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对不起,我迟到了。」来人正是单洐,也是这间餐厅的老板。
为了不忘单家是以厨艺起家,和了去爷爷多年来的遗憾,他在数年前回台投资了这家餐厅,经营得不错,目前以同样的模式还另外开了两家分店。
单洐一坐下来,跟在他身后上楼来的经理,很快站到桌边。
「外头车塞得严重,我知道。」单元慈眉善目,轻缓放下手里端着的茶杯。
单洐先是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喝空了的杯子再度斟满茶水,然后转身在经理耳边一阵低声交代,看着他快步的退下去。
「爷爷,我点了几道老菜色,你应该会喜欢。」拿起桌上的空杯,他为自己斟满一杯香片。
「阿洐,你很孝顺,对于你和你爸爸,我已经是无话可说。」就算这些年旅居美国,也从没忘了对他的嘘寒问暖,尽到为人子、为人孙的孝道。
「爷爷,关于……」喝了一口茶,单洐对于爷爷今日约他见面的事,已有心理准备。
单元抬起脸来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飘飘小姐,真的不行吗?」
昨日飘飘来找过他,哭哭啼啼的像个泪人儿,说单洐不接纳她,甚至对她恶言相向。
单洐拧了下眉。「爷爷,严格说来,我们不欠易家什么的,对吗?」
如果要他娶一个让自己深恶痛绝的女人,他宁可孤独终老一生。
「我们是不欠易家什么,但怎么说都有恩情在。」单元一叹。
年轻时,他由香港到台湾来打拚,跟几个友人一同开了间茶餐厅,一开始经营得不错,谁知后来友人卷款潜逃,摆了他一道,害他负债累累,要不是易飘飘的父亲收留他,帮他还了债,还让他到易家去当厨师偿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去年、前年,我们不也拿了不少钱,帮助易家度过财务上的危机吗?」何况,他还赔上了一条腿。
「阿洐。」单元纠着泛白的眉结。「这种事不能这样说。而且,目前你也没有对象,不是吗?还是……」
他的眸光拉到桌下,落在单洐的脚踝上。
「你还为当年飘飘小姐无心弄伤了你的脚,而耿耿于怀?」
单洐握着茶杯的一手紧了紧,抿紧唇线不说话。
见他不语,单元继续说:「我看飘飘那孩子,也不真是那么的刁蛮任性,她昨晚跑来找我,我可以看得出来她真的很迷恋你,我把你脚伤的事告诉她,她根本忘记有这回事了。」
「忘了?」单洐哼了声,烙在他身上的伤,她大小姐居然说忘就忘!
不,也许该说,从头到尾,她可能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犯过什么错,这个错甚至可能伤害一个人的一生。
「是的。」单元笑着点头,目光凝落在孙子的脸上。
「换个角度来想,或许是她欠你的也说不定。当年她伤了你的脚,如今却喜欢上你,让她陪着你、照顾你,跟你同组家庭、帮你生儿育女,不也挺好?」
「不,这一点都不好。」单洐沉下脸色,板起了脸孔。
一想到昨日与易飘飘见面的情况,单洐不仅心情郁闷,还想狠狠地揍人一顿。
他敢说,她刁蛮的本性不仅没变,甚至有可能变本加厉。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他真娶了她,不知是谁陪谁、谁照顾谁?
搞不好,三天之内,他就会气得将她给狠狠地掐死也说不定。
「为什么?」虽然单元明白,感情的事强求不得,但他并不是要他们马上结婚,先交往看看也没关系。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若会娶她,除非太阳打西方出来。
他的童年有一半以上的记忆中,都有爷爷的存在,因为父母忙于美国的工作,所以他几乎是让爷爷给带大。以往对于任何事,只要爷爷开口,他一定照办。但,只有这件事,他绝对不从!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一年四季,也没见他交过女友。
或许是脚伤的关系,单洐从没带着女友出现过,单元不希望自己的孙子有自卑感,因为他是那么的优秀。
「我……」单洐一时语塞,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人影,很清晰,虽然他不明白为何会记得起她,明明只是一剎那的对视。
但,只要能扫去爷爷要他娶易飘飘的念头,他不介意说出脑中第一个想起的人。
「我喜欢性子独立,不会黏人的女人。」他想,她应该是这样没错,需要养家活口、跑给警察追,不够独立是做不来的。
「还有,她有一张清秀的脸,一双灵动俏皮的丹凤眼,只是,常常咬着嫩嫩的嘴唇,看来可怜兮兮。」
「你……阿洐,你谈恋爱了吗?」看他能将一个女人形容得如此清楚,单元猜想。
「我……嗯。」只迟疑了约一秒,单洐点头。
他绝对不是故意说谎,只为了让爷爷打消念头。
单元泛白的眉先微微蹙紧,然后霍然舒展开来。「既然你已经有了对象,爷爷是不会勉强你的,有时间的话,将人给带回家里来吃饭,或是约在这儿一同用餐也可以,我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喜欢上她。
至于飘飘那边,我会找时间去跟她说,唉,毕竟感情的事,半点也勉强不得。」
「这……好。」单洐硬着头皮允下承诺。
找人来一同吃饭!?
