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儿捧着一盘果子,走在摇光山庄的院子里,才走过长廊尽头,一个男子突然从花丛跳出来抱住她。
果子滚落地上,绵儿吓得叫道:“二少爷,你不要这样啊!”
韩子圣紧搂着绵儿,伸长嘴要亲吻她,“小绵绵,不要躲!让二少爷香一个。”
“不要啊!二少爷你放手。”绵儿想用托盘打他,却又使不上力气,瞬间脸颊就被他重重亲了一记。
绵儿吓得流泪,使力挣扎。韩子圣蛮力搂抱她,又要亲吻,“绵儿,不要躲我,给我当个小妾比当丫环好多了。”
可怜才十四岁的绵儿,就是挣脱不了韩子圣的魔掌,而其他家仆听见了,也是视若无睹,谁敢去招惹掌门人的宝贝儿子?
绵儿惊呼着,小小的身体被韩子圣拖住,就要往一旁的房间去。韩子圣推开了门,吟吟笑着,“绵儿,不要再陪我姐姐了,来陪少爷。”
正要挤进门,一只壮实的手臂挡住房门空隙。韩子圣怒目相视,摇光山庄里竟然有人敢破坏他的兴致?“你这个马夫!”
赵瞵的手臂仍然撑在门上,“我叫赵瞵。”
韩子圣用力摔开绵儿,“你不在马房,到院里来做什么?”
绵儿身子晃了晃,终于站稳,两脚犹兀自发抖,她也不顾掉在地上的果子,眼泪直掉,转身就往回跑。
赵瞵回答着,“杨总管叫我到帐房领月俸,路过这里。”
“哦!你也来一个月了。”韩子圣又起双手,眯着眼打量这个比他高上一个头的马夫,“你知道什么叫做好狗不挡路吗?”
“狗见到恶人,也是要咬的。”
“你这只狗!你不想活了吗?”韩子圣勃然变色,原想叫人给赵瞵一个教训,猛然想起为了和绵儿亲热,他早就支走随从了。
看着人高马大的赵瞵,他不禁有些胆寒,但堂堂一个少爷,岂怕一个低贱的马夫?“你给我当心一点!这里是摇光山庄,除了我爹,就我二少爷最大。”
绵儿既已平安无事,赵瞵放下手臂,恭敬地道:“是,二少爷。”随即迈步而去。
韩子圣恨得牙痒痒的,但又不敢大肆声张,以父亲的脾气,若得知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丫环,大概也会生气的。可是,这个马夫实在太可恶了!
他提起脚,用力踢向墙壁,口里叨念着,“哼!你长得壮?没关系,回头找几位师兄弟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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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儿哭哭啼啼,抽咽着把事情讲完,玉璞已是愀然变色,“子圣太过份了,我去求娘主持公道。”
绵儿拉住玉璞,“小姐,算了,我以后会避着二少爷。”
“只要你还在山庄,你就避不了他啊!”玉璞难得生气,“他始终改不了恶性,真不知二娘是怎么管教的?”
“小姐,不要找大夫人了。大夫人一讲话,二夫人又要哭闹,把山庄吵翻天……”
玉璞拍拍绵儿的手背,柔声道:“名义上你是我的丫环,可是我们情同姐妹,你受委屈,姐姐我当然要出面。二娘替爹生了儿子又如何?也不能放任于圣胡做非为啊!你待在房里,我去找娘。”
一会儿,玉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母亲刘馥兰的房中。
“娘,子圣又闯祸了。”
刘馥兰独坐桌前,虽然衣着华丽,却是面容清瘦,眼里净是淡漠的空洞。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听完玉璞的叙述,轻叹一声,“子圣恃宠而骄,我这大娘的话,他只当做耳边风,只有你爹才治得了他。”
望着母亲淡淡的愁容,玉璞气愤道:“可是不能让他欺负绵儿啊!”
“我会跟你爹说,中午他回房歇息时,我去找他。”
“爹不是会到二娘那儿吗?”
