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身形挤过群众,边哭边喊,“小姐,小姐,等等我呀!”
玉璞抬眼,微笑道:“绵儿,多日不见,你变胖了。”
绵儿拉住玉璞,一径地哭着,“小姐,你瘦了,绵儿要跟小姐走!”
“你在西蟠派不好吗?”
“我很好,钟大哥对绵儿很好,可是我只想服侍小姐。”
“是你的丫环?”许鹏飞抱着玉璞走出西蟠派大门,“绵儿?一起走吧!一路方便照顾。”
赵瞵冷眼看着这一切,眼看玉璞的素白身影卧在别人怀里,眼看她即将离他而去,从此分隔东西……他突然胸口一痛,又吐出一口血。
钟怜秋急着拉住他,“哥哥,你进去休息吧!”
赵瞵撇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宣布,“我上碎玉洞闭关休养,十天半月就下来,如果有人敢打扰我,依门规处置!这期间散花山庄的事务就由悲夏主理。”
碎玉洞!?玉璞在离开散花山庄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碎玉洞!
她好开心,原来碎玉洞就在瑶台峰,不是母亲所说的仙境,这世间真的有碎玉洞啊!
躺在马车里,玉璞不停地抚触口袋里的半月白玉,一心只想到碎玉洞找到另外一块半月白玉。
这是最后一次,她要去追寻她的幸福!
看玉璞神情亢奋,一旁照料的绵儿不禁忧心道:“小姐,你多休息吧!”
她抓住绵儿的手,“我以前跟你讲过半月白玉的事,你还记得吗?!”
绵儿点点头。
“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另外一半白玉,我要去找回来,完成娘的心愿。”
“你伤这么重!”
“不重!”玉璞笑着,“吃了云杉叔叔的药以后,人好很多了,绵儿,我求求你,帮帮我这一次。”
“这……小姐,”绵儿流泪道:“你为什么总要做危险的事啊!”
“不危险。绵儿,你说,如果我能扭转命运,过得更好,我该不该去冒险?”
夕阳在后头追赶,马车疾驶,绵儿探出头道:“停车!小姐要方便。”
在前头领路的许鹏飞掉转马身,“我来帮忙。”
“不行啦,”绵儿急着阻止,“你们不能偷看喔!我来服侍小姐就好。”
没有多久时间,又听到绵儿的声音,“小姐,我扶你上车!你累了啊?许掌门,小姐要休息。”
“我知道了!”许鹏飞一心担忧玉璞的伤势,只想速速赶回东海派,一声令下,一行人在暮色中向东驰去。
*** www.fmx.cn转载制作 *** 请支持凤鸣轩 ***
瑶台五峰,一峰比一峰高,碎玉洞就在主峰山上,从散花山庄往上走,也需花上三天的时间。
杜云杉说,碎玉洞是个洞天福地,适合静思闭关。赵瞵为了练武或筹划大事,每年都会去一趟。
昨晚在山里睡了一夜,梦中尽是看到卧在许鹏飞怀里的玉璞,他一惊醒,竟从树梢摔落,然后就是彻夜无眠。
也不是第一个无眠的夜晚了,山中又特别冷,他怎么也睡不着。
他一路慢慢地走着,边走边调养气息,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声,他直觉就是怜秋又跟上来了,唉!这小丫头,屡劝不听,来了只会让他更烦心。
他看都不看,“怜秋,你敢上来,回去打你五十个板子。”
没有回应,只有无边落叶萧萧落下,以及浓重的喘息声。
赵瞵猛一回头,就看到面又受到惊吓的眸子,而她的脸蛋竟是苍白如雪。
他的心一下子收紧,天!她受了伤还能走这么远的路吗?
但他无法怜悯她,口气依然冷峻,“你来做什么?”
玉璞微泛起红晕,“我……我要去碎玉洞。”
“你伤好了吗?为什么不回东海派?”
