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儿撇撇嘴,望著沈翎淡淡地说:「沈公子不要的、看不上眼的东西,小姐也不会再要了,留著又有什么用。」
她缓步离去,边走边说:「对了,再过三天,山庄将举办比武招亲,你们若想见小姐,可以来参加这场比赛。」
辛子杰满脸好奇的问:「小姑娘,刚才在园子里施展武功的,到底是谁?是庄里的护卫吗?」
菊儿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简单的答案你也想不出来吗?」
沈翎慢条斯理的开口,「刚才出手的人,就是石家小姐。」
辛子杰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怎么可能?」
菊儿抿嘴一笑,一甩水袖,脸上浮现骄傲得意的表情。这种惊讶她见得多了,已没有新鲜感。
****
菊儿回到园中,来到煌紫身旁。
「小姐,办妥了。」
煌紫拿著针线,极有耐性地绣著戏水鸳鸯,并在袖口及下摆绣著古老的图腾。
菊儿略略侧头,研究她的用色。
「小姐,我发现你偏好神秘的紫色,以及深深浅浅的粉红和柑色,还有哇!」她指著衣摆的刺绣图案,「这图样真特别,是哪里的图呀?」
煌紫抬起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的图案,不知不觉就绣了出来。我想,或许是……我家乡的吧!」她幽幽一叹,「两年多了,我始终想不起来怎么会跌下蝶谷?我亲爹和亲娘长什么样子。」
被石奕凡救,认他做爹,重新适应环境,半年多的医疗……日子过得那么漫长,过往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陪伴寂寞的,只有一块玉石。
有的时候她很想痛快的哭一场,把心中不知名的忧伤哭掉,却总是哭不出来。于是她发愤图强,学好一切东西,只为了向自己证明什么。
慢慢地,忧伤渐渐淡去,她成了冷若冰霜的石筑,没有了喜怒哀乐,只有淡淡的情绪。
但菊儿从不觉得她冷,她感觉美若天仙的小姐有一股热情藏在心底,只是从不显现罢了。
「小姐,别难过嘛!现在的生活也很好,慢慢再想啦!」她安慰著。
「怕是永远都想不起来。」
菊儿脸上有著不舍,「万一你什么都想起来了,不就要离我们而去,老爷和夫人都会伤心的。」
会有那么一天吗?
煌紫茫然的抬眼问苍天。
****
逐月山庄从没如此热闹过。
石奕凡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也是苏州的首富,他的掌上明珠娇艳明媚,所以这次的比武招亲,自是深受各方瞩目。
缘草如茵的地上,架起擂台,擂台的右边,则有一栋红楼。
红楼,楼如其名,全楼缀满红色彩带,在风中飘扬,增添了丝丝喜气,红楼的屋顶处,结著一个大大的彩色绣球。
绣球下,坐在正中央的红衣女子,正是煌紫。
煌紫穿著亲手裁制的嫁裳,戴著明珠翡翠,擦上胭脂水粉,说不出的艳丽动人。
她怔怔望著热闹非凡的场子,却没有她期待的人,心中掩不住一股失落。
擂台前满满的人,挤得无处可站。
台上左边,坐著石奕凡夫妇和维持场面的护卫。
石奕凡缓缓站了起来,扬扬手。
台下众人立时安静无声,静待他开口。
「今天小女比武招亲,谁打得赢擂台,上去红楼摘下绣球,就是石某的乘龙快婿。」
话刚停,立刻响起一片掌声。
他微微一笑,笑中有骄傲,他向红楼一摆手。
「红楼上坐著的就是小女石筑。」
台下众人纷纷抬头望去,脱俗的气韵,优雅秀丽的丰姿立刻赢得满堂喝采。
「哇!真是美!」
「不娶回家可惜呀!」
「想想看,美人在怀,坐拥金山,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其中一人道。
「呸!看你这副长相,别作梦了吧!」另一个人讥笑道。
他打他一巴掌,「你敢笑我。」
「你打我?」他立刻还手。
还没比赛,台下先打个你死我活,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红楼上的煌紫亦抿嘴微笑。
这一笑,犹如海棠初绽,人们更是为之疯狂。
石奕凡忍著笑,扬声喊道:「比赛开始!」
话声方落,一个彪形大汉立刻跃上台。
「有谁想和许某人一较高下,尽管来试一试。若没有,石家姑娘我娶走了!」
话还没说完,一名瘦小精悍的秃子亦奔上台。
「许视民,别以为你长枪功夫行,就可打遍天下无敌手,我老萧来领教你。」
他亮出长剑,朝许视民刺去。
长剑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圆,一个圆接著一个圆,越划越快,看得人眼花撩乱。
许视民抽出背后的短枪,用力一拔,短枪变长枪,直刺向圆的尽头--老萧的胸膛。
眼看长枪就到,他的剑法陡地一变,护住自己的全身。
尽管许视民的攻势凌厉,但身材短小的老萧,动作灵活,应变快,仗著身材的优势,走避间不费吹灰之力。
台下的人们好似在看戏般,又叫又喊,比起台上的紧张刺激,丝毫不逊色。
他们看得高兴,红楼上的煌紫却是叹息连连。
那不是她要找的人!
