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地说:“你总算是恢复精神了。”
她嘟着嘴,“我一直都是这样。”
“是吗?”他走到火炉旁坐下,状似轻松地闲聊着,“我下午经过黑石屋,那时你一点精神都没有。”
她来到他对面坐下,伸出冰冷的小手烤着温暖的火光,学他闲聊的口气说:“整天看的不是病人就是死人,谁还能有精神?要说奇怪,没有人比你更奇怪的了,上午在长老议事堂碰面的时候,你嘲讽的表情叫人好伤心,可是现在的你又完全不一样,我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你觉得呢?”他身体轻松地往后一靠,隔着火光慵懒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慵懒中带有透视人心的魔力,秋漱玉小心地回答,“大家都说你喜怒无常,我现在才算了解,原来‘无常’就是真正的你。”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你看到我就是这种感觉吗?”
她顺着他的话风说:“原来你叫‘恨无常’先生啊,真是失敬失敬。”
“你已经把我剖析个透彻了。”
她摸不着头绪地问:“我剖析了什么?”
“‘无常’是真正的我,可偏偏我的名字叫‘恨无常’。不是吗?”
她心中微微一颤,他的心真是如此吗?此话是褒?是贬?还是讽刺?秋漱玉提醒自己小心。只是自己每一次都要小心翼翼地应对,而他却是轻轻松松地把问题丢回来,不禁气修少了他十年的阴险狡猾。
她学他讽刺地说:“我对无常的‘无’字有新的解释,它就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的‘无可奈何’。”她暗示痴情汉在花落去,燕归来之时,只有在花园小径上独自寂寞地徘徊。
他俊目带着笑意,看着她道:“‘常’呢?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他微笑的眼神似乎还带有几分暗示,她听到无抵抗力的心儿卜通地狂跳着!故意漠视地说:“倾国名花人人爱,何止君王喜欢带笑看。”
“名花又是什么感觉呢?它喜欢被人人倾慕还是君王独享芬芳?”
他此刻的笑容让人心跳加速,是他话中另有暗示,抑是自己太过敏感?为什么总觉得他在暗示她是倾国名花,而他则是带笑看的君王。
她摇摇头甩掉过甚的幻想,“你问错人了,我虽然真的非常漂亮,但毕竟是一夜花开又花谢的昙花,没有光彩让人倾慕也没芬芳让人独享,所以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原来。”
他的回答毫不犹豫,让她的心灵小小地受伤,可是他却接着说:“你是这么以为的。”
“什么意思?”她不了解话中的含意。
他却转移话题地问:“你现在身体会疼吗?”
“为什么这么问?”她防卫地问,毕竟他今早才嘲讽过自己的身体情况。
“为什么我不能这么问?”
“我没说你不能这么问,只是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答案就好?”
“为什么我们的谈话非得有这么多的‘为什么’?是你今晚心情很好故意跟我绕着口舌,还是我们有谁理解力不好,总是听不懂对方问什么呢?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总得找一个解决的方法,不如你先回答我的‘为什么’,我再回答你的‘为什么’?少主意下如何?”反正她有整晚的时间耗。
他叹了一口气,显然是没耐心兜圈子,只有投降地说:“记不记得昨晚你曾说‘身体一天比一天疼’?”
“昨晚……啊!昨晚是你?”她吓了好大一跳,怎么会是他?!好不容易退烧的薄脸皮又开始发烫了,她表情不自然地说:“你为什么偷跑进我的房间?”
“为什么不说阿齐、阿律他们偷跑进你的房间呢?”
“他们不一样,我们就像哥儿们一样,自然没有……”她发现自己说太快了。
冷风行接着问:“那我们像什么呢?”
他的笑容带有些许轻薄,她的脸为之飞染红霞,略微困窘地说:“我们……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因为你不好捉摸,自然就不能像哥儿们一样无话不谈。”
“所以昨晚的一番真实告白,我是没资格听的,你选择用笑容来对我隐瞒真相?”
她辩解地说:“那些不是真心话,我只是心情太糟,才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你决定继续欺瞒我?”
虽然他的语气仍然低沉平稳,但她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怒光,她一时心慌,“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在他灼灼目光凝视下,她的心乱成一片,再也理不出个头绪,像首低垂,凄然地说:“只是不想连你也瞧不起我而已,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残缺,以为装出快乐的样子,就没人看出来……小时候,在我爹还没炼出五毒液之前,我大半的时间都是坐在软椅上,身体情况好些时,想和邻居一起玩,却没有人愿意陪我玩,他们说我是纸糊的娃娃,一碰就坏。可是我不想被当成纸娃娃啊。我可以面对自己残缺,可是却无法承受别人眼中的轻慢,就像你今天早上一样,所以我才会欺骗,请原谅我。”
含着薄泪的她,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自卑交错着自怜,谁舍得多责备她呢?他走向前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静静地让两颗心交流。
他在乎她的感伤,秋漱玉痴恋的心感动得想哭了,此刻的他或许已在心头轻轻地烙上她的名字,虽然只是雪地鸿爪,但她已经满足了。
靠着他温柔的胸怀,她贪婪地问:“今晚还要回去吗?”