“我……”玉璞撑着树干,撒了谎,“鹏飞请了大夫,我已经没事了,我再请他送我到山脚下。”
“去碎玉洞做什么?他为什么不陪你来?”赵瞵怀疑着,遭受他那么强劲的掌力,她可以在一夜之间痊愈吗?
“我来找一样东西。”玉璞眼睛里闪着光彩,“赵瞵大哥,我找到就走,求你带我去。”
赵瞵冷哼一声,转头就走,也不管身后的玉璞能不能跟上。
他照自己的步伐走着,他不相信她的脚程和体力能赶上他,反正许鹏飞在等她,她跌倒了,自然有另一双臂膀扶起她。
他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回头,她受他一掌,是她活该、是她罪有应得,下一次,他就会杀了她!
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第二天夜里他就到了碎玉洞。这儿山高路远,天寒地冻,一片寂静,洞口堆着雪块,天空是乌沉沉地黑,恐怕又要下雪了。
赵瞵在洞里静坐一天,强把心头的波涛压抑下去。第三天夜里,他听洞外的风声,想要从头计划歼灭北辰派一事,却被呜咽的山风吹扰得心神不宁。
山风呼啸,夹杂着迟缓的脚步,好像有人在黑暗中摸索而来。
“谁?”赵瞵瞵怒吼一声。
从狭隘的洞口走进一个瘦弱白影,赵瞵大惊,她竟然可以走到碎玉洞?而她的脸色却是更憔悴、更苍白了,连唇色也是白的,唯一还能感受她生命的,是她水灵灵的眼……
“赵瞵大哥,”玉璞环视山洞,绞着指头,“对不起,打扰你的静养,我找到东西后立刻就走。”
“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让我找找看。”玉璞满怀希望,睁大眼睛逡巡碎玉洞。
只见在火光照映下,山壁洁白如玉,透出温润柔和的光芒,她不自觉地伸手触摸,好像可以穿透这层轻纱,进入另外一个美好的世界,而这种触感就和她的半月白玉一样呵!
她沿着山壁低头寻找,娘说还有很多半月白玉,可是,在哪里呢?
地上干干净净,平整光滑,一样是迷蒙的幻白流光,不见任何碎裂的石块,而赵瞵盘腿而坐的石床,也是一块光洁无瑕的大石头。
没有契合的半月白玉!玉璞的希望落了空,是娘骗她吗?不,娘不会骗她,可她怎么会找不到?她不眠不休走了三天三夜,为何老天只给她一个空虚冰冷的碎玉洞?
我只是要一块半月白玉啊!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是要一块石头啊!
玉璞捣住胸口,试图压下突如其来的剧痛,她猛然一吸气,却令她痛彻心扉。
汗渗透了厚厚的冬衣,黏住她冰凉的肌肤,泪潸潸,模糊了迷茫的瞳眸。
她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她不愿他挂心,转头就走。
“你去哪里?”
“我找不到我要的东西,我……我走了。”玉璞低垂着头,痛得更厉害了。
“许鹏飞在外面等你吗?”
玉璞凄然地摇头,几乎是无声地叹息,抬眼望向赵瞵,他又闭目养神了,神色还是不加宽贷的冷峻,她的心又撕裂开来。
脑海蓦然浮现她的温柔甜笑,赵瞵一惊,额头冒出冷汗,倏忽睁开双目,他是怎么了?怎么还会为她所惑?他应该已经彻彻底底将她由心底剥离了啊!
