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想了想,决定还是别叫醒他比较好,免得他一醒来,又开始叽叽呱呱讲个不停。说来好笑,她从没见过这么聒噪的男人,好像少说几句话就要了他的命似的。
如果他肯稍微“伪装”一下,把那三寸不烂之舌管好,保证是个风采迷人的佳公子。她可以想像,光凭他的面孔和那张嘴,就不晓得为布行赚进了多少财富。
不过,目前他脸上的伤恐怕要让他的魅力减少一阵子罗!
突然,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阿七,你有断袖之好吗?干嘛一直含情脉脉的盯着我看啊?”不知何时,岳正心已经醒了,好笑的发现陈七正看着他发呆。
“乱……乱讲!”陈七涨红了脸,一时慌了手脚。幸好她的脸黑,岳正心看不出她的窘样。“喂,拜手你不要突然出声好不好?我很胆小的。”她懊恼的瞪了他一眼。
“谁教你一直看着我!”岳正心摆出无辜的面孔。
“我……我哪有一直看着你,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陈七结结巴巴的说。她是个姑娘家也,被一个男子说她一直盯着人家看,多难为情。
“好啦,我开玩笑的,你那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你真的……”他的口气暧昧极了,嘴角还挂着促狭的笑容。
“你……你再这么说我,我就马上离开。”阿七气呼呼的将脸一转,不理他了。
都十八岁了,开个玩笑也不行,还跟个孩子似的闹别扭。岳正心叹口气,看来这小子真的生气了。
“好好好,算我说错话可以吧,你就别生气了,我只是跟你闹着玩。”岳正心可怜兮兮的央求着。
阿七这才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就原谅你这次。记住,下不为例。”
大人不计小人过?谁是大人?谁是小人了?岳正心苦笑,这个快被风吹走的黑少年还挺霸道的。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慢慢朝破庙而来。
“来了!”岳正心欢呼一声,“阿七,快到外头支拦住马车,别让它跑了。”他实在是浑身酸痛,不然早冲出去了。
“喂——请停下来!停下来!”
远远的,车夫就瞧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努力挥动着双手。
“福伯,出了什么事吗?”
布幔掀开,一个温文儒雅的书生探出头来,他也看到了那个挥动双手的黑少年。
“现在的叫化子真是愈来愈嚣张了,居然连马车也敢拦下来乞讨。”福伯生气的叨念着,不过从他渐渐放慢的速度可以得知,其实福伯是个刀子嘴豆府心肠的人。
“也许他有什么事也说不定。”书生微微一笑。
马车停了下来,福伯跳下车,从怀里掏出一碇碎银,二话不说就塞在陈七手里,才恶声恶气的开口:“小叫化子,你不要命了啊!哪有人这样子讨钱的,多危险!万一马儿受到惊吓停不下来,闹出人命怎么办?下次再让我遇到,可就没那么便宜了,我一定要把你抓到衙门去。快走,快走,别挡路!”
福伯说话的当儿,那名书生也下了车,带着一脸笑意站在福伯身旁。
他笑,是因为看到福伯说得愈激动,那名少年愈不耐烦且带有鄙夷的神色,情况显然是牛头不对马嘴——黑少年的目的不在乞讨。
“谁希罕你的银子!”陈七终于有开口的机会。
她已经快被那一串不相干的废话烦死了,怎么最近净是遇上长舌头的男人?
福伯一听,火气又提高了不少,马上要发作。书生连忙开口道:“福伯,我想你可能误会这位小兄弟的意思了,你没问清楚就硬是把这位小位小兄弟当成乞讨的叫化子,难怪他会生气
“总算有人说句公道话了。”陈七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好奇的大量着。
好个卓然出众的公子!陈七打心底发出惊叹。
他的面容让人想起玉雕的观音,宁静温和,眉宇间凝聚着书卷味,加上中等身材与洁净的打扮,使他看起来更是器宇非凡;一双眼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仿佛能看穿人心似的。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似乎颇为怡然自得,却又仿若对一切了若指掌。
陈七可以肯定,这位书生就是岳正心足足花了三个时辰来措述的私塾夫子——关越阳。这样的人,一定会无法避免的成为众多姑娘们争夺的目标,更何况他为人师表,注定要经常在外头“抛头露面”。真可怜,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日子的?
他的私塾里会不会都是女扮男装的学生?她几乎可以想像那一双双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痴慕眼神……陈七揣想着,几乎要为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话说回来,这个男人的确比口无遮拦的岳正心沉稳。
“不知道小兄弟有何指教?”关越阳拱手作揖,唇角仍是怡然的笑容。
饱读诗书的人毕竟不一样,比那是非不分的老伯有礼貌多了。
“公子言重了,指教倒且不敢。”看在他应对合宜的份上,陈七也恢复该有的优雅谈吐,“阁下可是关越阳公子?”
