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纳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手不要发抖,尽可能的告诉自已没这回事,这完全是一场误会,然而她乍然转白的脸色早已无声地泄漏出真相,这是事实,她真的做了这件事。
「原来我只是这场游戏中最愚笨的傻瓜,谢谢你到最後才让我知道这些事。」他将手中的纸条捏成一团,心中的怒气像泛滥的河水一样急速涌出。
杰森说的对,他是个可悲的傻瓜,从头到尾他都被蒙在鼓里,享受前所未有的激情,可惜这激情不是真的,只是一场被精心策划出来的游戏。
「柏纳……」蓓媚儿不晓得该怎麽告诉柏纳;她也和他一样惊讶。她可以猜想得到这封信是谁给他的,除了杰森之外,不会有别人。
「这封信是杰森给你的?」她问。
「没错。」柏纳忿忿地丢掉信,睥睨著她。「他还要我转告你说:恭喜你变软弱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麽意思。」
柏纳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蓓媚儿懂。杰森是在嘲笑她的心肠变软、意志力变薄,因为若是换成过去,她一定不会留他活口,必定会在他出口威胁她时,就一剑杀了他。
她是变软弱了,为了眼前的男人。她为他丢掉了许多东西,包括她赖以生存的阴狠心肠,听多了他的话,她开始变得尊重生命,不再老想著杀人。
她为了他改变这麽多,他都没看见吗?为何他的眼中积满了不屑,只因为她在年少时犯下的错误?
然而,无论她有多後悔,她都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她是可以否认,但时时刻刻害怕他会发现真相的感觉太累了,她已疲倦。
「不错,这是事实。」不想提心吊胆的过活,蓓媚儿选择承认。「铲除麦克尼尔家族确实是我的主意,你才刚丢掉的信也是我写的,那又如何?」到底这个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只是早一步动手而已。
「那又如何?!」柏纳不敢相信她会这麽说。「我们正在谈论的是我的家人,我带你去看过的城堡!」天,他怎麽会犯这个错误。「你可知道,麦克尼尔在那一天死了多少人?你可知道,当我在修道院中醒来,他们告诉我麦克尼尔的男男女女无一幸免的时候,我有多痛苦?不,你不会知道的!在你心中麦克尼尔这姓氏只是一个障碍,只是你迈向成功之路的一颗绊脚石!」
柏纳不停地责怪自己,为何会爱上杀害他家族的敌人,他甚至笨到去感谢她父亲愿意放他一马,殊不知这全是蓓媚儿的主意。
「柏纳,当时我才十六岁。」面对他痛苦的神色,蓓媚儿仅能以年少轻狂解释,却掩饰不了她所犯下的罪行。
「够大了。」大到足以一手策划冷血的杀人行动。「我不知道你会害怕什麽,但今天我要讨回家人的血债。」
他自墙壁上取下两支长剑,拿出一支丢给她。蓓媚儿不接受,任剑掉落,柏纳不禁连声诅咒。
「接住剑,我不想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这不是骑士该有的精神。」他冷冷地抽出长剑,双手握住剑把将剑锋指向蓓媚儿。
「你不会是认真的,柏纳,你不可能想杀我。」蓓媚儿一点都不想拾起剑和他对打,他们是情人。
「该死,我再认真不过!」他依然握住剑把。「你不是一心想激起我的战斗本能、逼我恢复骑士的身分,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朝她逼近一步,冷酷的眼神迫使她也往後退一步,与他对峙。
「拿著。」柏纳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剑踢到她的手里,蓓媚儿本能接住剑,但一点拔剑的意思也没有,这让柏纳费解。
「拔剑,给我该死地拔出你的剑来!」柏纳怒吼。「你花费了这麽多精神,设计了这麽多游戏逼我重新抬起剑,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什麽还不跟我打,为什麽?!」
他问她为什麽,蓓媚儿自己也不知道。从她年少时期远望他的第一眼起,她的心底就期盼有一天能与他对决,所以她故意在毁灭他家族的游戏中动手脚,无非就是希望哪一天他们能够像现在一样,拿著剑对立。
「我们是情人,不是敌人。」她无法解释为何在梦想实现後,还会这麽心痛。
她就要失去他眼中的温柔了吗?她不要!
