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儿擦了擦眼泪,“小姐……小姐说什么情到浓时转为薄,什么无情无心,我实在听不懂。”
怜秋担心地道:“是我以前对她不好,她怀恨在心,所以连哥哥也不理会了吗?”
“不会的,小姐不会记恨的。”绵儿哭着,“我总是劝小姐出来,她就是不肯,问她住处她也不说,她说怜秋小姐和掌门才是一对。可是……可是小姐真的很爱掌门,她吃了那么多苦,却总是要别人幸福快乐,她就是不为自己想想啊!”她越说越伤心,干脆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怜秋想到昨夜玉璞仗剑退敌的景象,她心头一惊,叫道:“她不会武功,冒着生命危险出面,就是为了救我啊!哎呀!我明白了,她误会我和哥哥了。”
看到绵儿还是啼哭不休,她喊道:“你别哭了,我去找玉璞姐姐回来!”身形一扭,直奔向瑶台峰。
玉璞姐姐会躲到哪里去呢?怜秋净挑小路险径寻找,下过雨的山路泥泞不堪,就算有轻功,鞋底还是沾满烂泥。她越走脚步越沉,绕上一条断崖小径时,就看到一个陌生的老樵夫从山上走下来。
“玉璞姐姐!”怜秋惊喜地大喊一声,立即追上前去。
装扮成老樵夫的玉璞转身就跑,怜秋急道:“玉璞姐姐,你跟我们回去啊!”
窄小的山径尽是烂泥水坑,怜秋仗着身上的功夫,疾步跳跃,才踩上一颗浑圆的大石,岂料石头下方泥土松动,不耐怜秋的重量,石头和人随着土石泥水往山崖滑落。
“啊!”怜秋惊叫一声,身形下坠中,又看到了边缘的一颗石头,她双手用力一抓,谁知这颗石头也是松垮垮地嵌在烂泥中,被她一抓,又是顺势把她往下带。千钧一发之际,她及时抱住横生山崖边的小枝干,暂时稳住身形。
抬头一看,距离小径已有三尺之遥,怜秋深吸一口气,正待飞身上崖,怎知头上的土石又是滚滚流下,淋得她满头满脸,手上的树干也被冲击得摇摇欲坠。她吓得大喊救命!
“怜秋,抓住我!”玉璞的声音由上头传来。
怜秋右手往上抓着,却构不着任何东西,泥水让她睁不开眼睛,她只能惊惶地叫道:“我抓不到啊!抓不到啊!”
突然右臂一紧,让她牢牢靠靠地贴在山壁上,虽然身边的泥石依然滚落,她却不再下坠了。
玉璞整个人趴在泥地上!伸长双手攫住怜秋的手臂,急道:“怜秋,别慌,我拉你上来。”
怜秋哭道:“我上不去啊!”
“我拉你!”玉璞使尽力气,想要以双手拉起怜秋,但是却无法如愿。
怜秋左手乱抓,却只能抹满湿泥,根本找不到着力点,“我的手……好痛,玉璞姐姐,你放手!”
