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破坏本公子的兴致难道就有理?”他不过心血来潮,想搔胳肢窝玩玩,都还没下手哩,就前功尽弃了。
戚宁远翻身坐起,将发辫往后甩。
“如果你想找人斗嘴——找错对象了。”蓝非和戈尔真才是真正的冤家,两人只要打照面不争个你死我活才怪。
“你太闷了,只有笨鬼才找你。”他宁可对着鲸鱼说话也强过面对一个索然无味的男人。
“知道最好,”戚宁远一顿。“你不努力地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浪费老百姓税捐,乱花国家公帑,来这作啥?”
“啊!孤僻鬼开窍了,居然损人不带脏字……”呵呵,不痛不痒的挖苦对他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他是百炼金钢,脸皮厚得很。
“你废话连篇,好吵啊!”戚宁远用力地挖挖耳朵。
前脚好不容易才走了个罗嗦的女人,后脚又跑来跟她不相上下的蓝非,难不成他们串通好了?
他甩掉胡思乱想,从银壶里倒了杯美酒,赌气地直灌下肚子。
“你到底所为何来?请开门见山直说。”
蓝非英俊潇洒的脸浮出诡异的笑容。
“想不想进宫瞧一瞧胤的老婆长什么模样?”
“后宫佳丽不只三千,每个都是他的妃子,有何特别的?”身为一国之君,只要他愿意,整个国都的女人甚至都可以为他所有,一点也不稀罕。
“这个很不一样哦。”他死命怂恿。
“没兴趣。”并非他不近人情,是不想凑热闹。
朋友,只要知道彼此都好那就够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互相来往只是浪费双方的时间,何必损人不利己。
“请告诉本公子,到底你除了把船当命根子外,还有什么能住进你心里?”他很怀疑。人都有该死的七情六欲,戚宁远没有。身为朋友的他也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活得这样无欲无求。“或许,出家当和尚比较适合你。”
“我对青灯木鱼没兴趣。”
冷淡无求的句子,爱理不理的举动,这样的戚宁远就想让蓝非公子打退堂鼓,摸鼻子走人吗?怎么可能。他旁若无人,热络地继续聒噪,丝毫没有放过戚宁远的意思。
一个头两个大的戚宁远把蓝非丢在船舱,自己上了甲板。除了装聋作哑不理他,别无他法。
蓝非不以为杵地尾随着。
戚宁远不得不叹气,心海莫名浮起区可佟的影子。蓝非跟她倒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对“紧迫盯人”也似乎抱有相同的乐趣!
“你别走得像有鬼在追嘛,我还有重要的事没问。”他也很忙那,美人的约会说什么都不能错过,受独孤吹云之托又不能不进宫一趟,唉,做人家兄弟真难!
“除了美人,我不以为有任何事对你谈得上‘重要’两字。”他对蓝非以爱美人为职志的远大抱负再清楚不过。
“你这么说就错了,赏心悦目的东西人人都爱,像你,只要泡在海里,八匹马也拉不动。老大呢,死守着天山黄姑娘的墓,那是他的爱。海棠逸那个跟屁虫又巴着老大不放,大家各取所需不也挺好的。”幸好群龙里每个人的兴趣都不一样,要是多个与他竞争的对手,兄弟撕破脸就不好看了。为美人争风吃醋是下流的示爱方式,他不屑为之。
“你说了一堆,没有一个字是重点。”
“宁远弟弟,人生重要的过程并不是结果,这话你可曾听过?”难得有咬文嚼字的机会,不尽情发挥乃暴殁天物是也。
“不许这么叫我。”肉麻兮兮。明明他排行在他之上,想占便宜,啧!
“明明你就比我小嘛,兄友弟恭,人之常伦。”偶尔他也想摆老大的架子,长期以来总没人肯甩他,他好郁卒唷!
他有哪点像人家的兄长?戚宁远反问自己,然后,残酷地摇头。驴子都比他有板有眼呢,蓝非的玩世不恭是无药可救了。
“排行是照进宫的顺序,跟年纪无关。”
“我要抗议!”
“请便!”戚宁远敷衍道。计较排名顺序?也只有穷极无聊的蓝非才会孜孜不倦地追究。“八荒飞龙”已散,谁长谁小,一点意义都没有。
“果然,跟你谈话是天下最无趣的事情之一。”蓝非垮下嘴角。他想念起长了张坏嘴的戈尔真,好想念啊……
“如果你保证接下来可以安静一点,请你喝杯酒没问题。”他不是吝啬的人。良辰美景、美酒佳肴,如果蓝非运气好些,等到夜幕时分还有满江渔火可供欣赏。
篮非瞪大了眼把嘴嘟得老高,却不发一语。
“你不会回答吗?”戚宁远皱着眉。刚才是罗哩叭唆个没完,现在又充哑巴,真教人生气。
“是你要我保持安静的。”蓝非咕哝道。真是难以讨好的人,龟毛加三级的混蛋!
