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我李藩的儿子竟然会是个有情有意的痴情种。」李藩喃喃道,忽然快步上前一把拉回了李子遥,将手中一块黑木镶金的牌子塞进他手里。
李子遥低头一看--
「王府令牌?」他不屑地冷哼一声。「给我这块没用的烂木头干吗?你不是吩咐过,从此认王爷不认令牌吗?」
「我再把命令收回便是。你一个娇贵的公子哥出门在外,若没有令牌,只怕十天不到就饿死街头了吧。」李藩说着,又握紧了李子遥的肩头。「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下定决心了就一定要把事做好!放心吧,爹支持你,就等着你带着南府千金回来成亲!」
「真的?」李子遥一愣。「可是我听他们说你答应让南延芳代替小南跟我成婚--」
「知子莫若父,爹何曾勉强过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南家那边,我再让你二姨娘替你过去说吧。」
李子遥又惊又喜!他没想到爹真的愿意帮他,而且他刚刚好象眼花了,要不然为什么他老觉得爹现在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小时后每当他鼓励着自己将来要当个大丈夫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呢?
为了娘的病死,他已很久不愿与爹这样四目相对了……
李藩坐回红木椅上,看来有些疲倦。「爹既是皇亲国戚,又是顾命大臣,为国效力是理所当然。但伴君如伴虎,朝中之人时时刻刻都在明争暗斗,只为巩固权位。爹已经老了,对于这权势之争早就看开,也不想再卷入其中了,只想速速告老还乡。如今咱们祖产还留有几块田地,『元福楼』茶馆这些年你也经营得不错,倘若你能赶快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爹就能安心辞官回家养老,安享晚年了。爹也不能帮你什么,趁着爹如今还是个官,怎么说也还有点官威,你一个人出外闯荡,这块王府令牌多少能帮得上忙。」
李子遥心里一热,微微感到歉然,又尴尬。「你……可别后悔啊,你要知道,我一旦出去,没找到小南就不会回来了。」
「是啊,你赶快带她回来成亲,也好洗刷你这些年为了忘情于她而被众人误解的污名。」李藩看着李子遥有些愕然的脸,微微一笑。「养你二十年,你以为爹真的不懂你吗?」
可是……难道爹真的懂?「你真的--」
「对了,如果可能的话,找个可靠的人陪着你去,孤身一人在外,不如多个兄弟好办事。」李藩用眼神示意他看向门外,李子遥却还想追问。
「你刚才说--」
「啰嗦!方才你不是喊着十万火急?还不快去?」李藩一挥手,朗声喝道。
李子遥看看手中令牌,再看看李藩,顿时觉得像是吃了定心丸。他点点头,立刻推门而出。
南延芳和韩雍站在门外,只见南延芳一脸错愕,而韩雍则是兴奋得跳脚!
「恭喜二哥!连王爷也支持你,还不快出发!」
「我也没想到我爹竟然肯帮我,我刚刚还想着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脱身。」
李子遥把令牌收好了,忽然想到爹刚刚的话。他伸手拍了拍韩雍:「雍弟,咱们三兄弟感情向来最好,不管其中是谁有什么事情,做兄弟的一定义不容辞的吧?」
「这是当然!我韩雍向来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韩雍一拍胸,豪气万分。
「果然有义气,大哥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他,就拜托你陪我这一趟吧!」李子遥一把揽住韩雍的肩,不容他推辞。
「好啊--耶?慢着!你是说陪你去寻妻?」韩雍呆了半天才听懂了李子遥的话,刚刚的豪气万分立刻减半。「不是吧?二哥,你别开玩笑了!这么遥远的路途,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韩雍!你到底去是不去?」李子遥凤眼微瞇,隐隐透着冷酷光芒,看得韩雍心头一阵发冷。
「我还没准备行囊--」
「有王府令牌在手,要船有船、要银子有银子!咱们畅行无阻,还准备什么行囊啊!走!」
「好歹也让我回去跟我娘亲说一声--」
「若是先告诉你娘她肯定不放行的!你放心,我再差人回去帮你跟你娘道别!咱们出发吧!」
「慢着!让我再想想,一定还有什么忘了交代的--」
「等等--我也要去。」就在韩雍被李子遥强行拖走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南延芳却说话了。
「妳?」李子遥与韩雍同时望向她,脸上都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咱们不是去玩啊,妳跟来干什么?」
「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姊姊,她失踪这么多年了,不知是死是活--」南延芳咬住唇,看来有些心神不宁。「反正,我就是想跟着子遥哥去找明逍姊姊。」
第五章
