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妹妹会走出自己的世界,重新面对人群走向阳光,让苍白的五官染上一丝生气。
说来有几分嫉妒,她不知该嫉护自己的妹妹还是他,瞧两人相处融洽的模样真叫人动容,彷佛天使只为守护他们而来,光芒温柔地将其笼罩。
她,是染上血的天使,早已失去圣洁的羽衣,当神不再眷顾她时,她只能独自走向黑暗的最深处。
眼前的世界不属于她,不该介入的,她的出现破坏了原来的和谐,让好不容易才跨第一步的纯洁灵魂又缩回壳里,胆怯地紧闭双唇。
「咦?她的脚……」好像走得不太自然。
因为受到惊吓,眼露惧意的傅青萸心慌地跑离数步,怕受到责罚地双手抱胸蹲在地上,小鹿一般的无辜大眼睁得圆亮。
「跛了,平时走路还看不出来,但稍一快跑就一高一低地跑不快。」治不好妹妹的伤一直是傅青萝心头最深的痛。
「这就是妳不快乐的原因?」杜玉坎做出嘴角下垂的手势,指她此刻没有笑容。
「换成是你能开心吗?原本是有治愈的机会,可惜我找不到一个有仁心的医生。」庞大的医疗费用当时的她根本无法支付的。
在办完父亲的丧事后,母亲接着大病一场,当年的医疗保险并不盛行,又无全民健保制度,仅靠平时积蓄和教职员抚恤金根本入不敷出。
幸好爸妈平日的为人还算不错,不少街坊邻居和朋友都肯慷慨解囊帮他们暂渡难关,她和弟弟才有余力完成高中学业。
欠下的人情总是要还,难然半工半读还能维持家里的开支,但为妹妹开刀的手术费却是无着落,她拜托各个医院希望能以分期付款的方式支付,但他们所给的响应一律是摇头。
在这种情况下脚伤一拖再拖,等她有能力为妹妹请来最高明的医生时,她坏死的骨骼组织已无法重整,韧带扭曲已成定型,没办法以现代医术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怪罪自己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往好的方面想她还活着,尽管有不完美的缺陷,但仍是妳最爱的家人。」人活着就有希望,这是他一向自勉的信念。
「不完美的缺陷……」傅青萝笑得苦涩,为无力挽回的憾事而自责。「如果道上的兄弟有一股制约的力量约束,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所以妳才想成为那股力量,重新连结不再重情重义的黑帮份子,好让他们被制约?」用意是很好,但实行起来不容易。
人心难测,道上份子复杂,服得了一时服不了永远,贪婪的欲望是无底洞,早晚会反噬她辛劳的成果。
傅青萝撇嘴地挥开他抚着自己头发的手。「少套话,我不是年少无知的青萸,单纯地受你蒙骗。」
别以为她没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她来了好一会儿了,该听到的全听得一清二楚。
要不要太震惊妹妹终于开口说话,他是不可能由妹妹口中得知她秘密,甚至是计算机里往来交易的密帐,任何一笔都足以将她定罪。
「妳喔!防备心还是那么重,在妳眼中就没好人了吗?」叫人拿她没辙。
他是出自关心,并非刻意套取罪证,他的人格几时被贬得如此不可信任,动辄怀疑他背后藏着暗箭。
「缺货中,」她不假辞色地说道。
「那我呢?」多少有点优点吧!
「好人里的劣质品。」不算好也不算坏,压低价格还是卖得出去。
「这么惨呀!」杜玉坎轻笑地摇着头,食指往她鼻头一点。「不能因为我是妳的现任男友而加分吗?」
「不好意思,我没承认,别把我和你扯在一起。」她的心头还是会酸的,当她看见他和青萸聊得愉快的神情。
「但也没拒绝,女孩子的矜持我明白,嘴里说讨厌其实是喜欢,妳暗恋我很久了。」他故作了然地连嗯两声,一副体贴的模样。
「暗恋?!」亏他说得出口。
「你知不知道警察是高风险的工作。」跟亡命的歹徒一样身处危险。
「那又怎样?」据她所知因公殉职的抚恤金还颇高,遗眷还能安排优先就业。
他笑得平和地凝视她,幽幽地说出,「我爱妳。」
「你……」脸上倏地一烫,傅青萝气恼地瞪着他。
「有些话不趁早说怕没机会,干警察的常常要面对重火力的匪徒,以我们目前的装备无疑是以卵击石,走得出去不一定走得回来。」
「你闭嘴,少说危言耸听的话,你的命没那么短。」阎王不会收他的。