“我去见他。”刘馥兰口气是一贯的平淡无波。
“那一切就请娘替女儿作主了。”玉璞在桌前坐下来,瞥见母亲阅读的“金刚经”,终于提出多年的疑问,“娘啊!为什么爹很少来你这儿,还有……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刘馥兰观看玉璞清丽青春的容颜,淡然笑道:“你爹疼你的,不要胡思乱想。”
“既然疼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凶?难道他真的相信道士的话,说我克咱们北辰派,才不让我学功夫吗?”
玉璞自幼见到二娘的儿女、也就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妹都拜在北辰派门下学艺,心里也是跃跃欲试,却总是被父亲严厉制止。就因为少了一项本事,使得她这个当大姐的,在那五个弟妹面前!始终显得弱势。
“女子还是不要学武,你生来好命,是摇光山庄的大小姐,以后嫁个好人家,不要管那江湖恩怨。”
“我只是学武嘛!又不管什么江湖恩怨的。”玉璞争辩着。
“玉璞,你已十八岁,骨子都硬了,要学也来不及了。”
玉璞平时对外人端庄稳重,到了母亲跟前就变成了小女儿,“娘,不要嘛!你去帮我求爹。”
刘馥兰摸摸她柔长光洁的发,笑着,“娘也不要你学武,一个单纯的女子碰了刀剑总是不好。”
“那妹妹她们呢?”
“她们有你的秀气美丽吗?又哪像你温柔懂事?不是娘自夸,我的玉璞真是摇光山庄的大美人。”
“娘,你也是大美人,为什么不多生几个,让我多几个亲妹妹?你看二娘就生了子圣他们五个!”
刘馥兰落寞地笑着,仍是摸摸她的头,“玉璞,有些事你不懂的。”
“娘,我长大了,我知道爹是偏爱二娘的。可是……无论是外貌、气质、谈吐、修养,二娘都不如你啊!”玉璞为母亲抱不平。
“你二娘跟你爹是师兄妹,相处近三十年,感情好是天经地义。”
“娘啊……”
“玉璞,别管大人的事了。”刘馥兰起身走到镜台前,打开一个小格,拿出一块锦布包里的东西交到玉璞手中。“你是真的长大了。”
“这是什么东西?”玉璞掂着这半个巴掌大的硬物。
“你打开来看,那是保佑你平安幸福的信物。”
“喔!”玉璞开心地打开锦帕。
摊在她掌心的,是一块半月形的白玉,色泽温润,几条淡红色的纹理若隐若现,好似雪白粉颊的羞红,又似白雪地上的落樱,淡柔宜人。
玉璞捏了捏,“好漂亮的玉呵!可是好冰冷。”
“娘长年放在盒子里,难怪冰冷了。”刘馥兰望向白玉,神情迷蒙,“玉器要戴在身上才能有灵气,搁久了不免黯淡无光。你去结个玉佩,贴身戴着吧!”
“多谢娘!”玉璞把玩着白玉,那半月圆边光滑圆润,可见曾费心琢磨,然而另一边却是凹凸不平,触手粗糙,“咦?怎么这里没有磨好?明天我上铺子请师傅磨光。”
“不。”刘馥兰拿起白玉,抚着那道曲折的直边,“这是天然寒玉,生来如此。在那个碎玉洞中,你还可以找到跟这接缝处吻合的半月白玉,两块一相接,就是一块圆圆满满的满月白玉。”
玉璞赞叹着,“好神奇啊!娘,那另外半块呢?在爹那里吗?”
馥兰神情一黯,“另外一块恐怕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玉璞没有注意到母亲的神色,犹雀跃着,“那我去那个碎玉洞找出那半块,再和这块相连,结成一个满月。”
“傻孩子,碎玉洞是个仙境,你去不了的。”刘馥兰将白玉放回玉璞手中,“收起来,娘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契合的另一半,一辈子幸福。”
玉璞少女怀春,微红了脸,仍问道:“既然是仙境,为什么娘拥有这一块白玉?”