望向她,竟又迎上她的凄迷恍惚,她眼底的亮丽灵光不再,只剩下空洞、灰暗、虚弱。
玉璞一看见赵瞵突如其来的锐利眼神,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胸口又是一痛,再也忍耐不住,转头面对山壁呕着。
赵瞵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很淡,过去两日也曾闻过,他总以为是荒郊野外的鸟兽尸骨,但此时在密闭的山洞里,这个味道也渐渐地飘散开来。
他起身向前,寻着了气味的来源,用力扳过玉璞的身子,只见她惊慌地擦拭嘴角的血渍,犹如受到惊吓的小鹿,眼中写的尽是惊惶。
“你根本没有看大夫,许鹏飞也没有带你上来,对不对?”赵瞵诘问着。
“大夫说没事。”
“胡说!”他放开她,震惊于她的惨白。
“赵瞵大哥,我没事。”玉璞靠上山壁,长长嘘了一口气,却再也撑不起耗弱的身体,渐渐地陷入昏沉中。
赵瞵吓了一大跳,拉起她的手腕,一搭脉搏,立即变了脸色。
几无脉象!那是极度的虚弱,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消耗掉,她不自知,甚至他也没有看出来。
赵瞵胸腔一把热火烧得他痛楚不已,长啸一声,当下抛开仇恨纠葛,扶玉璞坐下,对准她的后心,双掌缓缓按下,试图导引真气到她的体内,岂料她一失去山壁的依靠,身子顿时软绵绵地往后倒下。
“玉璞!”赵瞵失声叫着,承接住她柔弱的身躯,触手所及的是冰凉的汗水,还有薄弱如纸的生命气息。
谁?是谁在叫她呢?是赵瞵大哥吗?是吗?他肯唤她的名字了吗?
玉璞靠上了温暖的胸膛,如梦似幻,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正当她还想赖在那个令她沉醉的气味时,背部却被托起,她的四周又流进了冰凉的空气。
“不!”她大声地叫着,其实已是嘶哑无力,“赵瞵大哥,不要……不要离开我……你可知……你可知……”
明明是虚脱得几乎灵魂出窍,为何还有源源不绝的泪水?明明是心痛得无法承受,怎能再受摧折心肝之苦?
她已倾尽这辈子的感情,一颗心却如陨落的星子,再也没有光芒。
她泪下如雨,口里呼喊着,“老天啊!玉璞没有力气活下去了,求求您把我变成亘古不移的北极星吧!老天爷!求求您!”
赵瞵一手扶住玉璞的身,一手紧抵住她的背灌注真气,听到她的呓语,感觉她的颤抖,他的脑袋好像被重重地捶了一记,他的手忽然也颤抖了。
这些日子来,他是如何对待玉璞?他冷酷、无情、狠心、不假辞色,一再地将她推入万丈深渊,他是人吗?还是只是一个冷血的复仇恶魔?
“玉璞!玉璞!”赵瞵慌了,他唤着,想要唤醒陷入昏迷的她,手上也加强劲道。
他把玉璞抱到石床上,她就像一块逐渐失去暖度的软玉,正在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他的真气已经不能挽回她耗弱的身体,而她受创的五脏六腑也一点一点地耗损,是谁害得她如此,是谁啊?
赵瞵紧咬手指,坐在石床边缘静静地看她,眼底渐渐蒙上一层泪水。
“玉璞,玉璞,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玉璞在恍惚中似乎又听到他的呼唤,睁开眼看到赵瞵就在身边,她以为是做梦,手臂微举,“赵瞵大哥,抱……我。”赵瞵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只怕眼睛一睁开,他会掉下从不轻弹的男儿泪。
玉璞心头又揪紧,痛得无以复加,连在梦里他也是如此狠心冷酷!
可是,她还是眷恋他的怀抱,她明白,她快要死了,在踏入冰冷的阴间前,就让她拥有人间最后的温存吧!
“赵瞵大哥,我想抱……抱你。”又是哀凄的请求,声细如蚊,她奋力想起身,又是狂吐鲜血。
听到她吐血的声音,赵瞵蓦然醒觉,他还在坚持什么?她就要死了啊!