「不是吧,船家?北上的船得过了中午才有啊?」李十三站在渡船头,心急地探头问道。「没有早一点的船吗?我很赶啊。」
「说了要等啦,客倌妳已经问我第十遍了,船不来,妳急也没用的。」
李十三无法,只好走到渡船头边的小面摊坐下,继续喝她那碗冷掉的茶。
早知道昨晚就不应该出手相救,竟然又被李子遥给认出来!真是愈想愈不甘心,亏她还费尽心思地改头换面,这张脸看起来不是南明逍、也不是李十三,他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当时情况危急,她逼不得已只好先下手打昏他再说!可他虽然是昏了,迟早会醒,也不能让他就这样继续待在那艘船上,最后只好请船家将他俩送上岸,由她把他送回郡王府。她送他回去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呢,她急着回到渡船头,想趁他醒过来前赶快搭船离开,没想到竟然一条船都没有!眼见她从大清早等到现在日正当中,她心里实在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真是的,人果然不能太好心,我怎么那么会给自己找麻烦呢?」
李十三打开了身边的小竹笼,那是昨晚船家的小女儿玲儿卖给她的,里面一团毛茸茸的小花兔兴奋地探出了头,滚落在李十三手掌上。
「我只不过是想搭船回北方去,没想到遇到这么多事,还多出了阿花你。你这家伙跟我同是天涯沦落人,要不是我把你要了来,搞不好你老早就成为一道红烧兔肉了,以后你只好跟我相依为命了,不愿意也不行。」李十三把阿花捧在手里端详一番,又自言自语:「叫阿花未免太普通了,况且你还是只雄兔呢。看你这身黄毛又蓬又长,干脆叫你狮毛好了,威武多了吧?」
李十三见狮毛焦躁地东闻西嗅,自己跟着闻到了阵阵香气,正是从面摊老板手上捧着的那碗热面散发出来的,她这才想到她跟狮毛从一早到现在都还没进食。
「啊,被你害得我都饿了。」李十三才打算招手叫菜,却看见旁边一对男女正拉拉扯扯地叫嚷着,吸引了人群围观。
「相公我求求你,你不要走!别丢下我啊!」年轻女子哭哭啼啼的,紧抓着个落魄书生,死也不肯放手。「你一个人身无分文,包袱里就只有几枝破笔几张破纸,怎么上京赶考?一路上又有谁能照顾你呢?相公,你别丢下我吧!」
「青青,妳这是何必呢?妳我已经离缘,妳不是我的娘子了,快回家去吧,妳爹正等着妳呢。」落魄书生像是想甩开那女子的纠缠,却又于心不忍。「妳别拦着我了,我这次上京赴考,一定要金榜题名!到时候能谋得一官半职,我就风光了!再也不用--」
「哇,你这男人也太没良心了,竟然怕你娘子耽误你的前程,就狠心把她给休了!」围观几个路人都替那年轻女子抱不平。
「你们胡说什么?我才没有休她!」落魄书生见年轻女子在他脚边哭得梨花带泪,转过头深叹口气,再也无法逼自己狠心以对,终于伸手将她搀起。「我与我娘子情深似海,我发誓过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怎么会愿意写下休妻书?」
「那离缘是怎么回事?」
「我爹瞧不起我相公只是个寒窗苦读的穷书生,我们只好私奔,却被爹给逮了回来,爹不承认我俩的婚事,他说……」女子紧抓着书生的衣袖,泣不成声。
「他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新婚的甜蜜能维持多久?倘若没有银子,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力气谈浓情蜜意、山盟海誓呢?」书生疲惫的脸上此时更添落寞。「况且青青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下嫁与我这穷书生,门不当户不对,我一介寒士,如何给青青幸福?」
「所以我爹逼我相公签下放妻书,除非他能高中状元,从此大富大贵,否则咱俩这辈子都别想再见面了……」女子说着,又哭起来。「爹不肯资助你,你连盘缠都没有,怎么上京赶考?爹分明就是故意为难,要断了咱俩夫妻缘份,相公,我不要门当户对,也不怕吃苦,只求你不要拋下我,哪怕要跟你共赴黄泉,我也--」
「青青!妳--」书生眼眶泛红,激动得无法言语。
「不用非得共赴黄泉那么惨吧?」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忽然被拋了过来,正好落在落魄书生的手上。「门当户对是很好,但也不是说穷汉子就不能娶富家女,穷丫头就不能嫁给公子爷啊。」
「这……这位姑娘,这荷包……」
「这荷包是我奉福琳道姑的意思--」李十三话说一半,便见群众中有几个乡民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也就是我师父她老人家的指示,将这袋银两跟银票,一共四百两,借给这位--」李十三看了看书生,笑问:「请教阁下大名啊?」
「啊?」书生迟疑了一下,才煞有其事地拱手作揖。「在下高颂文。」
「高公子啊。」李十三笑瞇瞇的,转身向围观群众朗声道:「高公子与青青小姐两情相悦,却因为银子的问题被逼得得劳燕分飞。我奉我师父福琳道姑的意旨,将这四百两银子借给高公子,作为他赴京赶考的旅费,期望高公子能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好回来苏州与青青小姐成就美好姻缘。」
