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就搬过去。”他说,走近床边低头温柔的拂过她颊边说:“你答应我要定时吃饭,最好不要忘记了。这是你自己承诺的。”
若不是不奇受伤太深,或许她也会嗅出藏在这句温柔的话底下,有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心疼与怜惜,还有求和的意味。
但,她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她忙着重新在心中筑墙……也疗伤。
“我明天会再来。”
第九回
不奇被困住了。并不是她陷入什么可怕的陷阱再也爬不上来,而是被她自身的麻烦紧紧缠身,无法寻得出路。坐在松涛轩遗世独立的内苑林小亭楼里,不奇深深体会“进退不得”的真正涵意。
凭栏望去,松涛轩的美景尽收眼底,那座矗立在松林密树后,檐宇突出的华丽三层楼阁,就是司徒烨修身养性、睡觉休息的地方。往右手边再推前个几十尺,便可以看到目前不奇的牢房,取名为“雅竹堂”的典雅屋子。整座小屋子都是以嫩绿玉竹精心设计建造,小屋内部装潢高雅清新、精致舒适。在松涛轩内,这地方原本是做为司徒烨与朋友相聚饮酒之处。
看起来,她得到的待遇比起司徒烨探望她之前好上许多。但不奇反而渴望能再回到那间空无一物的小房间内,起码……在那儿她可以不必天天面对司徒烨,也不需要时时刻刻筑心墙以御外敌。外敌,指的自然就是司徒烨。
自从那次激情过后,司徒烨完全不顾忌府内蜚短流长的谣言与闲语,日日都来造访不奇。她痛恨每次自己的抵抗总是融化在他热情需索的要求中,反反覆覆,次数多得让不奇觉得筋疲力竭,只因她不愿意成为他冷冰冰发泄下的牺牲品,反抗成了一种必须。
好几日过去了,司徒烨依然绝口不提如何讨回不奇对他下毒的债,也没说要采取什么报复的手段。有一夜当不奇迷失在他怀中,昏乱激情下她脱口说出,“这就是你打算惩罚我的方式吗?逼我……做你的……情妇?”
他技巧的占有着她,在她耳边低笑说着,“如果这是惩罚,被惩罚的人是我才对。你对我下的诅咒让我不得不想要你,想要这个,想要一切的一切。”
情热冲昏她的神智,所以最后这几句话并没完全隽刻下来,不奇仅听懂了一点,司徒烨并不比自己高兴目前的情况。他们两个都被困住了,多么可笑的命运?她爱这个男人,却不能说爱他;这个男人恨她,却不能不要她?困住他们的是错误的命运,或是错误的爱?
低下头,不奇凝视着自己那双白皙的手,右手掌心内有一点小红痣,这是她天生下来就带着的印记,昨夜他两度缠绵后曾执起她的小手端详着。
“你做什么?”她一恢复呼吸,就努力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或许他可强要她的身子,但她不会软化自己的心多给他一分反应。“放手。”
司徒烨黑眼微眯,但坚决的将她掌心摊平,“简直就像一滴鲜血在你的手心,这是你小时候弄伤所留下的疤痕吗?”
不奇怒瞪他,抿唇不发一语,直到他身子挨上来,缓缓的摩蹭着她,用意明显的逼她说话。一阵熟悉的热火窜过她心底,不奇赶紧挥开那讨厌的感受,不情愿的说:“我不知道,应该是自出生就有了吧!小时候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你这么聪明,却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
由于他口气中只有单纯的好奇,她才又回答说:“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你五、六岁就被人偷偷抱走,从此后伴着你的是截然不同的环境与生活,那我想你对自己小时候所发生的事也不会有记忆的。”
“你是被人偷抱走的?”司徒烨诧异的问:“那么三位婆婆们与你……”
“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婆婆们就是抱走我们的人。仔细的状况我已经不太记得,但我还记得自己好像在一座园子,很大很大的园子,黑漆漆的,平凡和不怪我们三人在玩躲猫猫。但是突然间一片黑暗,醒来后我已经不在那地方,也看不见我爹娘了。过了这么多年,我想我的亲人一定都以为我们三人死了,所以都没有人找过我们。”
“你怎能跟着你师父练武,明知她是害得你与亲生父母分离的罪魁祸首。”
“我有什么选择?五六岁的我可不会自杀那一套。我逃过,又被婆婆捉回来毒打一顿,总之,婆婆想尽一切办法折服我,拿不怪和平凡来要胁我。她唯一让我听话的法宝,就是哄我只要我乖乖学完这些,她就会带我回自己家中。十多年了,我还等不到这一天。”
他大手温柔的探过她的下巴,黑眸怜爱的望着她,“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我没见过性子比你更拗、更顽固的姑娘家。”
“后来我学乖了。”不奇闭上眼将他的柔情锁在心门外,“我知道如何和婆婆们打交道而不受伤害。”
“原来如此。”他缓缓的合上她的掌心,“那么,为何你不肯学乖一点,放弃每天与我对抗的无聊举动?难道你就不怕会受伤害?还是你认为对我顽固没关系,我不会伤害你?”