双手猛然一揽,拥紧那柔弱的身躯,让她紧紧贴住他的胸。
是真的,好温暖,好密实,即使他不是真心的……玉璞的泪水簌簌滑下,脸颊在他身上摩挲,“我知道,你讨厌我……”
“不,玉璞。”赵瞵以手掌抬起她的脸,深深看进她害怕受伤的眼光,终于一字一字地吐出,“玉璞,我爱你。”
“你……爱我?”玉璞大受震撼,不敢置信,她望向他脸上许久未见的柔光,也是她盼望已久的深情,“你哭了?”
赵瞵的泪水不可抑止地滴落,一声声地喊道:“玉璞,我爱你,永永远远爱你。”
玉璞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容,“我……不相信,赵瞵大哥,你和怜秋才是一对。”
“玉璞,我只当怜秋是妹妹,以前是为了让你死心才骗说她是我的未婚妻。”他急急地解释。
“你……你不要安慰我了,你愿意抱着我,我……我已经很满足。”
他以指腹柔柔地抚拭她的泪,“早在摇光山庄,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别……骗我了……”玉璞垂下眼帘,艰难地摇摇头,脸蛋不由自主地贴上他温厚的掌心,任他掬取她不断滚落的泪水。
“我没有骗你!”他郑重而缓慢地道:“我赵瞵愿娶韩玉璞为妻,永不违誓言,否则愿遭天打……”
“赵瞵大哥!”是儿戏吧!他明明不可能喜欢她啊!她听了更加心痛,想挣扎起身,“不……不要起誓,不要哄……哄我开心。”
赵瞵还是抱紧了她,眼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我没有哄你,过去是我无情,原谅我,玉璞。”
玉璞心力交瘁,他的泪刺痛了她的心。
“玉璞!”赵瞵仍是抚着她冰凉的脸颊,双眸缓缓迎向她的泪眼,他的唇也落在她的唇瓣上。
她不再心痛了,而是发自体内深处的悸动,敲打着她几乎无力的心脏。她伸手搜寻着,感受他的大掌和她纤瘦的五指紧紧交握,她是如此实在地卧在他的怀抱之中,这……不是她最后的心愿吗?
他柔柔地舔舐她唇边的血清,一口又一口咽下她的血泪,细细地啄吻她颤抖的唇,柔情似水。
唇瓣相叠,泪水相接。他的舌滑入她口中,轻柔地触着、挑着,她迎上他的寻索,轻轻触上他的舌尖。好柔软、好细密,像是那迎风而舞的青青稻苗,一波又一波的拂动……
原来,他是如此深情男子。只是…太迟了!
玉璞的胸口再度剧痛,赵瞵感觉到异样,惊叫道:“玉璞!”
玉璞抑住呕吐感,露出浅笑,“我没事。”
赵瞵也是牵动嘴角,微微笑着,“玉璞,我的妻子。”
他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讽笑。相识至今,她第一次看到他笑,而且在笑意中还唤着她的名,说她是他的妻子!她怯怯地举起手,抚上他的脸,以指头抹去他的泪痕,“赵瞵大哥,能得你的疼爱,玉璞死而无憾……”
“你不会死的。”赵瞵几乎是吼叫着。
“我已经嫁过人了,你有怜秋……”
“我不管你嫁过谁,也不准你再嫁给东海派的人!”
玉璞笑着,“鹏飞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嫁给他,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她苍白的脸颊浮起了微红。“我一生一世也只有你啊!玉璞!”赵瞵又是吻着她,吻遍了脸颊,滑到粉颈边,深深地烙下一个吻痕。
她瘫在他的柔情中,恋着他宽阔的胸膛,吃力地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
“不要杀我爹,求你!”
赵瞵一震,玉璞为了化解他和韩昭远的怨仇,做得太多太多了,甚至付出她的性命!他悔恨交加,沉重地应允她,“我答应你。”
“赵瞵大哥,谢谢。”玉璞开怀地笑了。
心事已了,她只觉得神魂像那飘飞的轻风,盘旋而起,像是要归向那太初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