开玩笑,他到哪里去找?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何况两人只是惊鸿一瞥,连话都没对上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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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洐没想到会再度遇见她,而且是在三个小时之后,不过场面似乎有点紧张。
晚上八点多,上班大楼后方的巷道中,少了白天的人潮,有些许的冷清寂寥。
「喂,不是说好再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吗?怎么又来找我麻烦?」月光无畏地站在几个彪形大汉的面前,一手扠腰。
看来他们将她调查得很清楚,还到她打工的地方来找她。
「虎哥想见妳。」男子撇撇嘴,下颚撇向停在一旁的一部黑色BMW房车。
「虎哥?」月光哼了一声。
原来是大哥的大哥想见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带着几个小弟到她家来要钱的头头,所以她称他为大哥,而大哥背后的人,当然就是大哥的大哥。
不过,就为了向她索讨那三十五万,连大哥大都出动了,值得吗?
虽然对她这种社会上的小可怜来说,三十五万已是天文数字,但她知晓,对于那些为非作歹的黑道分子来说,三十五万不过是九牛一毛。
「是的。」男子退开一步,坐在车后座上的人刚好按下电动车窗,一张严酷带有刀疤的脸霎时呈现。
「我叫黄狮虎。」那男子开口说话,声音响亮。
「黄师父?」一时忍俊不住,月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剎那间,他那张严酷的脸和深刻的刀疤,再也显示不出丝毫恫吓的效果,何况,她本来就没打算要怕他。
「妳笑什么?」黄狮虎极度不悦,拉开车门下车。
月光看着他不高的个头,更是转为哈哈大笑。
原来大哥大竟是长得这副模样,虽然浓眉大眼,但年龄看来比她大不了几岁,身高不到一六五,充其量不过比她高过一咪咪,身材更不是什么壮硕型,瘦瘦弱弱的全身没有几两重,若要说比较吓人的,就属脸上那道刀疤。
「再笑我就叫人把妳给剁了,装到垃圾袋中,直接丢到淡水河。」威胁的话,听来半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月光终于止住了笑,轻咳了几声。
「是你自己要说你叫做黄师父的好不好!」
黄师父?我还黄飞鸿ㄌㄟ!但,黄飞鸿要长得像他这副德性,也成不了什么英雄。
「是黄狮虎。」对方纠正她,还不忘介绍得更仔细些。「黄色的黄,狮子的狮,老虎的虎。」
「是、是,虎哥,请问你来找我做什么?」败类,只会欺侮她这种毫无反击能力的市井小民的败类。
「阿吾说妳很勇敢,面对我几个手下,不颤不畏,所以我来看看妳。」果然是与众不同,有胆识,又长得挺漂亮。
「来看我?」月光哼了声,真想直接翻白眼。「我妈欠的赌债,我会想办法还,如果你是想我去你开的那些什么酒店、应召站之类的地方上班,等下辈子我不想当人了,再来说。」
这些人会抱着什么好心眼?还不是只会欺凌像她这种可怜又倒楣的人。
「我不是来找妳谈这些,既然阿吾答应要给妳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是一个星期。」黄狮虎看着她,眸光很直接也很大胆。
被看得很不自在,月光想赶快闪人。
「既然是这样的话,就是没事喽?既然没事的话,请问,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她还得赶紧工作,赚钱来偿债。否则以这群吸血虫钱滚钱、利滚利的情况下,三十五万搞不好很快就成了七十万,或是三百五十万。
「嗯。」应了一声,算是同意放她离开,黄狮虎转身拉开车门,坐回后座。
这个女人真的很不同,不忸怩、有胆识、个性直率却不莽撞,而且笑起来还该死的好看,他记住她了。
「阿吾,我们走了。」朝着车窗外一喊,几个大汉很快分别坐上车,车子呼啸地驶出巷子,消失在淡淡的月色之中。
月光看着迅速消失的一群人,啐了声。
「真是活见鬼了。」想闪人的是她吧?没想到他们闪得比她快。
不知道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做什么?不过……算了,想太多很辛苦而且又伤脑筋,赶快去上班赚钱,才是当务之急。
一转身,才走了几步,月光就撞上了一堵人墙。
「对不起!」她揉着发疼的额角。「你……你是……」抬高脖子,眼前男性的脸庞让她觉得陌生又带着几分熟悉感。
单洐没说话。
方才的那一幕,他全看见了。这一刻对于她的印象,不仅止于她看来极为稚气的外貌,又多了分不容人小觑的勇气。
方才那几名彪形大汉,一看就知绝非善类,而她一个小妮子,居然敢单独面对几名大汉,不慌不乱,这要有何等的勇气啊!