“不能放!”玉璞死命地抓住怜秋的右手。
“痛……痛死了!”怜秋哭喊着,“我不要活了。”
“怜秋,撑下去!”玉璞也是拉得很辛苦,她的双手已经发麻酸痛,气力虚脱,她喘着气道:“我会救你上来。”
“玉璞姐姐,”怜秋费力地稍微抬起头,看到的也是一个泥人,“对不起……我以前对你不好……”
“都过去了,”玉璞吃力地道:“我要你毫发无伤的回到他身边。”
“你……你不要误会哥哥,他是我的好大哥,我……我也要你当我的好大嫂……”
两道泪水洗去玉璞脸上的泥巴,“你不要胡说了!他从来就……”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吗?这种话如何向怜秋说?怜秋却是明白她的哀戚了,“哥哥很爱很爱你,他跟我们说,他这辈子不会娶妻,就算要娶也是娶你的牌位。”
玉璞手一颤,捏进了怜秋的皓腕,紧闭上眼,“你不要说了,我快没力气……”
“你快回散花山庄,哥哥想你想得好苦,差点也要跟你死去。”
“我不能放掉你,你死了,他更伤心。”
“玉璞姐姐!”怜秋掉着泪,她挂在半空中,全身的重量都让玉璞拉住,她想使力往上腾身,不料又把玉璞拉下半尺。
“怜秋,你别动。”玉璞只觉得自己也要随怜秋掉下山崖了。
“你放了我吧!要死就死我一个人!”怜秋哭得更大声了。
“我不会让你死!”玉璞想扯动怜秋,但还是僵在山崖边,两个人都是动弹不得。
先前的土石崩落早已惊动在另一边山头上的赵瞵,循声而至,在远远的山路就看到怜秋挂在山崖边,也听到了她的哭声,他发足狂奔,急吼道:“怜秋,你怎么了?”
怜秋听到赵瞵的声音,哭喊道:“救命啊!”
赵瞵来到松崩的山崖边,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一个泥人死抓着怜秋,他无瑕细想,立即蹲下去,长手一抓,握紧怜秋的手臂,便把她提了上来。
怜秋手脚发软,根本站立不住,整个人就往赵瞵身上倒去。赵瞵忙抱住她,“你受伤了吗?”
怜秋瑟缩在他的怀里,一径地猛摇头,“玉……玉璞姐姐……”
赵瞵转头,正看到地上的一个泥人疲惫地爬起,帽子松脱了,泄下一头乌黑长发,那是他所熟悉的柔亮色泽呵!
“玉璞!”他欣喜大叫,忘了怀中的怜秋,迈开脚步就要上前拥住日夜思念的佳人,不料脚步太急,在烂泥上一踩,竟又踩落一大块土石,魁梧的身子也跟着落下。
“哥哥!”怜秋惊呼着。
幸好赵瞵及时以十指指尖抓住崖边泥石,然而烂泥又开始流失,玉璞想也不想,又是趴下去扯紧他的右臂,急道:“你不能跌下去啊!”
“玉璞!玉璞!”他心满意足地呼唤她。
终于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人了,赵瞵只觉心愿足矣。他左手用力一撑,想用手臂的力量架住身体,可是泥土不堪承重,竟又跌落一大块。泥掩土落之间,他重心一失,全身只剩右臂被玉璞牢牢抓着。
玉璞几乎魂飞魄散,怎么才救上一个,又掉了一个?
“怜秋,快来帮我啊!我抓不住了。”
怜秋爬了过来,大哭道:“我……我手脱臼了,举不起来。”
“快!快去找人帮忙。”玉璞又向着下面喊着,“赵瞵大哥,你千万不可以掉下去!”
赵瞵空悬着右臂,无处使力,他抬头笑着,“你没死,我也不会死的。”
玉璞见到他的笑脸,心头又酸又甜,忍不住眼泪直流。
“是谁哭得那么难听啊?”有人跑了过来,怜秋一看,瞪大了眼,“笨飞鸟?你……你……”
“我什么?”许鹏飞已经见到崖边的赵瞵,他三步并作两步,双手一抓,替代了玉璞的手臂,横拖直拽地把赵瞵拉上来,奇道:“赵瞵兄,你怎么会掉下去?”
赵瞵才站稳身,立刻拱手道:“许兄,多谢救命之恩,拜托你照顾怜秋了。”
他嘴角带笑,踩稳脚步,一步步踏出,连忙往前头落荒而逃的玉璞追去。
许鹏飞疑道:“咦?他会笑?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他笑呢!”
“他找到玉璞姐姐了,不该笑吗?”怜秋没好气地说着。
“你们真的找到玉璞了?那个跑掉的人就是玉璞?”许鹏飞惊喜万分,也要跟着追出去。
“许鹏飞,你给我回来!”怜秋大声命令着,“人家牛郎织女相会,你去凑什么热闹?”