“不了,外面还下着雨。”
“嗯。”真好。她好喜欢就这么暖暖地窝着,“我曾做过这样的梦。”
“什么样的梦?”
“醒来就什么都没有的梦。”她为此再叹一口气。如果把此刻的温暖当作是场梦,或许她比较容易适应梦醒后的一切。
“现在想睡吗?”他轻声问着。
她马上摇摇头,若是睡醒什么都没有,岂不亏大了,不过虽是如此,今日的变化让她身心太疲累,半刻钟不到,她就沉沉入睡了。
“漱玉妹子!”冷雨律一大早就扯着喉咙往她的房间快步走去,可是一名老妇却挡在秋漱玉的房门前。
王嫂是“曲风楼”的人,怎么会守在漱玉的门口?冷雨律满脸狐疑地问:“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王嫂恭敬地说:“主子吩咐我,秋姑娘醒来之前不可以让任何人进去。”
“为什么?!大哥是什么时候叫你守住这里的!”这就更奇怪了。
“天刚亮的时候。”
外面的扰动声大概吵醒了她,冷雨律听到房里有声音传来,于是提高声音说:“漱玉妹子,我要进去了。”
秋漱玉高八度的尖叫声传来,“不可以!”
“这到底是怎么了?”冷雨律一肚子的疑问,可是他不敢发问,只能闷在心里,等见着面再说。
房里的秋漱玉可着急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裹在毛毯里,虽然毛毯包得还算紧密,但谁知道它有没有松脱过,而且冷风行够不够君子?昨晚怎么会不小心睡着,自己的一世清白会不会毁在胡里胡涂中?
房外的冷雨律几乎是要闯进来了,心乱的她急忙地拿起床边折叠整齐的衣服穿上,穿到一半才想起折叠这么整齐的衣服是不是也是他所为?
天啊,怎么会因贪睡,害自己陷入这种难堪的情境呢?
房外的冷雨律等得有点不耐烦,“可以进去了吗?”
“再一下下。”她急忙把衣服穿整齐,整理一下仪容,开门走出去。
冷雨律见她一脸红咚咚地,皱着眉头问:“你又喝了五毒液?”
又来一个!她杏眼瞪着他,“人家刚睡醒气色好,不行吗?”
他尴尬地笑了笑,“当然行,恭喜姑娘今天气色大好。”
“不客气,说!一早吵我做什么?”
见她精神这么好,冷雨律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我替黑石屋的人来叫醒你啊。”
“舞叔叔呢?”
“天还没亮就把昨晚熬的那鼎药抬过去了。”
“嗯。待本神医出诊去。咦?旁边这位是?”她发现王嫂一直站在她房门旁。
王嫂征笑地说:“少主要我守在这里,既然姑娘醒了,我也该回去做活了。”说完她向两人行个礼,往“曲风楼”的方向走去。
冷雨律问出心中的疑问,“为什么大哥要派个人守在这里?”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怕我睡不着到处乱走吧。”她胡乱应着,心里却因为他的体贴而浮上一片暖意。
秋漱玉走到黑石屋,里面的影像却让她大感意外,石屋里的病床空荡荡的,只见泪眼相对的女人。
她愕然地问:“病人都哪里去了?”
众人见她到来,纷纷跪在她面前,求情地说:“活菩萨,救救我儿子。”
“还有我家相公,他一定活不过今天的。”
见众人七嘴八舌地陈情,她跟着蹲在地上,“你们慢慢说,到底人都跑哪里去了?”
