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他越发奇怪了,一时忘了前些时候妹妹绝食为了哪件事。
「就是你的好朋友慕容公子。」
他霎时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这个傻丫头!难道她不知道这不过是慕容拒绝她的一个托辞吗?她倒信以为真了!」
「托辞?」曲施施猛地搁下线针,似乎心灵深处的某种情绪被这两个字激怒了,「你们男人为了打发自己不喜欢的女人,随随便便找个托辞,却不知道我们女人会为了这个简单的借口付出多大的代价!」
「小蝶以为自己变瘦了,慕容就会娶她吗?」面对她的愤怒,他有一刻愣怔,但随后仍旧微笑,「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喜欢一个女人,是不会太注重她的外表的。」
「不会吗?」她彷佛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受了打击一般,整个人都僵了,不确定地再次问:「不会吗?」
「曲姑娘大概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吧?」他的眸中有一瞬间的黯然,「其实喜欢一个人跟肥胖美丑真的没有多少关系,跟她身分的高低贵贱也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吗?」她喃喃地重复着刚才的话语。
真的没有吗?那么这么多年,她岂不是全弄错了?她为了吸引他的目光所做的努力岂不全都白费了?
看来她好蠢,以为缘分得靠相貌简单的决定,以为一切靠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得到,她真的好蠢。
她就像一个傻子般义无反顾地跳进万丈深渊,她以为深渊中有她渴望的宝藏,到头来,却发现这里冰冷漆黑,除了孤独和痛苦,她一无所获。
冷!阳光明媚的这个春天的下午,她惟一的感觉竟是全身瑟缩发冷,无地自容。
「曲姑娘,」庄康似乎发现她的不对劲,上前关切,「妳还好吗?是不是昨夜着凉了?」
「的确有一点着凉,」她回过神来,勉强微笑,「不过庄少主不必担心,我还好。」
「我待会儿叫大夫来替妳瞧瞧。」
他似乎吁了一口气,是真的在为她紧张吗?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证明了他对她的关心不过是一种敷衍。
「曲姑娘,如果妳现在身子还好,请妳去劝劝我那妹子吧!」
「劝她不要减肥?」她挑了挑眉。
「我娘亲很担心,她一向疼爱我这个妹子,实在很怕小蝶会再次晕倒。」
「我不会去劝她的,」她坚决地摇摇头,「那是她想做的事,除非她自己不愿意,否则我一个外人没权利对她说三道四。」
「就算她变瘦了,慕容也不会娶她的。」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慕容公子不喜欢她,但看到她变得不一样了,心中对她的印象也肯定会不一样吧?」
一个男人,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就算不爱,也会欣赏她的美丽吧?
虽然一点点欣赏的目光对于付出太多代价的女人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但磨练出来的美丽中包含着一种尊严,就算没有爱情,拥有这么一点尊严也是好的。
「小蝶就算再努力,也不会变得像曲姑娘妳这样漂亮的,」他笑道,「所以她没有必要白费力气。」
「怎么庄少主以为我天生就是如此模样吗?」她抬起炯炯的眸盯着他。
「难道不是吗?」他一怔。
「我小时候很丑,脸上长着小痘痘,头发枯黄,身子又瘦又小,为了去掉那些小痘痘,我连续一年的时间,天天嚼很苦的野菜,嚼得嘴巴都麻了,我也毫无怨言;为了头发变得美丽,我都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和方法去护理它们,睡觉的时候都睡不安稳,生怕压坏它们;为了让身子变得丰腴一些,我坚持吃猪蹄炖的汤,那样恶心、油腻的汤,我闭着眼睛拚命喝,而为了能同时保持腰间的纤细,我天天用布条勒着它,死劲地勒着,有好几次因为呼吸不顺而昏倒。」
她涩涩地笑,「庄少主,我没有那么幸运,上天没有恩赐我美貌,我只能一点一滴拚着命去争取。」
「何必呢,」谁料,听到了她的倾诉,却只换来他的一声轻叹和一句批评,「天生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女孩子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为难自己?」她凄厉地大笑起来,「你可知道,一个女子如此为难自己,所有的原因只是为了一个心仪的男子。」
庄康抬起眸子,不经意之间与她晶莹的双眼目光相触。
夕阳下,花园中的湖水闪着粼粼波光,在这一剎那,彷佛受了上苍的指派,那波光映耀到长廊上,映耀到她的眼中,呈现一种奇幻般的魔力,把他深深吸引住。
他从没发现原来她是如此美丽,一种清纯而妖娆的极艳徘徊在她精巧绝伦的五官之间。
以前只是听说她很漂亮,可因为心中牵挂着另一个女子,从来无暇欣赏她,但这一刻,鬼使神差的,他见识到了。
一个女子如此为难自己,所有的原因只是为了一个心仪的男子……呵,飞蛾扑火的一句话,震动了他的心。
他何尝不是如此呢?如此为难自己,所有的原因只是为了一个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女子……
「姑娘心中有心仪的男子吗?」不知为何,他低低地问了一句做为泛泛之交不该问的话。
她微愕地睁大双眸,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但沉默片刻,她终于勇敢地正面回答,「是的,我有,而且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她有?