许鹏飞收了脚步,怔忡地望向曲折的泥泞山路。
怜秋又道:“我说,你还是死心吧!玉璞姐姐爱的是哥哥,不是你。”
“的确,她爱的是他。”许鹏飞已经为玉璞的死而悲痛过,如今就当她是长在山间高处的幽兰,只能看,却采不到吧!“他如果敢再对玉璞不好,我会一剑杀了他。”
“算了吧!哥哥疼她都来不及了。凡是散花山庄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大掌门养了一株菊花,把花当作是玉璞姐姐,天天浇水抓虫,还和花儿讲话,可以发呆一两个时辰哩!”
“真看不出他是这种人。”
“哈!你失意了。”怜秋拍手大笑。
看着地上泥娃娃似的怜秋,“你不是也喜欢赵瞵吗?”
“唉!玉璞姐姐第一次出现时,我就知道我输了!”怜秋自嘲地说。
“哦!你还满懂事的嘛!”
“我本来就是美丽聪明。”怜秋瞪着许鹏飞,“喂!你跑来瑶台峰做什么?又要来砸门摔花盆吗?”
许鹏飞回瞪她明亮的大眼,“我是到武当参加新任掌门就任大典,然后跟着悲夏兄一齐过来。本想来祭拜玉璞的,却在半路听到韩子圣前来挑衅,就连夜陪他赶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你们在找玉璞了。”
“你来得还真是时候!”
“唉!”许鹏飞轻叹一声。救了赵瞵,成全玉璞,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笨鸟,我哥哥呢?你去叫他带我回去。”
“你哥哥正在哄绵儿呢!她哭成那样,我们还以为她被你欺负。”
“胡说八道!喂!你回来!你要丢下我不管吗?”
“泥鳅果然是在泥巴里游泳。你自己怎么不爬起来?”
“死鸟!臭鸟!”怜秋气呼呼地骂着,“你说我是泥鳅?泥鳅有什么不好?肉质鲜美,养颜美容,延年益寿,你不识货啊!”
“嘿!竟然有人想当泥鳅。”许鹏飞摇头笑了,“来!我带你回去烹煮一番,看吃了会不会变强壮。”
“哇!你别碰我啊!”怜秋疼得大叫,眼泪夺眶而出,“我右肩脱臼了。”
“脱臼了吗?那简单。”许鹏飞双手一扯拉,几声骨头喀啦挤响,怜秋又是痛得哇哇大叫。
“许鹏飞,我杀了你!”怜秋左掌击出,却立刻被许鹏飞捉住。
“泥鳅是没有手的,你也要我扭断你的左手吗?”
“你!”难道自己的右手已被他扭断了吗?怜秋吓出眼泪,“你恩将仇报……我告诉哥哥。”
许鹏飞反手将她抄起,背上了身,“你再吵,我再把你的双脚扭断。”
怜秋娇纵惯了,这回遇到恶人,她身上又是伤又是泥巴,形势比人弱,竟也不敢再动。
怜秋噤声,这只笨鸟的背似乎还满宽大温暖的,她僵硬的身子不觉放软了,脸蛋烧红着,任他带她回散花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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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玉露潭,玉璞解下包袱和冷玉剑,对着潭水发呆。
摆脱赵瞵很容易,纵令他轻功再好,但只要她照着赵瞵心心指示的捷径回去,她很快就能摆脱他。
她举起酸痛难当的手,将两块白玉抛进潭水,水不深,清澈的潭水晃了几下,就看到两块白玉互相依偎,像是永恒静止的水中月。
她挪开视线,起身走进潭水里,来到小瀑布下,任水流冲激着她的身体。
水很冷,是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在这里汇聚成清美的玉露潭,当杜云杉带她到这里时,她就爱上这个幽静的小天地了。
她时常站在这个小瀑布下冲水,既是洗浴,也是强身,她特别爱尝那冷冽甘甜的天然之水。
如今就要离去,且再洗它一回,记住瑶台峰曾有过的甜美吧!