「不,我们是敌人,一直都是,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柏纳摇头。不管她要不要,这都是事实--他们是敌人。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拔剑。」柏纳心思既决,脸上的表情便已不再温柔,反倒充满肃杀之气。
「我不要……」蓓媚儿手握住长剑退後。
「我不要拔剑。」那等於宣告他们从此以後只能是敌人,她说什麽也不能答应。
「由不得你!」拒绝再听她辩解,柏纳带著剑冲过来。
接著一声狂吼,一道剑影,柏纳手中的长剑已然朝她的脸劈下,她本能地抽出长剑,格开这致命的一击,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想杀她。
「终究你还是拔剑了,果然是一个道地的战士。」帕纳既是尊敬也是无奈地挥动手中的剑与她在空中交会,看来他们还比较适合当敌人,情人关系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也太复杂,两人都负担不起。
「是你逼我不得不反击,别想用这种语气嘲笑我。」她一点也不想和他成为敌人,但也不容许他嘲笑她。
「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是嘲笑我自己。」他双手握住长剑,朝蓓媚儿的右侧砍去,蓓媚儿拉起裙摆躲开,觉得头晕。
「一点也不好笑!」她反击他的左侧。「为什麽我们必须如此伤害彼此,这才是一个笑话。」过去的事为什麽不能让它过去,毕竟他们都还年轻,可以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柏纳和她一样笑不出来,在对她复杂的感觉中,仇恨早已被爱恋悄悄吞没,只留下家族荣誉。
就是这家族荣誉,促使他越打越猛。就是家人被血泊淹没的影像,使得他不断挥动手中的剑,打得蓓媚儿节节败退,证明他果然如她所料,是个杰出的战士。
他应该杀了她,可是他下不了手,只能打掉她手中的剑,将她压进柔软的床褥,痛苦地望著她。
「这里是心脏。」蓓媚儿反倒了解他的痛苦,指著自个儿的胸,告诉他应该怎麽做。
「拿起你的剑,从这里剌下去,就能得到报复的满足。」她转动著一双璀璨的双眸,无畏地看著柏纳。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都拥有相同的骑士精神,一样愿赌服输。
他们都输了,在爱情的世界里。
柏纳原本平静的生活,因蓓媚儿的出现而染上猩红的色彩,蓓媚儿密不透风的金权世界,因柏纳的出现而产生看不到的裂缝,谁敢保证自己必定是永远的赢家?
柏纳不敢。
至少当他手握住剑,看著蓓媚儿绝美的容颜时,无法说服自己是个赢家。他爱她如此深,而她呢?在她的内心世界里,是否还有比权势更重要的东西?
「该死的你!」恨恨地丢下手中的剑,柏纳的语气中浮是掩不住的挫败。
「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什麽……」他低下头狂吻她,将她的气息保留在内心最深的角落,因为给她这最後一吻,他将要离开。
这是他爱她的方式,也是他们今生的宿命。
蓓媚儿搂住他的颈子回吻他,以为一切都将雨过天青的时候,他却推开她翻身下床。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将她的容颜细细描绘下来之後,他离开蓓媚儿的嘴唇,也离开她的生命。
「你要离开赛维柯堡?」蓓媚儿不敢置信地自床上爬起跟上他的脚步,抓著他的手臂问。
他轻轻地推开她,告诉她。「这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家。」
而後,他丢下一个遗憾的笑容,眼看著就要离开。
他要走了,他就要离开了。
蓓媚儿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她跨步向前,想阻止他离去,然而突来的一阵昏眩,却拖住她的脚步。
「柏纳--」
「砰」一声!
再也没办法抓住他的领子威胁他不准走,再也没有机会跳上他的背,缠著他偷偷带她溜出去玩,蓓媚儿就这麽硬生生地倒下。
「蓓媚儿!」
柏纳焦急的低吼,是她倒下前最後的记忆。她居然用这种方式留住他,很妙吧?
××× 死亡的阴影,笼罩於赛维柯堡的上空。
静静看著床上沉睡的容颜,柏纳没办法赞同蓓媚儿的看法,事实上,他觉得糟透了。
她感染了瘟疫,一种人人都怕的传染病,难怪他能轻易打败她,患上这种病的人,根本连站都站不住,她居然还能握得住剑,也算是奇迹。
「柏纳……」
即使蓓媚儿再怎麽坚强,仍逃不过高热的袭击。
「我好冷……好冷……」
睡梦中的她伸出双手,试图捉住远去的背影。她不知道她的身体是怎麽回事,但她不要他走,不要他离开她的身边。
「我在这里,不要怕。」柏纳捉住她无力的小手蹙眉。发烧、失亿只是开端,接下来她还会呕吐、腹泻、情绪失控,运气再背一点,还会浑身长满脓病发狂而死。
这就是瘟疫之所以被称为「上帝的诅咒」的原因,一旦染上这种病的人,大多逃不过死神的召唤。最可怕的是它还会扩散传染,因此若是有人不幸染上这种病,大多会被隔离,让生病的人自生自灭。这样的做法听起来相当残忍,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染病的人,谁也不想死。
但是他不会让她就这样死去,她会成为唯一的例外,柏纳发誓。感谢修道院那段经历,他学会了怎麽照顾染上瘟疫的人,因为感染瘟疫的人大多会被送到修道院,所以他比谁都更会照顾瘟疫患者,也比谁都了解瘟疫的可怕。
为什麽我们必须如此伤害彼此,这才是一个笑话。
柏纳想起两天前互相对峙时蓓媚儿所说的话,瞬间觉得命运真是开了他们俩一个很大的玩笑。
他们不该相遇的,柏纳苦笑,他们甚至不该直视彼此的眼睛。
她的眼睛太美、太璀璨,像最亮丽稀有的绿宝石,紧紧扣住他的灵魂。相对地,他的眼睛太平静、太无辜,所以挑起了她心底最深的劣根性,试图搅乱他的生活。
她是成功了,柏纳苦涩地想。她比谁都了解自己的魅力,也擅於运用自身的资产,把她看上的猎物耍得团团转。
可笑的是,即使他知道她是个可恶的人,仍无法停止爱她,甚至在得知她是害死他全家的凶手,都无法下手杀她。
他是个可悲的人,柏纳遮住眼睛摇头。
现在,这个可悲的人不但不乘机夺取她的性命,反而设法救她,他的绝望与愚昧,恐怕连上帝都要遮住眼,看不下去了吧!
