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尚理屡次被她吐槽,怒气几乎又细了出来。
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的夏盈玥犹说着:
“很多人预言下一波恐怖攻击将由网路骇客发动,航空公司是第一个箭靶,要搞垮他们不会太难。”
“讲这种话,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穆尚理连眼角也不扫她一下,“恐怖攻击又不是小朋友吵架,发动攻击的一方也免不了要损兵折将,如果不是为了重要理念,他们才不会轻易蛮干。”
“这说的也是。”
虽然和好友叶离欢的讲法差很多,但夏盈玥知道这番分析有理。
“侵入系统、偷取密码、把网站改得面目全非,这只是跳梁小丑的胡闹行径,根本不能算恐怖分子。”
办多了网路犯罪案件,穆尚理很清楚骇客只是二十四小时挂在网路上的无聊人种,他们屁事也做不来。
“网路入侵只适合骇客阴阴的干,恐怖分子却是狠狠的干,除非能够立刻成为报纸头条,否则恐怖分子才不屑去做呢。”
夏盈玥眉尖微蹙,终是不服,提出反驳:“如果他们瘫痪整个网路,一定马上登上报纸头条。”
“那又怎么样?网路挂了,只是不方便,不至于死人吧?”
夏盈玥又想了想,网路兴起只是这几年的事,以前没有它的时候,大家日子还不是照过?网路制造的问题,比它解决的问题更多呢。
“所以,你就不必替航空公司瞎操心了。”
见她没再说话,穆尚理得意地笑笑,终于让她闭嘴了。
可惜啊!好景不常,夏盈玥又开口了:“我有一个朋友不这么想,她是你说的跳梁小丑,但她会的不只变魔术。”
她和叶离欢、薛苑威是十分要好的高中同学,人称“怪怪三剑客”,每一两个月,她们就会找个名目相约出来打打牙祭,顺便联络感情。
“哦!她会走钢索吗!跳火圈吗!”小丑的把戏不就这些!
“都不是!”
夏盈玥佯作动怒,捶了一下身旁人的肩膀。
穆尚理一向无法忍受外人的碰触,却意外发现不讨厌小丫头跟他动手动脚,甚至还蛮乐意她跟他打打闹闹。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夏盈玥说话时,一缕缕少女特有的馨香送入穆尚理鼻端,眸瞳中映满她娇美可人的笑容,他一颗心竟有瞬间的迷离,不知到了何处。
什么复仇啦、痛苦啦!全都沉到大西洋去了,只剩下单纯的悸动,胸口怦怦跳动的心奏着原始的爱恋旋律。
老天!他不该叫她小狐狸精的,瞧她多会蛊惑男人!
穆尚理收摄乱七八糟的心神,随口说道:“那她会什么?”
“欢欢可神奇了!”夏盈玥得意洋洋地说道:“她是白帽骇容,网路犯罪分子最害怕的人。”
就像丝丝分两种,骇客阵营也分正反两方。
白帽骇客侵入系统是为了让系统管理员抓出安全漏洞,而不是蓄意搞破坏;黑帽骇客则贩售禁药、非法软体、或是侵入银行系统把客户的钱领光光,没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欢欢说,如果只是想给航空公司一个下马威,那就侵入旅客划位系统,取消所有旅客划位记录,现代人最重视自己的权利,铁定闹得鸡飞狗跳。”
穆尚理在脑海中想象旅客围在航空公司柜台台前叫嚣的景象,鸡飞狗跳好像还不足以形容场面的混乱。
夏盈玥接着又说道:“欢欢还说,如果真想给航空公司一点教训,那就侵入飞机的油料管制系统。”
骇入油料管制系统多麻烦!直接放炸弹快多了。穆尚理偏好炸得血肉纷飞的攻击方法,徒然制造紧张有个鸟用?
仿佛看出他的疑问,夏盈玥解释道:“放炸弹要通过航警局的检查,骇入管制系统却只要一台能够上网的电脑。”
重大空难事件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穆尚理不由得大惊:
“你确定那个欢欢没有在这飞机动手脚吗?”
他肉虽多,只怕也不够给鲨鱼塞牙缝。
夏盈玥很高兴地的幽默感又回来了,嫣然笑说:
“欢欢去参加骇客高峰会议,忙得很,她没空啦!”
骇客也学G8八大工业国召开高峰会议?更是无法无天!遇上这种女人,多看一眼多一分倒霉。穆尚理对欢欢留下深刻、却不佳的印象。
幽幽叹了口气,夏盈玥的声音显得又清晰又遥远——
“欢欢去哪里都没人管,她曾经背着电脑在撒哈拉沙漠骑骆驼,也去过热带雨林,用数位相机拍鳄鱼。”
穆尚理屈指在她的额头轻击一下,撇撇嘴说道:
“你不适合那种飘忽不定的生活。”
夏盈玥嘟着嘴唇,嘟哝道:“你又知道了。”
“同样的情境,有些人能够享受孤独,有些人却会感到寂寞。”
他认为夏盈玥属于后者。她身上有种令人安心舒泰的特质,文诌诌的讲法叫宜室宜家,白话版本就叫男人看了就想娶回家。
一旦领略过她的魅力后,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情境,第一次见面,她的笑容就让他失落了心,想要掬取加以珍藏。
她不是老狐狸的女儿就好了!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求她,追求三十年来第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孩。
像被利刃狠狠刺了一下,穆尚理心中一痛,从情爱的迷障中抽离。
如果她不是夏盈玥,他根本不会认识她!