略显慌色的傅青萝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阻止他说些吓人的言语,他还年轻,有着美好的未来要过,不可能枉送小命。
想起父亲的死她悲痛胜过于伤心,为他突发的意外感到愤怒,恨不得亲手刀毙曾伤害他的小流氓,讨回应有的公道。
而一想到杜玉坎像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太平间,她的心也跟着冷却,心痛不足以形容目前的感觉,那绞痛的五脏六腑像有冰刃在割。
他不会死,也不允许比她早死,知道他在某处活得好好的,她会容许自己有片刻的思念。
「爱要及时说出口,瞧妳惊慌失措的模样真让人欣慰,我的付出并非单向。」挨她一巴掌是值得的,这女人不逼不行。
「你耍我--」她不会为他心慌,不会。
杜玉坎将她围入怀抱不让她挣开,「妳到底在怕什么?爱一个人有那么困难吗?」
「爱一个人是不难,难在我们的立场不同,难道你打算到牢里探望我?」平行的两条直线没有交集,只能孤寂地对望。
「唉!想得多,做得少,妳冒险犯难的精神哪去了?拿出妳的勇气爱上一回,情况没妳想的糟糕。」立场不同有什么关系,谁规定官兵和贼不能谈恋爱。
气呼呼的傅青萝用力地咬了他的下颚一口,「请问什么叫最糟糕的状况?学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梁祝,我这只蝴蝶可不会飞。」
他说得倒轻松,一点也没考虑到现实面的问题,警察的工作是扫荡罪恶,整顿治安,将一干罪犯绳之以法,与她的方向正好背道而驰。
「我也飞下高,所以结局不会是悲剧,妳要乐观点爱我,彩虹的尽头是幸福。」他有自信能给她彩虹一般的爱情。
「哼!那得先不过雨后再出大太阳,阳光折射空气中的水气才会形成彩虹。」它没有尽头,只是一道虚幻。
这种不切实际的傻话,只能用来骗骗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于她无用,她早过了作梦的年纪。
「爱上不浪漫的妳真是我的劫数,没人会条理分析彩虹是怎么来的。」他无奈地一笑,眼中有着被她打败的爱意。
「没人叫你爱……』傅青萝佯凶地顶顶他小腹。
「咦!妳说什么?要我吻妳呀!」不成问题,他乐意遵从。
「杜玉坎,你少借机装疯卖傻。」占便宜还有理由,真吃定她下成?
「连名带姓直呼我的名字,欠吻。」他飞快地一啄,下给她反应的机会。
「你……」
「不相信我的真心,再一吻。」这次他吻得久一点,让她无力挣扎。
「杜玉坎--」他够了没?
「唉!不知反省,加罚一吻。」他吻上瘾了,欲罢不能。
「你认真点……」傅青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怒视,被他的戏弄弄出火气。
杜玉坎微笑地盯着她泛红的唇瓣说:「我很认真地爱妳,是妳不专心地逃避,顾虑东、顾虑西的,就是不肯面对妳已经爱上我的事实。」
「我……」
他一指点住她的唇下让她开口。「抛开一切顾虑,当个名副其实的坏女人,世界不会因为少了妳而崩溃,为爱自私才是人性。」
「为爱自私?」她做得到吗?
头一倾,他又想吻她了,把她吻得昏头转向,不知责任为何物,太过理智也是一种病,他要好好的替她治一治,充当心理医生。
当杜玉坎的唇刚碰到那两片柔嫩,一阵轻轻的扯动勾起他的注意力,视线一低和一双生气的大眼对望,他不禁暗自呻吟地瞇了瞇眼。
「青萝,我能不能把她丢回衣橱关着?」他不想应付一个爱抢玩具的小孩。
「嗄!什么?」把谁丢回衣橱关着……啊!青萸!
她都忘了妹妹的存在,尽顾苦恼他的霸气。
「她要抢妳的男朋友,妳千万不要对她客气。」人是非常容易得寸进尺的动物。
傅青萝冷笑地一睨。「对,不必客气,她要就让给她,反正她喜欢女人嘛!脱光一看没什么两样。」
居然敢叫她凌虐自己的小妹,他真以为他有那么重要吗?能与她的家人相提并论。
「妳说我像女人?」眼睛闪了闪几道冷芒,杜玉坎笑不达眼地挑起她的下巴。
「不要我说,是大家说,不信你找十个路人问问。」只要他不开口根本是个女人,美得不可方物。
「好,很好,非常好,妳让我有机会证明自己是个男人。」是她自找的,沉睡的狮子不能激。
「你……你要干什么?」怎么又来了,他上辈子是维京海盗呀!