他的黑眼有难解的神情,不奇想不出可以回答的话,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低下头用坚定热情的唇盖住她。
不奇摇头,隔开那些热情又羞人的画面。沁凉的风吹皱小亭下的一池水塘,透澈的水能见着悠游的鱼儿。下午来这儿透气对不奇是一大放松,有时她会看着高大直立的松树林,想着逃离这一切的可能。
不,她还不能走。如果她在司徒烨报复前离开,他一定会找上婆婆们。他会让自己与众人都陷入危险之中。
就在不奇幽幽叹声气时,她抬头看见曾有一面之缘的司徒萍正走过小桥,往小花亭内走过来,身后还随着一些侍女。
“司徒小姐。”不奇先站起身来,礼貌的微笑着。
司徒萍没有回话,与司徒烨如出一辙的冷黑眸子上下打量她一回,“你就是那位‘本事’惊人的不奇姑娘?”
“无事不登三宝殿,司徒小姐似乎是个快人快语的女子,不妨有话直言。”不奇看她来者不善,也收起客套话。
回以冰冷的神情,司徒萍直视着她说:“我不管你用什么狐魅把戏迷住了我大哥,但你休想靠着这些花样成为济南王府的当家女主人。”
“司徒小姐对我的存在似乎很讨厌。”不奇心一动,“那么我也告诉小姐一件事,如果你真能左右司徒王爷的任何决定,为什么不说服他尽快的解决我,看是要斩我双脚或是废了我这双眼睛,总之尽快完结他想做的事,快快放我离去。”
深吸了两口气,司徒萍面色有些微红的说:“好个狡猾的女子,明知道我如果能说动我大哥又何必来找你,故意奚落本小姐。”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不奇叹口气,“我比你更不乐意留下。难道我是出于自愿的待在此地吗?别忘了是你小弟捉我回来的。”
咬咬牙,司徒萍挥手让身后的侍女捧上一杯茶来,“这是给你的。”
“让小姐费心了。”不奇讶异她竟为自己泡茶?或者她捧来毒药?司徒烨终于要拿她的命偿债吗?不。她马上否定这可能性,司徒烨并没有取她小命的意思。她很确定。
司徒萍冷冷的说:“家中的小妾多半都饮用这种茶,可防止她们抢先产下王爷的继承人,试图争夺嫡长子夫人的位置,让未来的王爷夫人难为。你明白了吗?”
原来是为了防范……不奇觉得一阵寒冷窜上心头。宛如朝雾般轻贱的女子,是没资格生下司徒烨宝贝的孩子。她千疮百孔的心再度流血。“怎敢不明白。”不奇平静的回答。
司徒萍满意的点头,转身又顿下脚步说:“我为了你曾毒害我大哥而恨你,但我也谢谢你救了他。我们司徒家的人向来……”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恩怨分明,公正公平。”不奇带着讽刺说。
这句话让司徒萍换了脸色,多几分和颜,“你倒是挺知情识趣的,难怪我大哥……”她停住口,改说:“你不该对我哥哥下毒的。”
不奇背转身子,望着池底的鱼儿说:“子非鱼,焉知鱼苦。”
“我是不知鱼苦,但我却知道利害关系、何是何非,不奇姑娘你呢?”司徒萍不待她的回答,带着一群随从又远去了。
留下不奇在亭内独坐,仰望着蓝天,“是是非非又要由谁来评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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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时,大厅上。
司徒烨环顾着几位来访的贵客,“武王妃、应国公夫人、金城将军夫人,皇上已经转达过几位夫人们的意思。可是我唯恐自己能帮上的忙并不大。一桩发生超过十一、二年的悬案,现在就算再怎么追查线索,也是茫然无头绪的。”
“司徒王爷,你既然人已经来到京城,就算是可怜我们几位做娘的心情,务必帮帮这个忙。”武王妃愁容满面的说:“我们真的想不出任何法子,苦于自己的丈夫都已经放弃希望,不愿意再寻找亲生女儿的下落,想来想去,只有靠我们自己来找,可是……唉。”
“王爷,我们什么方法都用了,求神问卦、烧香许愿。”应国公夫人也是泪眼婆娑的,“每天夜里不成眠,我只想到我的嫣儿生死不明就食难下咽。”
“找不到人,也总该找到一点消息。”金城将军夫人拿着手帕哽咽的说:“我想到小紫仙失踪时才四岁多,现在也该有十六岁了,长得什么样儿,是不是让人折腾……受气,我就……我就……”
金城夫人一个气接不上,险些晕了过去,一旁的文大夫立刻上前捏拿夫人的颈背,才让她又转醒过来。醒后她还是挂着泪,“王爷,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皇上称赞王爷聪明绝顶,神算过人,天大的难题也都能迎刃而解,如果你不肯答应我们几个心力交瘁的母亲,我们就……就……就赖着不走了。”
