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无法将我拖离那堆死人骨头,妳别费心了。」没就近顾着邬棻……咳咳,是死人骨头才对,他的心哪放松得开来呀。
「谁那么大精神替你费心,你甭往脸上贴金。」
「废话少说,你们别急着上路,先说说我那堆骨头的事怎么处理?」
「顶峰山是棻娃儿的,永远都是她的,我没话说,你自个儿看着办了。」甄添南插进话来。
「她要我问你,你又不肯点头,你们是暗里讲好了,全都冲着我来,要耍我喽?」
「我说容家二少爷,你这话的误会就大了。」
「死老头你也别理他了,耍就耍嘛,怕他不成,哼,就说你这家伙死性不改,成天净念着一堆臭骨头,急什么呀?早晚你也会变成一堆枯骨,到时小心别人也是成天都只想着来挖你这副死人骨头!走啦走啦,都忘了跟这小子讲话会气煞,白白耗去我不少精神。」
「欸,妳这婆子怎说话老是这么直?」
「怎么,你这死老头要替他出头?」
「我……哪敢!」好不容易才将能搂能抱、晚上又能暖床的婆子给哄回身边,为了个脸上长满稚毛的桀骜小子跟她闹翻?啐,哪值得呀。
「是吗?」
「当然是,谁有那闲工夫诓妳来着?」发现她不语的直盯着他,甄添南心虚的说:「干么那样瞪我?不是要走了?还杵着做啥子?」
「是谁杵着了?」话虽说着,杜宝娘还是动了身。
跟平安咬了几句耳朵,又跟容柯叮咛几句,经过错愕却不掩愤慨的容翼身边,她心肠再度软化,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有精神点,不过是个区区小洞、几根臭骨头,也不过是个傻不隆咚的软心眼小丫头,凭你容翼的手段,哪不会手到擒来?」
凭他的手段?
杜宝娘的这句话让容翼推敲了许久仍不得其解,怔瞪着几个人热热闹闹上路了,大宅里的骚动大致弭平后,他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恰巧见到兄嫂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院子里。
连阿柯都不理他?难道他早已激起众怒却浑然不知?
「阿柯,她那话是什么意思?」他懒得追上去,扯直嗓门就问。
明明听来像是褒扬,可容翼的每一分理智都告诉他,杜宝娘是在嘲讽他。
「我娘她是在夸你呢!」代夫君丢了个话尾巴,小俩口手牵手,完全不想折回头替垂头丧气的他分忧解惑。
待拉开距离,容柯这才叹笑回应,「是吗?」
「不是吗?」反问一句,甄平安楞楞的看着似笑非笑的夫君。「你的笑容让人打心底发毛。」
闻言,他朗笑出声,紧扣住掌中的纤细柔荑,温言替她解惑。
「妳娘说得倒没错,阿翼这回当真只能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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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的一角,矮矮的树丛里窝了两颗小脑袋瓜,窃窃私语。
「澄平,你扯得我手臂好痛。」猛然间被拖到角落,害猝不及防的容澄净跌了一跤,膝盖痛死了。
「别喊这么大声,待会儿阿爹跟娘听见了,又要叫咱们去读书。」
「可是好痛……」
「嘘!」
「你又想干什么?」抿着小小的唇瓣,澄净的眼神泛着狐疑。
「净,你觉不觉得爷叔他好可怜?」
他不语,圆溜的皓眸闪过一抹同情,但掠过眼梢的同情没比同胎所生的兄长来得强。
谁叫爷叔去惹棻姨。
「喂,别净顾着发怔,听我说嘛。」澄平小手掌贴住澄净的脸颊,逼他一定要跟他四目相望。
「喔,你是想干么?」
「净,娘不是常说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阿爹说要明哲保身,才能长命百岁。」
「但娘也说啦,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但阿爹也说过,凡事要量力而为,莫为己力所不能为之事。」
「可娘常说爷叔心不坏,就是冲动了一些。」
「阿爹说的,爷叔这性子迟早会坏了他,无人可救。」
「容澄净,你干么啦?我说一句,你应一句,你是存心要顶我的嘴不成?」恼火,小家伙开始跳起脚来了。
澄平就那鲁性子跟阿翼极像,难怪跟他这么合。
想到娘的叹笑,轻抿唇瓣的澄净耸耸肩,没再与他做口舌之辩。横竖跟澄平耍强斗狠,每回他都占不了赢面,这次还是让让他吧。
「到底如何?」
「如何?」
「去棻姨那儿帮爷叔求情呀,我说了半天你都只顾着楞在那儿,好不好?点头还是摇头?」
不再犹豫,澄净点点头。
他也好久没看到他最喜欢的棻姨了,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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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呢?
山洞里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仍算黝黑,邬棻双眼熟悉的扫过每个阴影,侧首倾听,没见师父瘦长的身影,也没听见半丝声响,不禁满心疑惑。
师父下山了?没听他提起这两天要下山的事呀。
轻弓眉,将采集的药草一一搁妥,才刚烧了盆碳火,就听见洞外传来蹑手蹑脚的窸窣声。
不会吧,那人真的还不死心?