「啊,你是下午,不,是黄昏的时候,帮我捡衣服的人。」在眸子即将瞇起成一条线时,月光终于想起了他。
他的长相并不特殊,也没帅到让人走路会跌倒,但月光就是记得他的模样。
应该说他有股特殊的气质,沉稳中带着淡淡的忧愁,冷然中又有隐藏于眼底的温柔,他绝对不属于阳光型的人,但也没阴郁得需要躲在暗夜中。
「妳没怎样吧?」
「没事。」她望着他一笑。
「我是指方才。」
「方才?」月光想了下,转脸看看身后。「你都看到了?」
「嗯,他们看起来似乎不好应付。」
「是呀。」月光笑笑,但可看出她笑纹里的无奈。「不过,没关系的啦!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单洐略瞇起眼来睇着她。
这种事能习惯吗?莫非她的生活圈或是成长背景,与黑道人物有关?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这种人,只能找我这类没有还击能力的人来欺负。」没去深思他的想法,月光仅是很直接坦率的带过话题。
「他们要胁妳吗?」他猜应该是。
「可说是,也可说不是。」如果妈妈不赌钱的话,他们不会找上门,更不可能有所谓的要胁。
「那么……」他看出她脸上微僵的脸色,知道她可能有难言之隐。
月光看着他,将差点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虽然知道他应该是一个挺和善的人,但也不可能将家里的情况随随便便对人说吧?
于是,她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手腕上的五十元电子表铃声响起,不仅解了突然沉寂的尴尬,更让她有了逃开的好借口。
「对不起,我工作的时间快到了。」若是迟到了,恐怕今夜得很晚才能回家。
「妳……还要去上班?」
「是的。」月光对着他又是一笑,挥挥手道再见。「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再见。」又抬手看了一次表,她转身就要往前跑。
「等一下,我还没问妳的名字。」眼看着她已跑离了几步,单洐突然想到。
月光转过脸来,时间已迫在眉睫,于是她抬起一手,指指天上的月亮。
「我叫月光。」她大声地喊,同样大声地问;「那你叫什么?」
「单洐。」单洐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过不确定她是否有听见,因为她的身影已越跑越远。
第三章
回到家门口,单洐很惊讶,易飘飘居然等在门外。
「妳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按下车窗,单洐没好口气。
就是为了怕她打扰,一回台湾,他才会独自找屋子住,而没去与爷爷住在一起。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单爷爷告诉我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是真的吗?」她跑到他的车窗边,双手抓住车窗不放。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根本与妳无关。」他一手拿起钥匙串上的遥控器,按下车库铁卷门的开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易飘飘气得大叫。「我这么喜欢你,而且一直以为、以为……」
「以为我会娶妳,是吗?」单洐帮她将话接下,讪笑着哼声。
「为什么不?」看着他脸上的笑纹,她的眼神是哀怨的。「我这么优秀,有美丽的容貌、人人称羡的身材、响亮的名气,还有、还有……」
「还有,让人受不了的骄傲。」睨了她一记,单洐冷冷地接腔。
「我……骄傲?」拜托,在他面前,她早已不是了好不好!
「原则上,我并不在乎妳方才所说的那些优点,我的妻子,只要让我看得顺眼就好。」还有,最好别有妳的坏脾气。
「你看我不顺眼?」易飘飘自然将他的话往这方面解读。
单洐睨着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是因为脚伤,所以才会一直耿耿于怀,不喜欢我、看我不顺眼?」她想起了今日由单爷爷口中问出的事。
原来他的脚伤是因她而起,不过那段记忆她早已忘得一乾二净,由此证明,那根本不重要,只是,他为何要耿耿于怀?
「爷爷连这都跟妳说了?」单洐撇唇笑笑,她毫无愧疚的表情,加深了他心中的厌恶感,让他根本懒得再搭理她。
「单爷爷是说了。当年也许真是我的错,但是、但是……」她想说这也不能全怪她,但在见到他亮得如火炬的黑瞳时,她暂时将话给压下了。
那一夜,要是单爷爷肯快一点到厨房去做她最爱吃的苹果派,她也不会将脾气发在他身上,推他那一把,以致烤盘由高处掉下,压在他的脚上。
「但是什么?」单洐危险地瞇起了眼。
他想听听她还有何话可说?想将过错怪在谁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