“娘家带过来的。”
只要一提到娘家,玉璞就知道母亲不想讲话了,只好拜别出房。
玉璞从来没有到过外公家,那是因为母亲刘馥兰出身的西蟠派,在十九年前已被南山派所灭,而南山派又被当时年少有为的父亲率领北辰派剿灭。父母亲的姻缘也就是那时候结合的。
令她不解的是,既然父亲为母亲报仇,为何母亲始终对父亲冷淡?以致不到一年的时间,父亲又娶了二娘,从此也冷落了母亲?
她不懂,她不要这样,她只想嫁给一个好丈夫,两人相知相守。
第二章 飘香铭心
临睡前,赵瞵举起油灯,仔细将马房巡视一遍,再将大门开了一道细缝,以方便玉璞进出拿剑。
门外传来急沓的脚步声,赵瞵心知不是玉璞,心中冷笑,“该来的还是会来。”
三个黑影窜入,见了赵瞵就抡起拳头,打落他的油灯,斥喝道:“你这个不要命的马夫,竟敢坏了二少爷的好事,又教二少爷挨掌门的骂,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一阵拳打脚踢落在赵瞵身上,赵瞵缩着身蹲在地上,运起内力忍着重击的疼痛,却不回击。
来人又骂道:“新来的,你不懂摇光山庄的规矩,今天叫你听话,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强出头?”
马匹听到异样的声响,一匹匹躁动起来,青花更是嘶鸣不已。三个来人又打了赵瞵几拳,“得罪二少爷,先叫你吃点苦头,如果再有下次,就教你陈尸野外!”
教训够了,三人闪身而出,留下赵瞵。
这时,玉璞惊慌地跑进来,“赵瞵大哥,你怎么了?我刚刚看到有人跑出去。”
“没事。”赵瞵捡起油灯,拿出火折子点燃。
“会不会是子圣来找你麻烦?”玉璞担心地猜测着。灯火一亮,见到赵瞵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手臂上有瘀青血痕,惊道:“他们打你?”
“不碍事的。”赵瞵走向马房里准备就寝,“大小姐去练剑吧!”
“子圣太嚣张了。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玉璞仍然不放心,好歹他也是为了阿绵才挨打。她立时伸出手扶住他,“赵瞵大哥,你先上床休息,我去拿些刀伤药。”
赵瞵任她扶着,鼻里闻到的是她幽淡的体香,身上触到的是她柔软的手掌。这是仇人之女,只要他一反掌,就可以打死柔弱不堪一击的她,就如同过去每个夜晚,当他窥探她练剑时,胸臆所涌上的那股腾腾杀意。
杀了她,再弃尸于花园,谁知道是他所为?若非今早院内还有其他家仆,也许他也对韩子圣下手了。
赵瞵右掌大张,内力贯注其上,准备击掌而出。
玉璞扶着他坐下,忧心地面对他,“赵瞵大哥,你不要紧吧!”
柔言软语顿时化去他的暴戾,赵瞵心头一惊,瞧见玉璞的白皙嫩颊,还有那水灵灵的大眼,不觉内力顿散,右手无力地撑住床板。
玉璞以为他不舒服,起身道:“我回去找药,请赵瞵大哥忍耐一下。”
待玉璞离去,赵瞵盘腿运气,很快地收敛心神,再一抹额,果然是大片汗渍。
他竟然会对韩玉璞手下留情?即使她是个不知世事的大小姐,惨案发生时也还未出世,但是当年,他的娘亲、他的兄姐,不都惨死在韩昭远的手下吗?他又何必放过韩昭远的女儿?