专司掳掠。
头下脚上的傅青萝又被他当沙包扛上肩,摇来晃去形同禁脔。
「宾馆。」
「宾馆?」
「做爱。」
「嗄!什么?!」
第九章
「你居然要她不要我,你忘了我父亲是谁吗?竟然不识相地将我甩开,我父亲不会饶过你们的,你们都给我等着瞧!」
一道负气的身影绝尘而去,傅青萝终究没和杜玉坎去成宾馆,因为在半路上巧遇正在采访名人料理的周芙华,三人六目表情各异。
这原本只是一段狭路相逢的小事罢了,偏偏周芙华在这之前曾向同事大肆吹擂她的男友有多优,多爱她,还把杜玉坎的相片当宝现给大家瞧。在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拉不下脸说这是一场玩笑,虽然她心里真的认为他理应是自己的男人。
于是不该有的争吵由此产生,这一闹不可收拾地吵得众所皆知,爱面子的周芙华因为他不肯配合做做样子而泪洒街头,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
临走前她撂下狠话要他们小心,其实并无恶意只是咽不下这一口气,以发飙的方式宣泄怒气。
可是一夜过后,和他们赌气的傅青萸却失踪了,衣物全在但有些凌乱,对一向爱干净的她而言显得不太寻常,其它倒无太多变化。
起先傅家的人以为她闹脾气到附近走走,等气消了自然会回来,所以不以为意地替她把房间整理好,照常做自己的事。
只是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嘴上虽说由着她去,让她接触人群也好,免得想不开钻牛角尖,越来越自闭的连自己人也不理。
所以大家还是分头寻找,四周胡逛地猜想她会到什么地方去,会不会有危险,遇到陌生人是不是会发病地尖叫?
毕竟在昨天之前她足足有九年没单独出过家门,她向来有人陪伴不曾落单,一个有轻微自闭症的女孩,最后能走到哪里呢?
但在找了一天还找不到人后,傅家人开始着急了,各自调兵遣将四下寻人,警察和黑帮份子满街走,只为寻找共同的目标--傅青萸。
「什么,人在你手中?!」
一通要挟的电话在众人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响起,经过变音器改装的声音分不清男女,一开口就挑明了他们要找的人在他手里。
所有人都神情一凛地齐聚在电话机旁,盯着话机想找出发讯的地点,以电话显示器企图追踪对方的号码,以便查出谁是电话持有者。
可是对方实在太狡猾了,用的是公共电话,通话时间短促无法追查到发号地点,才刚有个谱就断线,显示作案手法十分高明,必有专业人士在后指点。
所谓的专业人士并非指高智慧犯罪者,而是与警务工作有密切关系的人,因此才熟知警察的办案模式,一一破解不留下痕迹。
「『蝴蝶』,『蝴蝶』,我们上哪里找传言中的『蝴蝶』?这个笨绑匪根本是绑错人了,公然向公权力挑战,他没打听清楚这里是警察的家吗?」
暴跳如雷的傅青蒲无法冷静地走来走去,吼声惊人地挥舞着双拳,不敢相信有人胆大至此,居然敢绑走他的妹妹。
这个家里现在住了两个警察,而且都是小有名气的高阶警官,贼人摸到他们身边将人带走还一无所觉,真是荒谬得叫人跳脚。
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怎么说掳就掳,小妹八百年没一个人出门了,为何一出去就出事,她命中注定当一辈子自闭儿吗?
「别像头熊动来动去,坐下来冷静思考,着急谩骂无济于事,想出妥善的应对之策才是当务之急。」沉着应变才不致慌了手脚。
「不是你妹妹你当然不急,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你就安如泰山地思索怎么破案,人质死活不关你事。」反正他不痛不痒。
人在气头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一想到自家小妹下落未明、生死未卜,傅青蒲迁怒得什么人都怪,彷佛谁都是嫌犯同伙。
「我要真狠心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这毕竟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我大可撒手不理。」他心安理得不会有罪恶感,绑架是刑事案件,自有专人处理。
照理说自己的出现已逾越了管辖权,每一个管区都有负责执行勤务的警员,他不能擅自做主接手,除非上头有公文下来,指示他成立项目小组。
「你还有脸说得事不关己,小妹要不要因为你怎么会离家乱跑,让歹徒有机可趁将她掳走。」他才是罪魁祸首,事情全是因他而起。
「令妹不是在外头被带走的,而是在这个家里,她自己的房间。」她并没有出门,整齐排放在玄关的外出鞋便是证明,
「什么,在家里?!」傅母一听当场掩面哭泣,眼泪如雨滴直落。
杜玉坎取出一只透明塑料袋放在桌上。「我在厨房地板发现半截烟蒂,在没有人有抽烟习惯的情况下,我判断这是歹徒所有。」
厨房的后门是两坪大的阳台,专门用来洗衣和晒衣,未加装铁窗与邻居的阳台不到一公尺距离,寻常人只要脚长点便能跨越。
应该说是他们太有自信没有人敢到警察家里偷东西,而且附近的治安一向很好,是从未发生过窃盗案件的模范社区,因此几乎家家户户均无防护设施。
听说「蝴蝶」喝令黑帮份子不许在此处闹事,所以该社区成为全高雄地区最安全的地带,住户不会闲着没事装护栏或铁窗,因此方便歹徒自由进出。
「我想他们是在伯母外出买菜时潜入的,小妹不会尖声大呼较安稳,绑走她不怕惊动左邻右舍,对方是预谋犯罪,有计划地挑选人选好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