“你到底要不要?”戚宁远终于失去耐性。悲哀的是,这已经是他整天以来不知第几次的失控了——
“要!当然要!”说不要的人是傻瓜!蓝非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脸。
第三章
模糊地记得,夜半时蓝非颠着酩酊的身子下船而去;他呢,则饮着美酒和夜色就在甲板上渐渐睡着了。
时间不知流逝了多久,久得足以让他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感受到晨雾水露的冰凉。
那越来越吵、益发明显的声音,到后来渐渐变成痛苦可怕的噪音……
用有些僵硬的头,他没有去思索噪音的来源。他住的地方是海边,辽阔无边的汪洋有太多无法辨识的声音。鲸鱼的求偶声、海豚戏耍的笑声。何况,今早的海涛特别汹涌,狂风吹涨了忘了收的帆,充斥他耳畔的是首不羁的海洋之歌。在海的拥抱中清醒,这是他每天最享受的事情之一呢。
他翻身就起,从船舷纵身一跃,宛若游龙般钻入水中,一点水花都没有溅出来。每天例行的裸泳能振作他的精神,他四肢灵动,长长的辫子在水中缓慢地散开,形成水藻一样的帘幕,优雅魅人,这时的他仿佛不再是靠肢体走动的动物,而是徜徉在海湾的鱼,快乐的“男人鱼”。
戚宁远并没有在水中耽搁太多时间,他窜出水面,获得松弛的身体一如平常步出水面。
柔软的沙滩让他无意识地踩中一包软软的东西。
方长的包裹是个……婴儿?
沙滩曾经飘来许许多多的东西,捡到活生生的娃娃却是第一次。
戚宁远将他抱入怀中,他触手冰冷,又摸额头,温度奇高。
他没有巴望能从四周摸索出任何蛛丝马迹来,对方既然不要婴儿,又怎会在乎他的死活?
一个麻烦。
他没得选择地把婴儿抱回船,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软趴趴的娃娃,或许是他的体温也渗入婴儿的身体,婴儿嗅着人体的味道,竟缓缓舒张了纯真明亮的精灵大眼。
然而,等他看见戚宁远湿涟涟的五官,粉红的小嘴一扁,撒开暗哑的喉咙又惊天动地嚎啕大哭起来。
“唉!给点面子嘛,感谢不是用这种方法表示的吧?”
显然娃娃没有感恩的意思,哭——他唯一想表达的感觉。
这一哭,哭出一个大男人的满头汗。
“别哭、别哭,哭的人是小猪!”小猪?好熟的字眼。不期然地,他又想到了区可佟。唉!都什么节骨眼了,居然会想到她咬牙切齿的俏模样?
戚宁远开始踱方步。
半炷香后,婴儿的哭声不但没有稍减一分,反而更加震耳欲聋。戚宁远坐也不对,站也不是,整个人分寸大乱。
又过了半炷香,许是声嘶力竭了,满脸通红的婴儿只剩无力的抽咽声,戚宁远苦着脸将这烫手山芋往床上一放,逃难似地夺门而出。
可想而知,当他放开婴儿的霎时,轰炸般的哭声又随之响起。
戚宁远狠咒了声。他逍遥自在地待在家里,却祸从天上来。
“你爹娘随便扔了你,却苦了我。”踱回站在门槛的脚,他懊恼地吐气。
高亢的哭声后婴儿抽搐了几声,也就那么意思意思的几声,然后就蓦地断了。
就算没带娃儿的经验,看见娃儿苍白的脸和不正常的安静,戚宁远也知道苗头不对了。
“可恶!”找麻烦呐!
飞快抱起宝宝,他用火烧屁股的速度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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擤着一早就喷嚏连连的鼻子,区可佟仍是摸黑起来烤饼和煮豆浆。
童飞在小镇的药铺当学徒,由于他聪颖好学,反应敏捷,药铺的老板也对他颇为器重,言语间一直有将衣钵相传的意愿,只是童飞并不怎么领情。
杭州四季如春,即使入冬,天候依旧不冷不热,温度宜人,也因为这样,虽说一早,童飞还是只穿了件短褂从屋外进来。
将劈柴的斧头往屋角落放下,他的额鬓还残留着汗珠。
“外面的柴火劈得差不多了,等那些小鬼们起床叫他们堆到屋檐下就可以了。”他也顾不得全身还散着热气,抓起刚烙好的烧饼和香喷喷的豆浆就往嘴巴送。“另外,昨天剩下的工作等我回来再弄。”
昨天他很顺利地找到水源地,只要换新输送水的竹管,取水就不成问题。
“我晓得!”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区可佟早就习以为常,在他吞下一块硬饼后,默契十足地立即端上另一碗加蛋豆浆。
“嘻!童哥哥脸红了。”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从布帘里传出,三颗整齐的萝卜头杵在门槛边,脸上净是促狭的天真笑容。
区可佟啐了声,不以为意地插腰。“有闲工夫咬舌头还不快去洗脸。”
瞧瞧他们每张脸全是花的,昨夜的口水,坏习惯挤压出的睡痕,蓬松的乱发,真教人没一刻能放心。
打坏气氛的小鬼被驱逐后,区可佟和童飞方才融洽的感觉也荡然无存。童飞抹抹嘴,眼睛瞟向桌面。
“我走了。”
“帮我向贺老板问安。”不受影响的她仍是一贯地落落大方。
也不知什么原因,童飞有些黯然,唯诺应了句,便低下头飞快往外逃。这一埋头,差点和疾风而来的戚宁远撞上。
戚宁远和他擦身而过,直奔区可佟面前。
她似乎比昨天见面的时候更加耀眼,简单朴素的衣服,遮掩不住她脸蛋上隐约流动的潋滟宝光,系了围裙仍可见苗条的腰身,抬头看她微愕的笑容僵在嘴角,他的声音已经蹦出喉咙。“我要你帮我,快!”