这一刻,庄康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羡慕之感--真的很羡慕她心仪的那个人。
上苍为何如此不公平呢?他倾尽所有,不断地努力,也换不来瑶池对他的真诚一笑,而施施姑娘的心上人,却可以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让一个女人的倾国倾城之貌为自己而生,同样是男人,为何差那么远呢?
原来施施姑娘跟他是同样的人,同病相怜。
不知是否因为这一点同病相怜,忽然,他觉得跟她之间的距离近了许多,不再是泛泛之交,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把她当作他的红粉知己。
两人面对面的凝视着对方的双眸,出神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地朝他俩奔过来,气喘吁吁地嚷,「公。公子!」
庄康这才回过神,发现那是庄小蝶房中的丫头,诧异道:「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小姐又出什么事了?」
「不、不……」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小姐已经醒了,说……说要见曲姑娘!」
「见我?」曲施施尽量平缓自己的情绪。
「嗯,」小丫头大力点头,「曲姑娘快去看看吧,我家小姐似乎急着见妳。」
带着疑惑,她急急穿过后院,来到庄小蝶的床前。
庄小蝶正睁着大眼睛望穿秋水一般,一见曲施施,连忙抓住她的手哭了起来,曲施施一见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怎么了?」庄夫人着急地问,一边扶着宝贝女儿,一边满怀敌意地瞪了瞪曲施施。
「娘,我有话要跟曲姊姊说,妳别插嘴。」她有气无力地道。
「好,好。」庄夫人万般无奈地点头,但不肯离开宝贝女儿的床头一步,生伯移动一步,曲施施就会对她的宝贝女儿下毒手似的。
「妳慢慢说吧,我听着呢。」曲施施只得稍稍退后,轻声低语。
「呜……我要吃饭!」庄小蝶又哭了起来。
「乖女儿,妳终于肯吃饭了?」庄夫人惊喜,「我这就叫厨房帮妳准备!」
「曲姊姊,」庄小蝶并没有理会母亲的殷勤,只怯怯地请示曲施施,「我……我可不可以吃饭?」
「妳吃饭为什么要请示她?」庄夫人万般不解暴跳如雷,「难道是她不让妳吃饭?」
「呜……每天三餐只吃水果,这种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我要吃饭,吃肉、吃鸡腿……」庄小蝶大哭,「曲姊姊,可不可以?」
「妳想清楚了?」曲施施淡淡地道,「如果现在放弃,就前功尽弃。」
「我不管、我不管!」她把被子蒙在头上大喊,「我再也不要变瘦,再也不要变漂亮了!我要吃饭!」
「可妳节食不过短短数日而已,」她耐心劝慰,「一开始总会不习惯的,日子久了,妳就没那么痛苦了。」
「什么?!」庄夫人再次插嘴,指着曲施施的鼻子大骂,「妳还想害我女儿?妳到底是何居心?」
「曲姊姊没有害我,是我求她的,她是在帮我。」庄小蝶总算说了一句老实话,充满泪水的眼睛可怜兮兮瞧着她,「好姊姊,妳就答应我吧,我一天也坚持不下去了!」
「那么慕容公子呢?」曲施施镇定地反问。
「呜……我、我不要嫁给他了!」
「哎呀,乖女儿,妳总算想通了?!」庄夫人惊喜。
「如果要我受这种苦才能得到他,我宁可放弃。」庄小蝶正式宣布,「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会这样傻,为一个男人吃这么多的皮肉之苦,呜,我不要嫁给他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女人?呵呵,的确是有,而且此刻就站在这一间屋子里。
曲施施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了不起,那样倔强的庄小蝶,不过节食短短数日就弃械投降了,彷佛故事才开头就收了尾,而她居然坚持了那么多年,咬着牙承受那么多的皮肉之苦,她原以为全天下的女人为了爱情都会如此飞蛾扑火,但现在她才发现,并非人人都像她这样执迷不悔,像她这样……傻。
好吧,她很高兴地看到庄小蝶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很高兴这个世上少了一个像她这样趺入深渊而无法自拔的女子。
「那就放弃吧。」她轻轻地回答,
这句话,是对庄小蝶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她回过头,看了看她爱了多年的男子,那男子此刻也已定进屋子,一心一意只把目光投在他那个卧床的妹妹身上,丝毫没有与她的目光相触。反正他从来也没有注意过她,她早已习惯了。
第五章
庄康像平时那样走进芙蓉坊。如果人在京城,他每天都要去看看瑶池,这已成了习惯似的。有时候,她会借口要接客而将他拒之门外,但他总是耐心地在走廊上苦等,一直等到她心情好地打开门。
但今天,他发现四周的气氛跟乎日不太一样。
那个素来笑意迎人的鸨母,今日一见到他,便绷紧了脸,说话吞吞吐吐、推三阻四,不让他往瑶池房中去,而芙蓉坊的其他人,则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敢确信,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而这事肯定和瑶池有关。