她不要这样的丈夫--其貌不扬兼无气质。
许视民越来越不耐烦,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比赛,他一枪刺向老萧眉心,后者利剑一转,回旋一劈,打掉许视民的枪。
剑横向他的咽喉,许视民不动,老萧亦不动。
胜负已分,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他拱手示意,笑容浮现脸上。
老萧收起长剑,刚想跃上红楼,却听到一群人大喊:「慢著!」
他回头一看,不远处,一大群人簇拥著地方恶棍连胜,一路大声喧哗地「挤」进会场。
他根本懒得理老萧,抬头望著红楼,只想看煌紫的真面目。
连胜得意地喊:「石姑娘!我来啦!」
煌紫闻言,差点把胃里的食物全吐出来。
这家伙真不死心,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才行。
另一方面,辛子杰拉著沈翎,吃力地往前走。
「你是猪呀!这么重。」他埋怨著。
「上次才给人家轰出来,今天又去找人家,子杰,真不像你。」沈翎忍不住奚落他。
「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你知不知道?像你,每天正正经经,只知道找煌紫,一点人生乐趣都没有,活著干什么?」
沈翎静了下来,说到煌紫,心里一阵难过。
他说错话了!唉!
辛子杰自责著,转移话题企图引开好友的注意力。
「你想石姑娘长得什么样子?」
「不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他意兴阑珊的说。
辛子杰自讨没趣,只好乖乖闭上嘴。
但,他是捺不住寂寞的。
「喂!你看台上那是谁?」
沈翎闻言抬头。
台上的连胜和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打得难分难解。他持一柄刀和黑衣男子对打,已是负伤累累。
黑衣男子长鞭满场飞舞,声势夺人。
那如灵蛇的长鞭,好似见过?
沈翎急忙靠近擂台,看个仔细。
一身的黑,霸气凌人,杀气腾腾……
「那不是黑鹰吗?」他失声喊。
「他竟然没死。」辛子杰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翎苦涩地一笑,「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台上的连胜,气喘吁吁。
黑鹰一鞭卷起,将他打落台下。
众人惊呼,纷纷闪避。落在地上的连胜,早没了气息。人人相顾骇然,他活活打死了连胜。
黑鹰扬声大笑,飞身向红楼顶端。
煌紫陡然见到他,一股莫名的悲愤涌上心头,那是她不能理解的痛,揪得她痛彻心扉又恨之入骨。
她不假思索的抓起彩带,一脚踢向黑鹰。
黑鹰没想到她会武功,翻身落回擂台上。
面对面的接触,黑鹰惊讶她的容貌更甚以往,乐得直笑。
沈翎亦见到煌紫,乍见佳人,心里的悸动岂是欢喜可形容。寻寻觅觅两年多,朝思暮想的煌紫……她果然还活著!
「煌紫!」他喜悦的狂喊。
他纵身来到她身旁,他只有一个冲动,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再不要失去她!
要对她诉说满怀的相思,刻骨铭心的爱意,永远相守的誓言。
煌紫乍见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从何说起。
夜夜徘徊在梦里熟悉的身影,彷佛是他……那灿烂的笑容,深情的眼眸……
但,他是谁?
他为什么叫她「煌紫」?
「你是谁?」她问出心里的疑惑。
沈翎闻言一愣,「你不记得我了?」
黑鹰再次飞身上红楼,一掌猛然袭向沈翎,他发誓要报仇。
沈翎冷冷一笑,「既然你没死,就为煌紫和侗族偿命!」
他出掌和黑鹰比内力。
「砰」的一声,两人同时后退。
台下的观众为他们以性命相搏所震撼,对台下的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场比武招亲罢了,但他们却累积了太多的恩怨情仇。
煌紫看著他们过招,脑中思绪翻飞。
似曾相识的身影,不断地在她眼前掠过。
伤痛的回忆快速地晃动,忽然,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登时直直往台下栽去。
台下众人齐声惊呼,全部拥上前想接住这位大美入。
危急中,沈翎一扯彩带将她卷了上来,才刚醒,煌紫就看见黑鹰趁他不注意想抢彩球。
她借彩带之力,飞身追上黑鹰。
沈翎亦到,拦腰抱起她,柔声对她说:「你人不舒服,在旁边休息吧,我来就好。」
黑鹰放下彩球,发狂地直攻他脑门,沈翎识得这招「尸脑手」,知道要是被击中,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他闪开攻势的同时,扬掌劈向黑鹰的心口--
「啊!」
黑鹰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翻滚。
第十章
时间像静止般,大家怔怔地看著黑鹰,猜测他死了没有?
沈翎不是坐著等结果的人,他走上前想探黑鹰的气息。
倏地,黑鹰伸手攻向沈翎的双眼,无奈在这之前,他已受到重创,沈翎轻轻松松就避开,同时抓住他的双手用力一折--
黑鹰的手当场折断,他痛得口吐鲜血。
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输得如此浪狈,他败了!
