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眨眼的工夫,房内已经没有那大队人马了。只有两、三个小厮哭胀桃子般红肿的双眼,坐在床前的地板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哼,说是咱们偷吃了烧鸡,这未免太冤了咱们。”
“是啊,虽咱们年纪最小,但那些大哥们就不会偷吃吗?”另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孩忿忿不平地叫道。
“嘘,不要太大声嚷嚷,倘若让那些大哥们听着了,难保不会找机会出差使折磨咱们了。”在他们身旁不远处,有个穿蓝裳的小男孩,跳上椅子朝外头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忧心忡忡地对两个同伴说道。
“阿丙,咱们兄弟里,就属你最胆小,方才还尿湿了裤子,我谅你也不敢偷烧鸡吃!”第一个开口的男童,此刻以讥笑的语气说着话,还不时推推那个叫阿丙的同伴。
“谁……谁说我尿裤子来着?是阿乙推我一把,害我在甲板上滑倒,所以沾湿了裤子,我才没有尿裤子!”被同伴奚落着,这个叫阿丙的小孩,将矛头指向另个穿着同式样,但颜色为褐的小男孩。
“唉,你们闹性子,可不要扯上我!”那个叫阿乙的褐衣小孩,说着话突然露出个百思不解的表情。“喂,阿甲,阿丙,你们想想这不是挺奇怪的吗?既然没有人偷鸡,何以这烧鸡会不见了,就算是这床上老爷爷吃了肉,总该有骨头留下,但咱们谁都没瞧见那鸡骨头,怪咧……”
“总不会是有鬼吧?”那个阿甲说着还装出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儿,吓唬着两个同伴。
耶,我才不怕你这假鬼儿呢!那天我们随伙夫大哥上长安城逛佛寺,那白布上绘的地狱图,才是吓人哪!”
“对,所以咱们不可干坏事,免得以后下地狱了。喂,阿甲,巴大将军说咱们得分班随老爷爷差遣,咱们该如何分班呢?”
“就像平常在大将军门外候差一样,分早、午、晚三班行事吧!”抠抠鼻孔,阿甲打着呵欠地说道。
“那……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先值晚班?这船好大,外面又黑,海浪的声音乱可怕一把!”一听到阿甲的回答,被讥为胆小如鼠的阿丙,几乎是立即跳了起来叫道。
“才说你胆小,你倒真应了话儿啦!”阿乙见阿丙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地揶揄起他。
“谁……谁讲的?大将军也说我年纪小,本来就胆子小,我不管啦,我不要值晚班嘛!”索性耍起赖来,阿丙干脆坐在地板上踢着桌脚,一遍遍地哀叫着。
“好好,好,莫要惊醒了老爷爷,既然你硬要值这早班和午班,那晚班就我们两个帮你摊了,只是你可别再出状况啦。”急急捂住阿丙眼看就要放声大哭的嘴,阿甲和阿乙一再地叮咛着眼角挂着泪珠的阿丙。
“好嘛,好嘛!那现在就由我开始值班罗?”
“嗯,我们先到舱房里去打个盹儿,你可别打瞌睡,要是怠慢了老爷爷,大王可是会以军法论处,你不要拖我们下水呵!”嘀嘀咕咕地说着,阿甲和阿乙仍再三嘱咐。
“好罗嗦,我都说知道了嘛!”在他们脚跟一出了大门,阿丙立即将房门关上,并且拖了沉重的椅子去堵住门,他愉快地拍着手掌。“这样倘使有人想进来,我便会在最短时间内醒过来,妙极妙极!”
打打呵欠伸着懒腰,这人小鬼大的阿丙来到床榻前,看了看沉睡得鼾声如雷的老管家,他悄悄地拈住根老管家垂至胸口的胡子,使劲儿一扯,老管家只是不停地喷吹着自己的嘴唇,压根儿没啥反应,这使得阿丙更是大乐。
“呵,老爷爷你莫要太早醒来,我阿丙大爷也要歇息罗,阿甲跟阿乙以为我好欺侮,他们这一出去,必然被揪到厨房干活儿去,我阿丙纵使被笑为胆小又如何!”