“当然!褚山县城里大名鼎鼎的关夫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福伯自豪的抢白。
居然拐弯抹角骂我我孤陋寡闻?陈七立刻不甘示弱的回了句:“话是没错,可我总要先确定一下,以免有些人以为关夫子之名,做些沽名钓誉之事。”眉毛挑得老高。
“你说什么?!”福伯又气鼓了双颊。
“好了,福伯,这位小兄弟年轻气盛,你就别计较了。”关越阳拍拍福伯的肩头,又转向陈七,“小兄弟,福伯心直口快,你就尊重他老人家一些吧,别和他闹别扭了。”
“福伯,失礼了,是我太莽撞,我知道您是位好心肠的人。”好歹她也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家,道德良心早已告诉她这么顶拦长辈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当然要先赔罪才行。
唉,自从她扮了男装之后,就常常做出许多不合宜的举止,愈来愈不像以前乡里间人人称赞的标致姑娘了。
福伯是个不记恨的人,这一番恭维马上让他笑咧了嘴,只见他搔了搔头,很不好意思的说:“我……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是我搞不清楚状况才闹了笑话。”
“好了,扯平了。” 关越阳的笑容逐渐扩大。“小兄弟,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地方吗?”
“有,当然有。”一个男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三个人循声望去,就见到鼻青脸肿的岳正心按住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慢慢跑过来。
“小正儿!”关越阳一见到他那副尊容,马上变了脸色。
噗!陈七差点爆笑出声,小正儿?他叫他小正儿?!这种亲昵的话语出自一个器宇不凡的夫子口中?而且还是对一个男人,这……
他俩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她惊讶得连嘴巴都无法合上!
岳正心跑到关越阳面前,昂藏的身躯竟然像个姑娘般,“扑”向关越阳。
他头软绵绵的靠在关越阳肩膀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小阳儿……我……我快不行了。”
陈七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幕情景让她第一个联想到的是——他们有断袖之癖!
是的,一定是这样没错!再看到福伯一福司空见惯的模样,就让陈七更害怕了,难不成他们全是……那她跟他们回去的话,不就……
“哇!”陈七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喂,阿七,你怎么啦?”岳正心及时拉住了她。
“放开我!我不要跟你们回去,你们……你们有……断袖之癖”陈七又打又踢,拚命的挣扎。
“你少胡言乱语,谁有断袖之癖啦?”岳正心心一脸的疑惑,这小子在说什么?
“阿正,咱们的举动吓坏这位小兄弟了。”关越阳笑吟吟的开口,顺便改了称呼。
“唉,阿七你也真是的。”岳正心又好气又好笑。“昨晚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我们就是这个样子,习惯称呼对方的小名,瞧你大惊小怪的模样,就知道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这……”陈七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哎呀,我昨晚很累就睡着了嘛,哪记得你说过什么。”
岳正心一双眼睁得大大的,惊讶的笑道:“那你可真厉害,睡着了还能附和我说话。在下实在佩服。”说完已经笑弯了腰。
陈七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红透了,她居然闹出如此夸张的笑话!再看见岳正心那可恶的笑容,真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让她马上钻进去。
“阿正少爷,你就别再笑他了。”一旁福伯先打抱不平。
“对嘛!不知者无罪,有什么好笑的?”阿七窘着脸附和,还给福伯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容。
“我们家又添了口小壮丁吗?”关越阳问岳正心。
“是呀。阿七这么聪明伶俐可爱,当然不能让他四处流浪罗。也算是‘忘尘居’对他的报答。”岳正心懒懒的说着。
“你还没告诉我这一身伤是怎么弄来的?”关越阳关心的口气里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唉约……”岳正心赶紧哀叫一声。“咱们快上车吧,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唉约,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无病呻吟”关越阳瞪了他一眼。
于是众人齐上马车,朝忘尘居的方向驶去。
第二章
“忘尘居”一座依褚山山垫而建的宅院,经年云雾缥缈,四周为蓊郁的山林环绕,成为最佳天然屏障,仿若世个桃源。
蜿蜒的小径自忘尘居的大门起,顾着坡势延伸至平地,由于坡势较陡且路径不宽,不利马车通行,因此马车通常停在山脚下,人们再自行徒步上坡。
褚山县城距此约莫十里,进城相当方便,居住在此,既能避开尘嚣且方便补充日常所需,确实是绝佳之地。
“早呀,阿七。”关越阳笑吟吟的望着那忙上忙下的伶俐身影。
相处几天下来,他发现阿七果然聪明伶俐,帮二娘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做起事来干净俐落。二娘每天都要称赞他两、三次才肯罢体。
“早,关夫子,要到学堂去啦?”停下手边的工作,她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这是他们每天的见面方式。
“好啦,阿七,其实没什么灰尘,桌椅两、三天擦一次就行了,不必天天擦。你帮了这么多忙,二娘一闲下来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是,那主遵照夫子的指示了。今天福伯来得早,已经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
“真的?那真是不好意思。阿七,那我去学堂了,记得别把自己累坏了。”关越阳挥了挥手,潇洒的离开大厅。
他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公子,善体人意,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高贵优雅的气质,就不知道哪家的闺女有这个好福气,能成为他的妻子。
目送关越阳的背影离去,陈七又继续手边的工作。
“哎哟!”她的头突然被敲了一记。
“阿正,你以为我的头是石头啊!”陈七痛得哇哇大叫,立刻加以还击,眼明手快的将抹布朝他净朗的脸上一抹,跳到一旁去大笑。
“哇!”岳正心抚着脸,嘴上也没闲着。“你把我弄丑了,看我饶不饶你!”