「妳说的是那四处行侠仗义、专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福琳道姑吗?」发问的路人眼底散发出了崇敬的光芒。「难道福琳道姑的善行不是传说,而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才在下我就是她老人家最疼爱的弟子。」李十三将狮毛放在肩头,笑脸颇为得意,而围观群众也开始兴奋地议论纷纷。
「福琳道姑的义行也是这几年才开始流传的,听说她武功高强,精通江湖术法,门下弟子众多,不过收的全都是女弟子呀。」
「是啊,传闻福琳道姑最看不惯别人棒打鸳鸯,所以她命门下弟子四处搜访,专门帮助那些无法长相厮守的痴情男女,还常常拿钱财资助贫贱夫妻呢,真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多钱财供她行侠仗义?」
「我想也许是劫富济贫也不一定。说真的,这福琳道姑总是神出鬼没,到底是正是邪也不得而知,实在很神秘呀。」
「我师父她老人家肯定是个正派人士,也绝对不会夺取不义之财,请大家不用胡乱猜测了。」李十三替师父辟谣,心头倒是有点发虚,因为她这个师父的背景的确神秘得连她都不太了解呀。「天下任何有情人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到长白山的『有情寺』来找我师父,我师父肯定会尽全力帮他们的。」
「这位姑娘,在下十分感激妳与令师的出手相助!」高颂文携着青青的手,朝李十三感激道:「大恩大德,我与青青--」
「没齿难忘是吧?行了,我都知道,会替你转告我师父的。」李十三挥挥手,笑瞇了眼。「人家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只要两个人情真,即使一生粗茶淡饭又何妨?但若你能讨好青青的爹,你们俩在一起就更幸福了。我助你银两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你能向青青的爹证明你自个儿的能力,也证明你非青青不娶的决心!先说清楚啊,倘若你将来高中状元,却见异思迁,辜负青青的话,这四百两我绝对要你双倍奉还,还会赏你一顿教训!」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高颂文感动万分,慷慨激昂地对天发誓。「我高颂文一定不负众望所托,上京考取功名,回来与青青重续良缘!」
「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今日有幸亲眼见识福琳道姑门下弟子的义行,简直是三生有幸!」面摊老板手上扯着抹布,感动得眼眶泛红。
「恩人姑娘,真是很感激妳……对了,妳是福琳道姑的弟子,那妳不就是个侠女吗?」青青拉住李十三,有些害羞地问道。
「是啊是啊,妳看得出来呀?」李十三笑盈盈的,沾沾自喜起来。「虽然我师父老是说我一点江湖人的样子也没有,没办法,恶习难改啊……」李十三颇为烦恼地摇着头,看来却有些恍惚。「所以说从小养成什么习惯是很重要的,不过最近我愈来愈有侠女的气势了,妳别喊我什么恩人姑娘的,叫我李女侠吧。」
「李女侠--原来妳姓李啊?能否请教妳的芳名呢?妳是成全咱们的恩人,总不能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我叫李--」唉,面摊旁那棵树还贴着一张郡王府的寻人告示呢,提醒她别忘记李十三这个名字现在可是价值五千两的通缉要犯。「我想想,我叫--」
「南明逍!小南!妳别走呀,小南!」
又心急又心酸的呼唤声从围观人群外围传了来,直直冲进李十三耳朵里,震得她瞬间忘了要呼吸!
怎么会?不是吧?那声音分明就是……
「小南!」李子遥突破重围,脚步踉跄地冲到了李十三面前,抓住了李十三的双手,不但吓到了李十三,也把狮毛吓得从她肩头跳下去。
「真是妳!果然在这儿!还好让我赶上了,都怪雍弟这家伙坚持要回家打包行囊,耽搁了好些时间。我好担心,万一妳就这样上船走了,我真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找才好!」李子遥颤抖着声音说完,干脆一把将李十三抱进胸怀,紧拥不放。「小南,我终于找到妳了吗?我好象在作梦,感觉好不真实啊……」
他的心跳好快!他的身子好暖!他的胸膛……肩膀……原来是这么让人想倚靠吗?她怎么不记得呢?李十三四肢僵硬,头脑一片空白,想不清自己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可是……他的拥抱怎么能这么舒服?舒服到她几乎要舍不得推开……
「妳告诉我,这是真的吧?我终于找到了妳,把妳紧紧抱在怀里!」李子遥垂下头,下巴抵着李十三的额,感觉她凉凉的体温。「妳不知道,我梦想这一天有多久了,如果现在是我在作梦,拜托妳别吵醒我,再让我感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