将墙上挂勾挂着的厚袄取下,在地板上为自己铺了个舒适的床位,再拉件大袍子当被子,阿丙挪挪屁股又搓搓鼻子,不一会儿便已呼呼入睡了。
原本杵在夹舱中懊悔不已的海棠,边啃着烧鸡腿地听着这些小鬼闲扯淡,在听到这阿丙的以计智取阿甲和阿乙这两个年纪较大的孩子后,忍不住兴起一股恶作剧之感,朝床上床下此起彼落打鼾的一老一小瞧了瞧,她露出抹顽皮的笑容,悄悄地走出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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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搭在桌上,曹晔满怀赞叹之情地看着眼前的图,手指不时沿着图表中奇怪的符号而移动着,在一旁,则有位肤色黝黑,看起来相当矫捷的男子,必恭必敬地回答着他的问话。
“启禀大王,这些就是凌苔号大致的位置分图。这船是以榫接钉合的方式接合的,全船不用铁钉,也非以往用枕榔须系缚,以橄榄糖泥之的法子,所以更加坚固。至于下方这些都是水密隔舱。”
“水密隔舱?”对那些横向的空间感到好奇,曹晔的手在图上标示的这些地方,多停留了几秒钟。
“是,属下请教过船上的一些老船工,他们说这水密隔舱可增加船的抗沉力,尤其是船体的横向强度。除了可防止舱壁移动,更可使船舷与舱壁板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牢固地支撑着两舷,因为坚固性加强了,所以能多设船桅、船帆,这也就是何以康家船队的船越建越大,得以纵横沿海的原因了。”
聚精会神地听着解释,曹晔不得不对这海涯孤鲨的能耐,再加崇敬三分。毕竟他能独成一方之霸,不是没有道理!一直以来,航海渡河用的都只是木船,尤其是平底、方头、方艄的沙船,向来是各民族常用的船只。相传是自越王勾践由会稽迁都琅玡时遗留下来的船型,它的特点是宜于行沙防沙,可安然泊于沙滩之上,所以又称“防沙平底船”。江南的稻米、丝绸等物产,也多用沙船运送。
可以说这种集宽、大、扁、浅特点的大型船只,已成了江南经济动脉的最大支柱。而康家船队加以改良后的沙船,已不纯然是着重在捕鱼及运输功能,更重要的是,藉着加有活水舱的设施,随着船首或船尾上升或下降,活水舱中的水可流入或流出,减少船的摇摆,道使得船的吃水较深,速度更容易控制。
“那这些水密隔舱的功能何在?”明白了活水舱的功用后,曹晔对那两两并排,成对称排列的水密隔舱,感到十分疑惑。
“这……大王,属下虽然采访了很久,但这水密隔舱之处,却是这船上的禁地,任何人非经当家的允许,绝不可擅自闯进水密隔舱内,违者绝无宽贷。”
“嗯,如此说来,这水密隔舱中或许藏有什么蹊跷了……”看着那幅这些前些日子混上船来的部属所绘的平面图,曹晔更加肯定地说。
因为这凌苔号是何等庞大的建物,但扣除这些已知的舱房和所谓的生活隔层,意即包括厨房、浴厕及船工水手们休息的舱房之外,这图中还留了一大块未知的空白地。
但观察了凌苔号的吃水线,可知这里头必然有些文章,而这也是他这几天来,时时深思的心事。或许,可以从这神秘莫测的凌苔号中,找出康家得以雄霸海涯的秘密!
心思还在这上头流转之际,冷不防蓦地响起阵杀猪般的嚎叫声,在房内的众人都面面相觑半晌,而后曹晔推开挡在前头的众部属们,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抱着那件厚袄,阿丙坐在地板上,扯直了喉咙尖声大叫。在门外的曹晔和其他人,正想尽办法的弄开门时,这里头的阿丙,仍只是死命地尖叫,双眼如死鱼般地圆盯,瞪着空中的某一点。
“阿丙……阿丙,你怎么了?”进屋后,猛然地摇晃着阿丙脆弱的肩膀,曹晔迭声地问道。
“啊……啊……啊哇呜!”手指颤动连连地指着空中的哑然发出粗嘎的嗓音,阿丙对曹晔的再三询问,恍若未闻地如陷入狂乱之境。
众人顺着阿丙的手指望过去,只见一只全身光秃秃剩下骨架的鸡,赫然以展翅之姿,雄赳赳地朝着他们拉长只剩鸡冠的细瘦颈子瞪着。
被那只鸡的突兀样子瞪得毛骨悚然,再加上一旁的阿丙仍是死命地鸡猫子鬼叫,整个情况使得在场所有人感到诡异难测的恐怖。
“住嘴!”左右开弓地连打了阿丙两个耳光,待他因为这突来的惊吓而闭上嘴时,曹晔这才面色稍缓地蹲在他面前。“阿丙,这鸡骨有何好怕的,快些去洗把脸,别再惹得其他人讪笑了。”
“大……王,阿丙并……并不怕这鸡骨头!是……是……”浑身打着哆嗦,阿丙结结巴巴的连说了十余字的是,就是挤不出什么内容来。
“是啥?你这小子说话干嘛吞吞吐吐,再不干脆些,当心我赏你顿苦头吃!”急躁地往前跨了一大步,巴焱火气十足地一掌就猛烈地捶在阿丙脖子根上。
翻着白眼,阿丙欲言又止地看着巴焱,又转向正好整以暇等着他答案的曹晔,他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咄,好端端怎生哭了呢?快说到底是出了啥事?”
“四弟,你就别催他,让他好好调平气息再说。”拍拍巴焱的肩膀,老三巴淼笑咪咪地劝说着自己的兄弟。
“赫,三哥,你不知道这些小毛头,整天调皮捣蛋胡搞瞎闹,莫不是自己自床上滚下来,摔疼了才哭的哪!”