「告诉我,为什麽你是这样的一个人?」紧紧握住蓓媚儿的手,柏纳的心中有太多的疑问。
「指引我,怎麽做才能改变你?该如何爱你,才能让你了解,这世上不仅仅是权力争斗,还有更深刻的感情?」
柏纳不明白,上帝为什麽会创造出蓓媚儿来。她认为他活得不够辛苦吗?她认为一个修士就不可能动心吗?
在他尘封了自己的心多年後,上帝送了个考验来。而他,输了,败得彻底,他甚至无法漠视她的痛苦。
他苦笑,而上天彷佛要加深这个玩笑似的,让蓓媚儿开始不断地滚动身体并呓语。柏纳见状马上知道痛苦的战斗即将开始,连忙呼唤仆人端来热水并且准备一大堆草药,全神贯注地和可怕的瘟疫奋战。
由於每个人都怕被感染瘟疫,因此除了送饭以外,几乎没有人敢接近蓓媚儿的房间。柏纳也不忍责备仆人胆小,过去修道院就有不少因照顾病人而受到感染的例子,他自己也很危险。
日子就在蓓媚儿反覆发烧、呕吐、腹泻中又过了一个星期,等她醒来,已经是染病两个星期後的事。
这天,她自黑暗中苏醒,一张开眼便看见柏纳一脸关心地守在她的面前。
「你没走。」她伸出手,抚摸他疲倦的脸。
「发生了什麽事?」蓓媚儿看看周遭,费力地说出她的疑问。
「你染上瘟疫,不过别担心,最坏的时刻已经过去,你没事了。」他握紧她的手,安慰蓓媚儿。
「睡吧,多休息才能尽快复原。」他说。
柏纳平静的眼神、温柔的语气,像是最美妙的催眠曲加深了她的睡意。
她无力地点了点头,抓紧他的手沉沉睡去。
三天後,她终於恢复了些许力气,已能下床。
柏纳在一旁看著她不需要他人扶持,即能照料自己,决定该是他再度离开的时候。
他起身跟蓓媚儿说再见,平静的口吻,有如一个陌生人。
蓓媚儿难以置信地望著他,他说要离开她,怎麽会?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生平第一次,她像个无依的孤女般乞求。
「不要走,我需要你。」蓓媚儿的口气十分诚恳,眼中的傲气全失。
然而柏纳却只能看著她,平静地说:「你不需要任何人,蓓媚儿,你只需要自己。」没有人像她一样坚强。「我相信没有我你一样能过得很好,这是你的天赋。」
她不像一般人需要依靠,她要的只是权谋、是势力,而这两样都不是他有能力给的。
「我没有什麽该死的天赋,我和一般女人没有什麽不同!」听见他莫名其妙的解释,蓓媚儿狂吼。她已经厌倦每个人都把她当成打不倒的神话看待,她也是人。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用计杀害你全家。」她无奈地哭泣。「但是你就不能原谅我犯过的错,原谅我当时的年少轻狂,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创造未来吗?」
她恨她无力挽回事实,恨自己为什麽急於讨好父亲,想出这个恶毒的方法邀功。然而,她最恨的是,为什麽她会有知觉!过去她从不觉得抱歉,但是自从她遇见柏纳,一切都改变了。她开始懂得担心害怕,开始在夜半惊醒,悼念她曾伤害过的亡灵,而他居然不给她一点机会,说走就走。
「留下来,柏纳,让我们重新开始。」她不要就此分离。「我们可以一起共同统治这片土地,我们甚至可以联手推翻国王,只要你愿意留下来,这些都不是梦,我们真的可以做到。」
蓓媚儿急切地说出这一席话,她是真心认为他们可以一起统治巴斯康辛王国,可惜柏纳只是看著她,许久之後才摇头叹气。
「这就是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原因,你只想到权势,只想到怎麽完成你父亲的志愿。」他苦笑。「我必须离开,蓓媚儿,原谅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和杀父凶手相处,你说的远景我也没有丝毫兴趣,我已厌倦宫廷斗争。」那只会使人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