨的旖旎风光。刹那间教她不由得臊红了脸,想要赶紧逃了开去,但曹晔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强硬地将她的头转过来,曹晔不由分说地俯下头,两片热辣辣的唇,立即将海棠所有的思绪全部拧乱了,全身只剩唇瓣上的热麻是唯一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处于边疆塞外之地,吐番的兵卒们见到此种场面,非但不像中土人士般的斥为违礼,相反的他们大声鼓噪着叫好,似乎非常高兴见到此种场面。
眼见海棠神情涣散,珠唇微肿?娇喘吁吁,曹晔这才满意地将她抱起,轻巧温柔地安置在床榻之上。
“传令下去,尽速补齐装备,今晚我们即溯河而上,往吐番又更进一步了。”微笑地轻抚着海棠的唇瓣,曹晔一面高声地吩咐着,虽然身后传来阵惊天动地的欢呼,但他连头也没有回,只是伸手一挥,立即屋内走得一个人儿也不剩,还有那巴鑫在出去时,顺手将门关上,并且以让屋里的人听得到的音量,大声交代那些守门的卫兵们,务必要坚守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