撇开上一代的恩怨不谈,他们也不配,她看起来那么小!
再一次打量身旁的小人儿,她穿着素色套头棉杉、韵律裤、布鞋,娇小的身材不知有没有160公分,非常素简的学生形象。
而他已届而立之年,整整大她十岁,不但不能算年纪相若,配在一起逃不了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夏盈玥伸出小手,一脸的期盼——
“不生气喽?休战了?”
“本来就没有打战,你少耍白痴了。”
穆尚理粗声恶气地骂,别开脸不去理她。
夏盈玥径自握住他的手掌,摇了两下。
“我觉得你讨厌我。”闷闷的声音有一抹受伤的情绪。
夏盈玥眼底噙着委屈的泪,他讨厌她已经够惨了,更惨的是她居然有点喜欢一个讨厌她的人。喜欢他?
心,重重的拧了一下!
夏盈玥脸颊发热,悄悄瞅了他一眼,心跳得更快了。
小穆律师身材魁梧,人长得又帅,天生的model face,利不干净的胡渣有种沧桑的感觉,更增加他的男性魅力。
不但如此,他还是曝光率极高的律师,事业有成,即使是当年的爹地,也还比不上他此时盛名远播。
条件这么好的男人,不是还没出生,就是被识货的女人抢光了,像他这种尚未死会的黄金单身汉,应该有很多女人倒追他吧?
他一定看不上她这种单细胞生物,人生经验嫩呆得离谱的小女孩。
夏盈玥有丝心伤,还好她天生乐观,很快就振作起来。
就算小穆律师不喜欢她,他们还是可以做朋友,只求他不要讨厌她,不要冷着脸一声不哼,那就够啦!
穆尚理近乎粗暴地抽回手掌。
“我没有讨厌你,你有被迫害妄想症吗?神经!”
又是那种冰凉软柔的触感,他耗尽心机才从脑海中洗掉的记忆,一瞬间全都涌上心头。
她是小狐狸精!他只是普通的凡人,怎么抗拒得了?
穆尚理渐渐感到招架无力。
莫非,在爱情的国度中,真的没有仇恨生存的空间?
律师讲话都很难听,好在她从小听到大,已经习惯了。
在宽大的座椅中蜷成一个小人球,夏盈玥安心地逸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舒服得快睡着了。
“你说的没错,我不像欢欢,我没办法像她那么洒脱,我会想家、想朋友、想念老得跳不动的金枝玉叶。”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小穆律师好像很了解她……比她还了解自己呢。
家……
如果家还在,那么他必不远游,分分秒秒都守候在家人身边。只要他们平安无恙,他就心满意足。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对爸妈和大姐说,他真的好爱好爱他们,就是立刻死了,也是欢欢喜喜。
穆尚理闭上眼睛,一颗心因为渴望而疼痛。
夏盈玥眨了眨混茫的眸子,昏昏沉沉地合上眼,神志开始恍惚,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深呼吸。
昨夜在酒吧玩太疯,回到房间脑袋才沾到枕头,天色就蒙蒙亮了。
一早起来,小穆律师阴阳怪气的,害她提心吊胆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碰了无数软钉子,老天爷怜她用心良苦,总算把他哄笑了。
要不是累挂了,夏盈玥真想替出自己拍拍手。
这可是相当不容易的事呢!简直可以拿来拍“不可能的任务”的再续集。
强烈的倦意抓住了她,神思飘飘浮浮,不久就沉沉坠入梦乡。
穆尚理望着她,眼神充满了矛盾与痛苦。
理智告诉他,要恨她、要毁掉她,她是老狐狸的心头肉,捅死她比捅死老狐狸不知容易多少倍,效果也更好。
可是,她是那么善良而纯真,明明是他乱发脾气,从头到尾只听她一直道歉,试着逗他开心。
时而温言软语,时而幽默俏皮,他从没想过,一个女孩子会有那么多变的情绪面貌?又都如此温柔。
向空中小姐要来毛毯,穆尚理把身旁的小人儿密密实实地裹成一只粽子,机舱空调很强,她穿得单薄,不小心就要着凉的。
下飞机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客户排队等着见他,穆尚理强迫自己休息,但心中思潮起伏,又怎么睡得着?
望着夏盈玥如孩童般无邪的睡颜,他迷惘了……
第五章
“小苑,下雨了,怎么不撑伞?”
夏盈玥将雨伞伸了过去,罩住薛苑葳被淋湿的肩头。
“别来!这样会把寻狗启事弄湿,字迹糊得看不清楚。”
薛苑岁将雨伞推开,口气微露不耐。
“小毛不见啦?”