「庄公子,」鸨母拦住他的去路,「瑶池姑娘现在不方便见客。」
「那好,我可以在这儿等她。」反正等待对他而言,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庄公子,我看您还是回去吧,这一等不知要等多久呢。」鸨母面露难色。
他笑了笑,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但他万万没想到,平素爱财如命的鸨母见了这锭银子,竟然无动于衷。
「唉,庄公子,我看您是个痴情的人,所以也想劝您一句,天底下的好姑娘这么多,您何必对瑶池念念不忘呢?」她双手一推,把银子推给他。
「怎么?」他霉微诧异,「妈妈嫌少?」
「不不不,」鸨母连连摇头,「庄公子对我芙蓉坊一向慷慨,我实在是因看您可怜,所以才劝您。」
「妈妈觉得我可怜吗?庄某倒不这么认为。」他倔强地道。
「实话对公子您说了吧,」鸨母叹了一口气,「如今瑶池姑娘接不接客,已经不是老身说了算了。」
「怎么?」他心中一惊,彷佛预见了某个残酷的答案。
「瑶池姑娘已经被人赎身了。」
答案果然残酷,虽然有了预警,但仍然被打击得霎时浑身僵硬。
「赎身?」他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他以任何人都难以阻挡的速度,飞身往瑶池房里奔去。
门被撞开了。其实这道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撞开,从前体恤她的心情而不让自己过于鲁莽,但此刻他什么也不顾了。
瑶池气定神闲,正坐在桌边饮茶,长长的裙襬拖曳在华丽的地毯上,淡香萦绕着她镇定的面孔。
屋里除了她之外再无别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的接客不过是赶他走的借口。
「庄公子,」她客气地唤他,「你来得正好,我沏了好茶,从今以后我们在一起品茶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快坐下来喝一杯吧。」
庄康怒火正旺大袖一挥,将她递过来的茶杯扫落至地面。
滚烫的水烫伤了他的手,但他丝毫不在意,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气定神闲的她揪起来。
「妳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质问她,酸涩哽咽在他心口,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一张俊颜已经扭曲至变形。
「庄公子指的是有人替我赎身的事?」她仍旧浅笑盈盈,「这样不好吗?做为多年的老朋友,你不为我能脱离苦海而高兴吗?」
「我早就说过要替妳赎身,为什么妳不愿意,反而要让别人……要让别人……」他的身子颤抖,短短的一个句子却怎么也说不完整。
「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为我赎身,惟独你不可以。」瑶池嘴角轻扬,狠心地道。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孝子,而你家里人会看不起我!」她昂着头,保持着傲慢,用傲慢的姿势来保全自尊。
「怎么会?」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怎么不会?」她柳眉一挑,「像你那种循规蹈矩的家庭会允许你娶一个妓女?就算他们最终同意你娶我,也不会让我当你的正室,我只能当你的小妾,看着别的女人霸占你,我才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我真的不在意,如果妳害怕我家里人,我可以带妳远走高飞,」庄康拚命地反驳,「可以找一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快快乐乐地生活。」
「快乐?我离开了京城,没有了锦衣玉食我不会快乐!」她一口回拒,「庄康,不要作这样的白日梦。」
「那个替妳赎身的人,他家里人会同意吗?」
「他家里人可不敢管他!」瑶池微微一笑,「何况,像他那种家庭,买一两个青楼女子回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庄康简直要疯了,他不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为什么他最最心爱的女子,宁可选择一个陌生男子也不愿意选择他?他不愿再多想,他此刻只打算把她强行带走,无论她怎么挣扎反抗,他都要把她带走!
「庄康,」瑶池早已看清他的心思,只见她后退一步,「你不要过来,也不要想对我做什么,否则我就咬舌自尽。」
「妳……」他霎时愣住,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我头上插的簪子都很锋厉,除了咬舌自尽,我还可以用这些簪子刺破喉咙,」她双目炯炯地威胁,「庄康,你希望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