这个洞口又小又偏僻,再加上她与师父的刻意掩藏,知道的人没几个,而他寻得着,算他有两把刷子。
摇头轻叹,她慢条斯理的拨开浓密的枝叶,脑子不住的转呀转,想要怎么做才会让他彻底的死了这条心?
探出了头,她目光四处梭巡,洞口半个影儿都没。
「出来吧。」双手环胸伫站在洞外,她扬声喊着,清脆的嗓音在林里缓缓的回荡。
等了半天,仍不见容翼颀长的身形从哪棵树后冒出来,邬棻心中微恼。他何时也玩起这么见不得人的无聊把戏来着?
「既然不怕赶、既然来了,为何还要躲起来……咦?」那身影不止一个,是两个急急窜动的小身影。
不会吧?!
愕然的瞪大眼,她傻望着从树干后头像贼般探出来的半张脸,然后小小的身影跳出箭似的冲向她。
不止一个,在他身后如影随行的澄净没有兄长那份急性子,脸上绽着腼觍微笑,慢步走近。
「棻姨,棻姨棻姨棻姨!」笑得甜甜蜜蜜,澄平整个胖嘟嘟的身子偎进她怀里。「妳有没有被我们吓到?」
「有!」简直吓死了。
「真的?嘻嘻,我就跟净讲,妳一定会吓到。嘻嘻,棻姨,妳怎么都不回来家里住呢?」
「呃……忙呀。」分神应着话,惊讶的目光扫过神情迥异的兄弟俩,再梭巡他们身后林风呼啸的山野郊岭,一片清寒的空寂。
「棻姨,我好想妳喔。」
「是吗?就你们两个人。」
「嗯。棻姨,妳有没有很想我还有净?」
「有。」
「有?是不是在诓我?这么久都没见妳下山,我还有净也是,我们好想、好想、好想念妳唷!」为了强调,他还边说边猛点头。
「澄净?」
清澄的皓眸飞快的掠过一丝犹豫,才刚站定的小家伙几不可感的点了点头,见虚长片刻的兄长威严十足的递来一道恐赫味十足的眼神,轻抿唇,他又勉强点了一下脑袋。
澄净也很想念话不多、但心好人美的棻姨,只不过这次上山是别有居心,这个附和他应得很心虚。
「你们的娘呢?」
「不知道。」
「啊?」疑惑的望着抢答的澄平,再移向澄净,见小老头儿似的他这回倒是点得很真心,邬棻愕然。平安何时忙到连儿子都不顾了?
「娘好怪。」
「怪?」她想笑。
说平安怪?呵,平安的思想行径何时正常过?心胸开阔的她总有天马行空的万般想法。
「可不就是怪得很嘛,这两天就见她神神秘秘的笑来笑去,对不对,净?娘就是这个样。」
「嗯,一直傻笑。」慢条斯理的接着兄长的话,这回澄净附和得很理直气壮。「不停的傻笑。」
神秘的傻笑?
匆匆瞥过澄净,邬棻狐疑的目光在笑容太过灿烂的澄平脸上打转。
「你们有看到武阳师父吗?」
「有。武阳师父说他有急事就下山了。」
「撇下你们?」
「对呀。」
她不信!师父虽然心性闲逸且喜怒不定,却挺疼宠这对双生子,若说师父见他们自个儿上山,又任他们满山乱跑,甚至没留话就溜下山,打死她她也不信这会是师父的行径。
「可他临走前有说啦。」
「嗯?」
「武阳师父说棻姨一会儿就回来,要我们乖乖的等妳,不能乱跑。」
虽然小家伙是有问必答,而且也是应得合情合理,丝毫不见漏洞,可是浮在邬棻心中的疑云却是一层覆一层,疑心大起。尤其抢着回答的都是眸神晶亮且喜孜孜的澄平,而澄净则神情闪烁的伫在他身后不发一言,甚至有意无意的闪避她的注视,种种迹象都只代表了一件事──
这其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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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
「你这话问得真奇,我人都站在你面前了,不找你,难不成是来当挡你路的小石块?」
瞪了甄平安一眼,容翼还是冷笑。
「妳不是挡路石块,可妳却搬了颗顽石来挡我的路。」
「什么顽石?你是没睡醒?怎么语焉不详?听都听不懂……」
「为什么找我?」他打断嫂子的啰哩巴唆。「妳们甄家是没人了吗?」一想到那霸洞为王的小贼头跟这家人的关系匪浅,他就没什么好口气。
「什么叫做我们甄家没人了?欸,你要不要说清楚一些?方才你的话有点像挑衅喔。」
不是有点像,根本就是!