她闭上眼,任水流溅过头脸,洗去身上所有的污泥,也冲走心中翻腾的情爱。四周只有哗啦啦的流水声,天地万物于此时此地停息,她也化入脉脉清流,不再是自己了。
长发粘在湿衣上,好像有人为她轻轻撩拨,以指头细细揉抚着。
她低下头,看到清澈晶亮的水瀑中,有一双手卷起她的一束头发,仔细地揉洗发上的泥水,又顺着晶莹的水流,一再地为她梳理轻抚。
是谁?她猛一抬头就撞上了赵瞵的胸膛。而他,也是站在瀑布下,浑身湿透地陪她冲水。
他看进她的眼底,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擦洗脸上未冲净的泥巴,顺着眼睛、鼻翼、嘴唇到颈项。
他柔情地道:“玉璞,瑶台峰是我的地盘,你躲不久的。”
玉璞垂下头,“我死了。”
他亲吻着她的脸颊,“死了吗?为什么眼睛这么明亮?嘴唇这么滟红?”
玉璞后退一步,“你看到的是鬼魂。”
赵瞵握住她的手臂,“不要再骗我了!你没有喝孟婆汤,你不会忘却人间事的,你记得吗?你是我的妻子啊!”
“我不是!”玉璞猛摇头,却挣不开他的手臂。
赵瞵紧紧拥住她,深怕她又会消逝,“你曾经要我抱你,现在,我就永远抱住你,不会再放了。”
“不要……”玉璞被他抱得气闷,头脸又是滔滔水流,她挣扎着探头喘气,却立即被赵瞵吻住了她的唇。
他疯狂热烈地索求着。这次,他不怕会弄痛她,也不是临死前的哀哀伤别,而是他一心一意地向着他有血有肉的妻子诉尽深情。
玉璞又迷离了,她不由自主地回应他的吻。他是如此狂烈,在冷水的浇流下,他的唇竟是火热滚烫,灼得她全身躁热。她忘情地吻着他,忽然,她想到了临死前的一吻……
她双手一推,走出瀑布,“忘了我吧!”
“玉璞?我无法忘记你,我已起誓要娶你啊!”
“那是你可怜我,因为我就要死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赵瞵惊讶万分,“我不是可怜你,我是爱你啊!”
“我不相信!”玉璞的话冷得像一把剑。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亲口告诉我,你喜欢我……”
“那是死掉的玉璞。”
“你因为痛过,所以害怕再痛,是不是?”赵瞵又执起玉璞的双手,“我不会再冷淡待你了,你要相信我。”
“你对谁都好,对怜秋、对绵儿、对满月,甚至是一个不相识的老樵夫,你都对他们很好。可是,你就只有对我不好……我已经死心了。”
“玉璞,那是因为我没有时间、来不及对你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玉璞凄然一笑,“我不会浪费你的时间。我不想你像云杉叔叔一样,过了二十年才发现他应该珍惜的人。”
“你永远是我守候的人。”
“你不要再说了。”
“你是怨我没有救活你?”
“如果云杉叔叔不救我,我还是会死的,与你无关。”她甩掉他的手。
赵瞵努力地挽回,“如今你活过来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有爱,就有伤害,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面对。我不知道你哪一天又会变得冷酷无情。”玉璞边说边涉水上岸,全身湿淋淋地滴着水。
赵瞵心头一痛,是他过去的无情造成她难以磨灭的伤害,难怪她不肯见他,可她又愿意默默守着他,代表她还是有情啊!
他赶上前拉住她,跌坐在水底,一遍遍地亲吻她白玉似的手臂,“我会宝贝你、呵护你,不会再让你伤心。”
玉璞忍住酥麻醉意,又是甩开他的手,一跃上岸。
“玉璞,你就如此狠心?”他心头一沉。
“要狠心才能宽心吧!”她背对着他,快步跑进玉露潭边的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