陈七拔腿就要溜走时,岳正心已经扑了过来,双手紧紧圈住了她。
哇!阿正怎么可以这样?她是个姑娘家也!陈七一颗心如擂鼓般咚咚作响。
“阿正,快放手啊!”她在两条手臂圈出的有限范围内剧烈挣扎,一张俏脸红得快烧起来了。
晤,阿七虽然瘦小,但身子却柔软得不可思议,他竟强烈的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舒服感正流过他的四肢百骸……
“不放,不放,快点向我道歉。”岳正心淘气的笑着,“阿七,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没半点肉,又像女人一样软趴趴的……”
陈七因为耳边那股热乎乎的男性气息而羞臊不已,天!阿正发现它似女儿身了吗?还有,他还说她软趴趴?!
“你再这么说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我说话算话。”陈七收起笑脸,冷冷的警告。
“哟,生气啦。”岳正心看到一张严肃的小脸。真奇怪,阿七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还真有女人的特质哩。“我是开玩笑的,阿七小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次吧。”岳正心了手,端着一张谄媚的笑脸。
“好了啦,瞧你那油腔滑调的样子,我鸡皮疙瘩豆掉了一地。”阿七被他给逗笑了,而赶快到布行去,那些慕名而采的姑娘们恐怕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知道啦。那我走了。”
“早点回来吃饭。”陈七边擦桌子边叮咛。
“好。对了,阿七,别太想我啊!”走到门边,岳正心又不怕死的丢了句。
“少恶心了!”陈七朝他扮了个大鬼脸。
捶捶发酸的背,陈七提着木桶往后院走去。
现在忘尘居只剩下她、二娘和久病在床的阿雪姑娘,少了关夫子和长舌公阿正的笑闹声,偌大的宅院的确显得冷清许多。
阿雪姑娘芳名关越雪,是关夫子的胞妹,看关夫子冠玉般的相貌,相必阿雪姑娘也是沉鱼落雁之姿。
但二娘说她怕生,所以陈七来几天了,一直无法一睹这位病美人的芳容,想想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因此每当她提者水桶路过阿雪姑娘的闺房时,总不免要望着那两扇紧闭的门扉,发怔好一会儿。
二娘天天按三餐亲自服侍阿雪姑娘进食、服药,但阿雪姑娘常顽强抵抗着食物与药——这也是陈七为什么会常望着门扉发怔的原因之一。
当然,最后阿雪姑娘还是会将食物跟药全吃了,只是折腾了二娘。陈七心想,阿雪姑娘一定很渴望闺房外的世界,一个常年与疾病为伍的人,已经很难再有所谓的“正常脾气”了。
这样子的情形,她以前跟在爹爹身旁行医时就见多了,不知道阿雪姑娘得的是什么病症?有机会的话定要好好帮她诊断一番才行。
“哐啷!”里头传来瓷器的碎裂声,在这空旷的宅院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唉,你这孩子,怎么老是闹脾气呢?要按时吃饭和吃药,身体才会好得快呀!”是二娘的叹气块。
“走开,统统走开!我不要吃饭,我不要吃药!走开!”一个娇嫩却又倔强的声音接着响起。
“好了,阿雪,乖乖的把粥吃完,否则二娘要告诉你大哥哦!这粥可是今早二娘花了好些时辰才熬出来的哩,你不吃,二娘会很伤心的……”二娘开始采取哀兵政策。
显然二娘早就有备而来,带来的粥不只一碗。阿七发出会心的微笑,不过这位阿雪姑娘实在伤脑筋,这样的戏码要每天演上三回,恐怕再过不久,忘尘居的人就没有碗可以吃饭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