“不是小奇,五楼吴小姐的狮子狗走丢了,她请我帮忙找。”
薛苑崴很快地将寻狗启事贴完。
她兼差当大楼管理员,工作内容也包含协寻失踪的小猫小狗。
忙完正事后,她立刻双手叉腰,声讨一脸坏笑的夏盈玥。
“我的狗叫小奇,不叫小毛!要讲几次你才记得住!”
夏盈玥吐了吐舌,无辜地说道:“你自己说的。”
“那只是一时口误好不好!”
“唉!小毛最近掉毛掉得很严重……”
夏盈玥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学得维妙维肖,词句语调,无一不像。
薛苑葳气得蹦蹦跳,从齿缝中挤出正确版本:
“小奇最近掉毛掉得很严重!你再说小毛,我就不跟你好了!”
夏盈玥搂着薛苑葳的肩膀,求饶道:“人家下次不敢了。”
薛苑葳赏了她一记超级卫生眼,矮身躲进雨伞下。
“有事没事下什么雨咧!我们去麦当劳坐。”
两人走进校门口对面的麦当劳,畏冷的夏盈玥点了热可可,薛苑葳却很神勇地叫了杯冰咖啡。薛苑葳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手上也没闲着,将糖和奶精加进咖啡,小心搅动淹到杯缘的黑色液体。
“法研所潘诗龙学长向我打听你有没有男朋友。”
“别提他了。”
提到打死不退、毅力惊人的潘诗龙,夏盈玥气恼万分,香浓的热可可忽然变得比马尿还难以下咽。
薛苑葳好奇地瞠大眼睛,问道:“出什么事了?”
夏盈玥嘟嘴抱怨道:“星期天早上我刚从法国回来,时差还没调过来,正蒙头大睡,他居然打电话硬挖我起床。”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薛苑葳心想,光是吵醒不足以让温和的夏娃记恨,诗龙学长一定做了天怒人怨的坏事,才让她大为光火。
夏盈玥叹了口气回想着:“他问我一堆问题,像是我对副总统绯闻案判决的看法、大法官释字第五四四号解释意旨等。”
“诗龙学长走火入魔了,满脑子都是法律问题。”
“他满脑子都是病!居然考我麻醉药品管制条例将毒品分为几级;安非他命又属于哪一级毒品;比摇头丸更毒的摇霸,学名叫什么;日本蘑菇算第几级毒品。考试还没到,有必要现在就开始温书吗?”
“走火入魔到这种地步,真不容易。”薛苑葳很赞叹学长的功力。
夏盈玥控诉似的双手一摊,“更扯的还在后面呢。”
“虾米?这还是小的吗?学长又问了什么天才问题?”
夏盈玥无力地答道:“讨论完毒品后,那个大脑构造与平常人不同的学长说他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大概是楼上邻居在浇花。那明明不是邻居在浇花,而是下雨了。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别卖关子啦!学长怎么说?”
“喔!原来是上帝在浇花。”
“学长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怪物啊,遇到这样的人也不容易……怪不得人家说他是恐龙,传导慢……”
薛苑葳的狂笑声让其他客人的眼光朝她们桌子的方向集中。
夏盈玥踩了她一脚,喷声道:“不要笑了!”
“本来我想叫学长死心,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夏盈玥质问道:“谢谢你的通知哦,怎么我不知道自己有男朋友?”
“康佑衡学长啊!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康学长逢人就说他看过你没穿衣服的样子。”
夏盈玥张开五根手指头,口气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那个时候我才五个月大。”
薛苑葳一口气将咖啡倒进喉咙,舔舔嘴唇说道:“他还说你看过他不着寸缕的光屁股,所以要对他负责任。”
夏盈玥连忙掩口,免得把可可吐出来。
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吧!
天要亡她吗?一个潘诗龙学长已经让她够头大了,现在又多一个夹缠不清的佑衡哥跟着起哄。怎么拒绝他们,才不会伤感情呢?大家都是青服社的成员,她不希望因为这件事伤害团体气氛。
“算了,别理那些臭男生。”
薛苑葳改个话题问道:“法国好玩吗?听说伯父担心你的安危,还特地派人把你快递回来。”
“那位快递先生就是穆尚理律师。”夏盈玥很感激好友的体贴。
薛苑葳嘴巴张得大大的,都可以看到喉咙了。
“没有败诉过的常胜律师穆尚理?夏娃,你知道吗?‘妈妈的牙齿’就是穆尚理的姐夫。”
“你在说火星话吗?小穆律师的姐夫怎么会是‘妈妈的牙齿’?”
“你上刑法课都在睡觉吗?老教授乡音没人听得懂,每次他说‘买卖的瑕疵’,听起来都像是‘妈妈的牙齿’。”
夏盈玥忍住笑意,“我没注意。”
“我看你上课都在神游,根本没专心听讲。”薛苑葳指控着。
“我是水昆妹,上课都用混的,哪里比得上笔记公主的功力啊!你和小穆律师有得拼,他是不败律师,你是不败书卷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