“三将军别要冤了我阿丙,虽然打个小盹,但阿丙自始至终都是睡在这地板上,阿丙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抢老爷爷的床和被子。”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一听到巴焱的话,他连泪痕鼻涕都来不及擦,可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双拳紧握地冲到巴焱面前,理不直气倒壮的像只小公鸡般的尖声为自己辩驳。
“是吗?那这只鸡骨头又是怎么回事,这鸡总不会莫名其妙,自己跑到这屋顶上吊着吧?”挑起粗浓的眉峰,巴焱话中是浓浓的疑问。
“那,阿丙我也不晓得它是怎么跑到那上头的,方才我睡着时,那鸡分明就不在那里,可能是那个像黄金般的仙女偷吃的!”搔着头,阿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而终至听不见,看到众人莫名其妙且不以为然的模样,他低着头踢踢地板,然后涨红了脸大叫。“我就知道你们必然不会相信,但我阿丙对天发誓,我真的瞧见那个小仙女啦!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我嘛!”。
和巴家兄弟交换着眼光,曹晔扶住了阿丙肩头,认真且严厉地盯着他。“阿丙,你把方才所见到的,全部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倘若有半点不实,本王就罚你三个月苦工,明白了吗?”
“是,大王。”怯生生地看了看巴家五兄弟那不可否置的表情,阿丙吞了吞口水。“大王,适才阿丙和阿甲阿乙说定由我值早班,因为看到老爷爷仍酒醉未醒,所以阿丙……阿丙就想偷个懒,睡他个小觉……”
抬起头看到巴焱瞪着自己的铜铃双眼,阿丙很快地又垂下头:“阿丙正梦到跟阿甲阿乙两位哥哥在草原中骑马赶羊时,却觉得有东西在啄着阿丙鼻头,而且越来越痛,所以我睁开眼睛……看到……看到……”
似乎对自己所瞧见的东西不敢确定,阿丙怪异地摇头晃脑,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好奇怪,像是金丝……应该是用黄金做的吧!可是人怎么会有黄金做的头发?怪哩!还有她的眼珠子,竟然不是黑或褐,而是亮晶晶的紫色,亮闪闪的,当她对我笑时,好似两颗浑圆的琉璃珠!”
听到阿丙的话,曹晔和巴氏兄弟全部不约而同地倒抽了口气。黄金发丝?紫色眼珠……假如这小子不是胡说的话,那是指这舱房中有这么个奇异的人存在?但是,在哪里呢?
似乎意会到他的想法,巴鑫立即指挥着那些水手,全员出动地搜找着这小小舱房中的每一寸地方。
“巴大将军,这床头有个不小的夹舱!”伸手按到了个机关,有个船工兴奋地大叫,这使得众人很快地聚集了过去。
粗鲁地推开挡在前头的任何人,抽出腰际的牛筋鞭,巴焱根本是踩在那些水手们身上,一路跌跌撞撞的来到那个狭隘的夹舱之前,歪着脖子地打量这个空无一物的小小空间。
“这是干啥用的?这么小,连人都躲不了!”伸手打打那坚实的隔间,巴焱呶呶不休地嚷嚷着。
走过罗列于后的其他人,曹晔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空隙般夹舱。
“原来是这样……大王,阿丙刚才所见到的仙女,就这样突然一闪的不见了,原来她是回她的房间去了。可是,这会儿她又到哪里去了呢?她一定是仙女,我从来没见过那种白得像雪的脸蛋和手,大王,如果你瞧见她了,便可知我阿丙没有扯谎!”自顾自地走到夹舱和曹晔之间,阿丙仍然喋喋不休地说道。
伸手推开阿丙,巴鑫往前跨了几步,拉着曹晔便往外走,他撮起唇发出一串尖锐的哨音,立即有十来个手持精钢打制刀剑长矛的卫兵们,飞也似地朝这个方向跑来。
“保卫大王安全,老三,你和老五将大王送回主舱去,注意别令任何脏东西冲撞到大王。”神色自若地指挥着弟弟们将仍不肯就此离去的曹晔架走后,他面色一整,变得十分冷峻,两眼似冰刀般地刮过每个人的脸。
“传令下去,非经允许,任何人皆不可靠近此间舱房。”沉着脸地说着,看到仍是吻吻嘘吹地啧着口水的老管家,巴鑫莫可奈何的摇摇头。
“大哥,这老头儿……”指指仍睡得人事不知的老头儿,巴焱大剌剌地一屁股坐在床沿,等着他的决定。
“唔,眼前我也没了主意,现在根本无法确定这阿丙所言是真是假……”
“巴大将军,阿丙他胆小归胆小,但从不扯谎!”一旁的阿乙以袖子抹去几乎垂到唇上的鼻水,很有义气地护在阿丙面前说道。
“是啊,大将军,阿丙他也没那个胆子去偷烧鸡头吃……会不会就是那妖怪偷吃的?”抠抠鼻孔,阿甲也慢条斯理地晃过来。
正想再追问下去,冷不防斜地射出几枚栗子,叮叮咚咚地敲打在阿甲那被求统一而理的大光头的头壳上,一时之间,令他疼痛得四处抱头鼠窜。
“哎哟,哎唷,好痛,救命啊,疼死我了!”忙着闪避那一颗颗不知打哪儿来的栗子,阿甲哀嚎着在房内如热锅上的青蛙般活蹦乱跳,眼下一个不留神,踩到栗子跌了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