盯着年轻嫂子,留意到她那逐渐扬起的战斗力,他阔肩轻耸,轻易的便撤去太过明显的战火。
「你说呀。」
「说什么?只是奇怪妳怎么会找我,就这样。」四两拨千金的伎俩,不是只有容柯会耍而已。
真要重燃战火,他不怕斗不赢她,只不过杜宝娘的伶牙俐齿跟阿柯的威迫令人心生畏惧,她身后的两大靠山,他想到头就大。
「我是真的想不出办法了,两个混小子跟天借了胆子,竟然趁我一个不留神就留书,溜上顶峰山……」
「顶峰山?这个时候他们上山做啥?」
「这你得亲自问他们,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哼,不必用脑子,任何人也该清楚他们是找人去了。」至于找谁,彼此心知肚明。
「说得也是,谢谢你的大声提醒。」微瞇眼,甄平安皮笑肉不笑的轻哼。「也谢谢你替我将他们逮回来。」
「关我啥事?又不是我的儿子!」
「他们虽非你的儿子,可他们是去顶峰山耶,不找你去找人,我找谁?」
「为何是我?」
「因为那座山的地形你最熟。」
他最熟?!
剎那间胸口痛到一个不行,容翼下意识的抡起铁拳,恨恨往自己胸口捶去,一拳接一拳,神情纠结。
她还好意思讲这种话?什么叫做他最熟?明知道他熟到早已将顶峰山当自个儿的地盘了,她竟昧着良心怂恿她阿爹将它拱手送人,让他看得到却碰不着,这岂不是存心让他气到内伤吗?
「阿翼,你在做啥?」吓了一跳,甄平安拧眉端视,大剌剌的询问。
自虐,不行呀?
「欸?」
「不关妳的事。」
「喔,好吧,你爱捶爱踹、爱寻死寻活,的确是不关我的事,可是你先别忙这些杂事,澄平兄弟俩的事情比较打紧。」
他不语的瞪着她。
「你瞪我干么?是你说没我的事呀,更何况横竖你也是闲闲没事做。」
「什么叫我闲闲没事做?」这种污蔑,他哪吞得下。
「成天在街头打遛,你敢说自己不是闲人一个?」
「小嫂子,我这是替容家做牛做马、花了珍贵又花样年华的五年时间,才挣来一年的自由光景,妳到底知不知道我的心酸?」
「怪了,你又不是替咱们甄家做牛做马,我干么要知道?还有,容家往后就都是你的,你怨什么?」
容翼当场气结。
什么叫容家往后都是他的?没大脑的小嫂子是忘了她那两个混小子一个姓甄,但另一个可是跟他一样,顶着斗大一个容姓呢!
什么叫做容家往后都是他的?听到就一把火烧了起来。
「少对我凶神恶煞的挥拳头,没用的啦,这样吧,算我给你一个机会替咱们甄家效力。」
「什么意思?」
「替我将他们给接回来,如何?」甄平安笑得天真中带着一丝邪魅,「这第一份工轻松吧?」
「轻松?」
「别再喳呼了,事不宜迟,再这么拖拉就怕你寻着他们时,天都黑透了。」看他猛瞪她,她双手扠腰,「你又瞪我?是仗着你瞳眼比我大吗?小心我跟容家太爷咬耳朵去,到时候别说一年,你连一天都甭想自由。」
「妳!」
「去去去,快给我找人去,别再烦我,我可不像你这闲人,我还有事要忙呢!」转身,她走得大摇大摆。
她的神态刺伤容翼的眼,更遑论她那口口声声的闲人,他气急败坏的追了两步,又听她开口了。
「真要我找容家老太爷咬耳朵?」
这女人,当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我知道太爷这会儿在冯大爹家比酒量。」语气更具威胁了。「喔对,记得顺便帮我把邬棻请下山。」
他仍瞪着她,见她不畏不惧的朝他扮了个鬼脸,柔荑挥了挥,转身走得潇洒极了,而怒火,则一点一滴的从他胸口散去。
难怪阿柯会对小嫂子百依百顺,因为连他都没辙。
第六章
要在山高几乎耸天的顶峰山上找逃家的兄弟俩不难,因为甄平安讽刺得没错,这儿他熟到闭着眼睛都不会摔下山崖,更遑论两双小脚丫子留下的痕迹明显到连瞎子都不会错过,要逮回他们易如反掌。
问题在于他能承受得了再一次的自尊受损吗?
寻人的脚步沉重异常,天色逐渐昏暗,若澄平兄弟俩中途迷了路、若……忧忡的心思一桩接一桩,容翼不由得加快脚步,生怕自己找得太晚。
突地,他停住脚步。
好香!这是……
「棻姨,这是妳的。」
林间幽凄,夜色迷蒙,隐约随风传来邬棻的声音,容翼听不清楚她说了些什么,但那轻柔的嗓音带点暖意、渗着笑意,不同于与他对峙时的冷然,听在他耳里,教他本想暂缓一缓的脚步竟停不下来。
呼,看来是他多虑了,兄弟俩没事。
「净,你还吃?」
虽非天寒地冻,但山里的温度是较低了点,这两个小家伙还邀她吃烧烤,倒还满懂得享受的嘛。
香味入鼻,他不自觉的吞着口水,也觉得饿了。
不知道有没有他的份?想着,他脚步走得更急。
「为何不吃?」澄净那小老头似的沉稳细嗓泛着疑惑。「东西就是要趁热、趁鲜吃下肚,娘不都这么说?」
将他的反驳听进耳,容翼忍不住勾唇叹笑。是呀是呀,东西就是得吃鲜味,小嫂子教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