是哪个家伙一进门就大呼小叫?临出门的童飞颇为不快,立即旋足转回屋里。
“你是谁?别动不动在别人家里喳呼!”他以男主人的姿态说话。
戚宁远愀然不乐。
“我要找的人不是你,闲人回避!”莫非他是这家子的主人?年少的轮廓,还挥不去的青稚,充其量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居然结婚生子,还养了一箩筐那么多的黄牙乳口?戚宁远感到极端地不悦!
“这是我的地盘,该出去的人是你。”戚宁远一身的铜筋铁骨令童飞又羡又妒,对方不摆在心上的轻藐总使年轻气盛的他火气直冒。
“看来你知道的事还真有限。”戚宁远不屑和年轻小伙子别苗头,意气之争大无聊,再说,那也不是他来的目的。
区可佟的俏脸也没好看到哪去。她绝对是记仇的人,昨天二度被迫做海水浴的冤气还没消哩,他一早又来讨人厌。
“有事快说,我很忙。”
她出言不逊,却教童飞安下了忐忑的心。
“他不动了,我要你帮我看看到底哪里不对劲。”戚宁远在心中告诉自己,她生气是应该的,只好“低声下气”地说道。
“你去哪里抱来的娃娃?”她忍不住瞄他手中的东西,这一瞥,什么心结怨怼全被扔到脑后去了。“把孩子给我。”区可佟不由分说地接过奄奄一息的婴儿。
她熟练迅速地拆卸婴儿包裹的布巾,紧张专注地对戚宁远命令:“去找一些糕饼冲泡成泥状,越快越好。飞,你来帮他把脉。”
她高傲的表情像个女王,做事爽快俐落绝不拖泥带水,基本上,他似乎找对了人。
“别发呆,快去!”发现他还怔在原地,区可佟发出嘘声。
这男人一点都没有做人家爹亲的警觉性,可怜的孩子居然投胎在他的羽翼下,可想见未来的惨状。
“你去!”戚宁远回过头来唆使童飞。他根本不清楚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他也做不来那些事。
区可佟向一脸青厉的童飞递了个脸色,他硬生生地收下捏在掌心的拳头,转身走进厨房。
“转弯向里走,第二个小柜子上有他适合穿的保暖衣物,去拿一套来。”她也没让戚宁远闲着,接口又派妥了工作。
他硬着头皮,什么藉口都没有了,只好走进区可佟说的房间。小小的空间,东西虽多却整理得清爽有致。
他很顺利地找到区可佟所要的衣物,拿在手中,居然发现小孩的衣服很可爱,一打开,还不及他的肩宽。
回到起居间,也就是整间屋子吃饭补衣、谈天和做事的空间,区可佟已经不知从哪端来一大盆的热水,正在帮婴儿泡澡。
她一弯皓白的颈子,微微露出衣领,大大的眼温柔地注视着光裸的婴儿,还不时喃喃地对着臂膀里的孩子轻言细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浸泡在萦雾蒸气中的婴儿居然很享受地支吾以对,一边还很努力地挥舞着拳头。
戚宁远见过无数阵仗,就是没见过这种温馨的画面。
“不许用那种眼光看她!”曾几何时,端着糕泥的童飞来到戚宁远面前撂着狠话。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眼光……他绝不允许!区可佟是他的,一直以来皆是如此,今后也不许改变。
“原来丈夫吃醋的嘴脸是这等模样!”出自本能,他往后飘了一大步。戚宁远恍然大悟地嘲讽,但嘲弄人不是他专长,话一脱口,随即皱起了眉。
童飞不争气地脸红,这男人把他跟区可佟的关系想成是……他想解释,却被直朝他们挥手的区可佟给打断了。
“衣服呢?”她雪白的额头微见汗珠,被热气蒸氲的脸孔醺然可人。
“哈,有小鸡鸡,原来是个男孩。”戚宁远递上衣服的同时,瞧见了婴儿的特征。
她不禁脸红又尴尬。“你做人家的父亲,居然不知道婴儿的性别!你真丢脸。”这算哪门子父亲?
“他是弃婴。”
一抹愤怒掠过区可佟灵动的眼睛。又是没人要的孩子。她的恻隐之心被撩拨起了。
“那——你准备拿他怎么办?”她的手没有停着,熟稔地替婴儿穿上过于宽大的衣服。
“不知道。”他有什么答什么。目前他的确还没想过要如何安置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那种想像一度离他遥不可及,现在被逼问,一问就问倒了他。
“坐下,然后想清楚。”她又指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