司徒烨心中考虑,如果朱武亲王、金城将军与应国公等人花费无数心思寻找十几年都还找不到半点下落,换了他难道就会成功吗?他本事再大,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偏偏几位夫人又如此坚决恳求。
这趟来京城,真是……司徒烨哪晓得等着他的不是皇上的疑心疑鬼,而是几位夫人的殷殷请求,否则他也不会出现了。
“小弟答应几位夫人的请求简单,但是几位夫人在司徒烨身上如果放了太多希望,只怕到时……”司徒烨只好应答。
“王爷放心,就算找不到女儿们也绝不责怪到王爷头上。”应国公夫人柔声难过的说:“这一切我们是尽人事听天命。”
“那么,请夫人们告诉我当天失踪的细节吧!”他点头说。
“我来说。”武王妃抢先道:“事情发生在我儿舜满周岁的那天,两位姊姊带着孩子来家中贺喜,嫣儿、紫仙、嬛儿三人年纪相仿,常一块儿玩耍,那天还记得三个丫头偷偷拿走小舜捉周用的玩意儿,往花园内跑去,我们都以为她们害怕挨骂所以躲在花园内,也不去找她们,想过不久肚子饿或是讨得没趣就会回来了。一直到奶娘们不放心跟去花园看,才发现三位郡主都不见了。”
司徒烨突然有个奇怪的感觉,不奇昨夜说的故事……他眉一紧,“夫人,恕我打岔。你说三位郡主失踪时是在花园内?”
“不错。”武王妃点头,“就在我家后林的大花园内。”
“她们失踪时多大了?”虽然认为事情不会凑巧到这种程度,但司徒烨有种莫名的预感。
轮到应国公夫人思索后回答,“嫣儿最大,已经有六岁半。然后是武王妃的嬛儿刚五岁,金城将军夫人的紫仙是……四岁多。”
“那么三位郡主现年约十七、八。”连年纪也差不多?司徒烨又一惊。“身上或是颜面有何特徵呢?”
金城将军夫人叹口气说:“我家紫仙自幼就长得可爱,心口有枚花心印记。”
“嬛儿耳朵最是福气,又漂亮又圆滚。”武王妃也道。
应国公夫人皱着眉想了许久,“我们家嫣儿的特徵……没什么特别的……如果硬要提……对了,贺家祖传下来的印记是……”
“夫人,夫人,不好了。小、小王爷不见了。”武王妃的贴身女侍急忙奔进来说:“前一刻钟朱舜小王爷还和应国小郡主在侧厅用糖水,下一刻我转个身,两个人都不见了。”
“什么?”有过搞丢一次女儿的经验,三位夫人都对“失踪”二字感到敏感,紧张的武王妃甚至哭了出来。“不,不可能的!”
在情况变得紊乱慌张前,司徒烨以冷静的声音说:“三位夫人放心,两位小公子、千金或许只是在王府内玩耍,在光天化日禁街森严的王府中不可能会搞丢的。我立刻派人全府去找。”
“不用找了。”一声清甜的唤声自厅后传来,司徒烨转身看见不奇脸上挂着好大的微笑,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攀着她颈子亲热的让她抱住,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则脸上黑漆脏污的跟在不奇身后走进来。“人在这儿。”不奇说。
司徒烨一瞬间以为她是擒住两位小客人,想用以要胁自己,因为他的卫士寸步不离的守在身后,一脸戒慎。他扣住一柄小飞刀,预备在万不得已时出手。
但是不奇却弯腰放下了应国小郡主说:“来,你的娘亲不就在那儿吗?自己过去吧。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很危险的。”
应国小郡主点点头吮吸着手指,小脸挂着大大的微笑说:“大姊姊,还要你亲亲。”
不奇闻言笑了笑,在小郡主的脸上亲了一下说:“亲好了,快去找自己的娘抱抱吧。”
小郡主这才跑到应国公夫人的脚旁,“娘抱抱。”
另一方,朱舜小王爷却一脸不驯地站在不奇的身旁,动也不肯动。显然是对武王妃生着气,因为他半点都不理睬母亲的叫唤。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司徒烨转头问着不奇身后的侍卫们。“不奇,是你做……”
小王爷一个箭步冲上前,挺起胸膛对着司徒烨说:“不许你欺负不奇姑娘,是本王做的错事,不许你罚她。她是本小王爷的救命恩人。”
“救命?发生什么事?”武王妃面色苍白的问。
侍卫们为难的看着司徒烨说:“禀爵爷,的确是不奇姑娘救了小王爷。”
而一旁的应国公夫人也缓缓的看了不奇一遍,“啊,你就是那天夜里救了我轿子火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