黑鹰失去理智地攻向煌紫,怒气全转移到她身上,他疯狂地笑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那恐怖骇然的眼神,煌紫惊惧地退后,她看过这双眼睛。
这种恐怖的眼神……
他劈手挥向她细致的颈项,突然有一幕画面快速闪过她眼前。
她被一个人掐著脖子,不能呼吸,她觉得自己就快死去……
她曾埋怨自己是别人的负担,无力捍卫自己,也曾欣羡身怀绝技的人,亦曾愤恨滥伤无辜的人。
捍卫自己!
这四个字如闪电般窜进她的脑海,煌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回身一避,随手拉起彩带,将彩带套住他的脖子!
她使劲全力的拉,一心只想置他于死地。
记忆片片段段的,她仍搞不清楚自己曾遭受过什么?她只觉满腔的愤怒,熊熊燃烧著心房。
黑鹰的眼越瞪越大,她一松开彩带,他便直挺挺地摔下红楼,气绝身亡。
沈翎拔下彩球,走到她面前。
「我赢了!」他温柔且充满爱意的凝视著她,「煌紫,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煌紫清澈的眸子在他脸上梭巡,彷佛想找到一些熟悉。
「我不是煌紫,你认错人了。」
但沈翎不理会她的话,他紧紧拥著深爱的女人,热烈地吻上她的嘴唇,那吻如此激动,蕴含了所有的相思。
缠绵的长吻,浓浓的爱意……
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擂台上,石奕凡夫妇热泪盈眶。
「老伴,咱们筑儿终于找到爱人,她一定会幸福的。」石夫人频频拭泪。
石奕凡握著妻子的手,「你不怕她恢复记忆吗?」
「她是隍紫,侗族的公主,这是事实,无法磨灭的呀!」石夫人擦著泪,骄傲的说:「但她也是我的女儿,她有另一个名字--石筑。她永远都是我的女儿,我做母亲的,只有给她最好的。假若那个公主的身分,让她吃尽了苦,那么石家小姐的身分,就会让她幸福。」
石奕凡点点头。
他起身对台下所有的人,朗声宣布道:「这次比武招亲的优胜者是沈翎,逐月山庄将择良辰吉日,让沈公子和小女完婚。」
沈翎拥著煌紫来到台前,微笑致意。
台下的掌声不断,热切的讨论著:「这一对壁人,郎才女貌,真是登对呀!」
「沈公子,这几日就在逐月山庄小住吧,筹备婚礼事宜也比较方便。」石奕凡邀请道。
沈翎直点头。
距离煌紫,当然越近越好!
****
逐月山庄几日来,一直沉浸在喜悦里。
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布置全部焕然一新,上至石奕凡,下至小厮仆役,几乎忙得人仰马翻,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著愉悦的笑容。
沈翎和辛子杰正大光明地搬进逐月山庄居住,在一片喜气洋洋中,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煌紫的记忆没有恢复。她对沈翎一片空白,所有痛苦的、快乐的事都记不起来。
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只是白费工夫,而他对此情形一筹莫展。
「石老爷。」沈翎来到大厅。
石奕凡正喝著茶,看到他高兴地微笑。
「还喊我老爷,该改口叫爹了吧!过两天就要拜堂完婚了。」
「不!」他摇摇头,「如果煌紫的记忆不能恢复,我绝不完婚。」
石奕凡口中的茶差点喷出来,「你说什么?」
他看著眼前的乘龙快婿,苦口婆心地劝他。
「她是石筑不好吗?你又何必一定要她恢复记忆?那对她有什么帮助?」
沈翎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她失去记忆,她是煌紫,为什么不告诉她?」
他感觉到沈翎的怒气,却不生气。
「我不知道她就是侗族的公主,只是看到她身上的玉,我才猜她就是煌紫,但也不能肯定。」他顿了顿,又道:「你拚命想让她恢复记忆,但那些过往的记忆让她常作恶梦,可见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你又何苦要她记起呢?」
沈翎默然以对。
但她终究是侗族的公主,她要延续侗族的血脉,蓝奇还在傲湖山庄等著她呢!
而且他的感情呢?如果她一辈子想不起来,那么,对他的爱是不是就此烟消云散、灰飞烟灭了?
不!
沈翎的心在呐喊著:别这么残忍,将他们之间的过往就这么全部抹杀!那和陌生人又有什么分别?
「你在想你们之间,是不是?」石奕凡一眼即看穿他的心事。
他不语,算是承认。
石奕凡拍拍他的肩,慈爱地说:「你可以试试看,但是不要勉强。有时,痛苦的记忆不如忘掉,即使她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相信你仍会全心全意地对她,这就够了,不是吗?」
沈翎抬头看著他,眼里有些许失落。
石奕凡对他点点头。
「去吧,去看看她。」
****
碧绿的湖水.波光粼粼。
石筑穿著浅绿色的纱裙,静静地坐在湖边,彷佛一切的纷争扰嚷,都与她无关。
「煌紫。」沈翎站在她身后,轻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