“全去校练场了,我家老二听说少主亲自操兵,一刻钟都躺不住,吵着要去参加校练,他说躺在床上会消磨他的斗志。”
接着,还有人说:“我那口子明明连站都很困难,可是大家都走了,他说不去将来会没办法抬头见人,所以也……呜——”
她总算有点头绪了,见昨夜熬的那鼎养气补血的药汁还完好如初地搁在屋角,叹口气说:“原来喝补药会损了英雄的棱角啊。”
又有几位妇人走进来,手里揣着满满的药碗,其中一人拭泪地说:“我儿子从昨晚就吵着不喝药,怎么劝都没用,天一亮他就自己穿好衣服说要归队入营,我刚才在远处偷瞧了一下,看着他手臂的血直流,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丈夫也是,我看他不到中午就会失血过多死亡了,呜——”
“请小菩萨救救他们吧。”
跪在地上的妇人愈来愈多,而且怎么扶也不肯站起来,秋漱玉美丽的小脸蛋像苦瓜一样皱着,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尤其现在两人的关系又这么暧昧不明,她躲他都来不及了,怎么还有脸去要回那群伤兵呢?而且谁知道他现在心情好不好?是像昨晚一样和善,还是像平常一样,一双利眼就叫人手软脚软的。
狼族女权长期被压抑的结果就是“不敢怒”也“不敢言”,但是难道要她这个外人带领她们去反扑男权吗?她实在想再多活个几天。
见她面有难色,官夫人神情黯然地说:“我知道不该再麻烦小神医,但是我们都是习惯听话的女人,而且在少主面前也没有我们说话的份儿,只有你是特殊的,昨晚少主还派王嫂帮你守门,可见你对他真的很重要,或许你说的话他愿意听。”
这些人是包打听吗?就算这样,她也不敢去向他讨人,她向冷雨律求救地说:“毕竟是你大哥,你去试看看吧。”
“我也去看过了,可是……军纪森严,我根本不敢打断。”
她呻吟地说:“难道我敢吗?校练场非比一般,何况他根本不可能听我的话。”
一旁的妇人闻言,马上哭出来,“如果连你都不行,我们还能指望谁呢?”
旁人也哀求地说:“神医既然不忍心他们被丢在这里等死,当然也会不忍心他们枉顾自己的生命,求求你试一试吧。”
她确实不可能不管,“就试试看吧,让我先回去换件衣服。”
一旁无忧的官容妍兴奋地说:“秋姐姐想用美人计?”
秋漱玉回答道:“我是想直接换上寿衣省事。”
“啊!”她瞪直双眼,显然还不能了解这句话的含意。
“你们也别闲着,我需要大家的帮忙……”她低声交代着。
秋漱玉换上行医时的装扮,一身素白的长袍俨如优雅的儒生,侧背的医箱、自信的笑容让她像个高明的书生大夫,不过沉重的步伐还是泄漏她不安的心情。
对上冷风行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那个快三十岁的男人阴沉莫测,而她只有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怎么算都少了他十年的阴狠狡诈,对上他好像用拐用骗的都行不通,似乎只有直接跪地求他放人简单一点。
守在校场外的是冷云齐,他的职责是不让任何人干扰操练课程,见她有闯校场的意图,拦着她说:“漱玉,回头吧。”
她爽快地说:“可以,你去把我的病人叫出来。”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请让步吧。”她从他身旁走过,大步往校场走去,无奈的冷云齐只能跟在她身后,谁叫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秋漱玉走进巨石围成的校场,她一出现马上引起众人的注意。
见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她,她连忙对他们挥手要他们把头转回去,因为冷风行正在石台上精神讲话,求人的第一步就是别把人给惹毛了。
但冷风行显然是被打断了,他沉着脸问:“有事吗?”他的不悦清楚可见。
两人相隔数百尺,他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入她耳里,秋漱玉就没有这种功力,她将手放在嘴边做成传声筒状,然后用力地喊着,“我听说我的病人也来参加训练,我是大夫,所以过来关心病人的情况。”几句话喊下来她觉得头昏脑胀,她的中气实在不足的可怜。
冷风行环视校场一周,问道:“在场有人需要大夫关心的吗?”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他们不需要。
“请回吧。”或许她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所以他不想追究责任。
熟知她不但不离开,反而大步地穿过众人往台前走去,边走边说:“生病吃药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懂为什么狼族人要把它视为懦弱的行为,难道勉强自己站在这里就是英雄吗?以你们现在的体能情况,信不信我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你们打垮?”
“试看看!”一名不服气的人挡在秋漱玉面前,大有挑战之意。
秋漱玉一弹指扬出白色粉沫,不一会儿那人就栽倒在地上。
她呵呵轻笑,“我不但会解毒更懂得下毒,还有人想试试吗?”
冷风行走下台阶来到她面前,从容悠闲如故,只是眼中多了火光,这个小姑娘真不识好坏,他牵动一下嘴角,“你的目的是什么?”
秋漱玉嗅到危险的味道,想说服他恐怕比登泰山还难,心想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把他毒昏省事,莲花玉指再次翻起——
“唉啦!”她的手腕被紧紧地捉住,她呼痛地说:“放开我。”
冷风行更是加强手劲,寒着脸说:“在做任何行动之前先考虑自己的实力。”
“痛……”她痛得说不出声音,一滴泪就这么可怜兮兮地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