天人交战之际,玉璞回来了,怀中抱着一大堆药物。她挑起一支小瓶,打开瓶塞。
“赵瞵大哥,我帮你上药。”她将药水倒在掌心里,就往他手臂的瘀青抹去,用力涂拭。
她仔细地为他揉散手臂上的瘀血,又问:“身上有没有受伤?要赶紧涂药才好。”
夏季天热,她身上始终有一股清淡的兰花香味,为她笼上清新的洁净气息。赵瞵吸着她的香味,不知不觉地,身子感到燥热不已,他猛然一回神,索性解下衣衫,任汗水冒个痛快。
乍见他脱下衣服,玉璞一惊,差点落荒而逃,可见到他胸膛上的青紫,又赶忙倒了药水,以手掌轻轻揉拭。
赵瞵的胸膛阔壮,肌肉坚实,她小小的手拿在上头揉抚,揉着揉着,瞧见他胸上的两点,闻到未曾闻过的男人气味,感觉到他规律有致的呼吸心跳,她的脸慢慢地烧热,由脸颊蔓延到耳根,又延烧到颈项,她垂下了头,力道越来越小。
她忽地移到他身后,细声道:“我看看背部有没有受伤。”
赵瞵脱衫原是无心之举,心想她涂好药水就会离去,谁知他胸背也有伤痕,却不是新伤,而是过去留下的旧痕。玉璞没有注意,仍闷着头为他抹药。
“赵瞵大哥,多谢你今天帮绵儿解危,连累你受伤,真是对不起,我弟弟那儿,我会去说他。”
“大小姐如果不想害我,就别说吧!”赵瞵终于开口讲话了。
玉璞手劲又弱了些,“赵瞵大哥,对不起。”
赵瞵挺直背脊,离开了她的揉抚,“我只是一个下人,大小姐不必道歉,我承受不起。”
玉璞将药瓶收好,“下人也是人,不管是你、还是绵儿,都有生而为人的尊严啊,”
“贱命不值钱,没什么尊严。”
赵瞵背对着她,口气冷硬如冰,他来了一个多月,玉璞还没看过他的笑容呢!
“赵瞵大哥怎么这么说?是生命,就有生存的价值和尊严。”
“那令尊杀人如麻,他又重视别人的生命吗?”
讲到父亲,玉璞顿时无语。虽未曾见过父亲杀人,但也听过无数传言和事迹。
她走到赵瞵身前,无奈地道:“江湖之事,我实在不清楚。可我娘已经为我爹吃长斋,也为他念佛……”
赵瞵冷然道:“若是罪孽深重,神佛也救不了。”
他的眼神好可怕!玉璞别过脸,瞧向一只飞蛾,只见它拍翅翻飞,向着如豆烛火扑打,明知追求光明的结果是以身相殉,但它仍执意向前。
玉璞想着,如果父亲真是罪大恶极,终而招惹仇家上门,她是不是愿意为父亲到神佛面前忏罪,以消世间怨恨?可是,她会不会像这只飞蛾,在扑向光明之余,也要受烈火焚身之苦呢?
江湖纷纷扰扰,她又何必痴傻到纵身火海?
她不知道,她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她摇了摇头,不再望向赵瞵冰山似的脸孔,将药瓶放在床板上,又道:“这里有两块糕,你拿去吃吧!你早点睡,我不吵你了。”
玉璞拿了剑,来到马房外静寂的空地。此刻夜凉如水,玉璞心头也是凉凉的,举起长剑,虚弱无力。她思绪蚪结,心中的剑法也乱了,练剑不成,干脆抛下长剑,抱膝坐在墙边,痴望天上的半边月。
她揣了揣口袋中的半月白玉,玉石有了她的体热,不再冰冷。她抚着粗糙的直边,痴想有朝一日,她要到母亲所提及的碎玉仙洞,找到另一半白玉,让两玉相合。
抬眼天上半月,手握人间半月,她心念一动,想要拿出白玉,举上天际,试着和夜空中的半月相合。
呜呜一声传来,玉璞低头一看,把白玉放回口袋,抱起了一只毛白似雪的小狗,“雪球,这么晚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