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推敲也无济于事,理哲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理哲的态度,让她想骗自己眼花看错也骗不来。
「慢慢吃,别噎到了。」理哲笑视着吃得有点猴急的贝嘉,手支在一边脸颊,温柔地说。他的目光与声音状似佣懒,其实饱含着发乎心灵的关怀。
那就是云妮百般渴望却感受不到的。理哲从来没有用心灵注视她、对她说话,至今她得到的,仅是亲切和友善,仅是爱情的倒影。
忽然,云妮也清楚的辨识出,贝嘉对食物的过度专注,其实正是一种逃避。贝嘉是喜欢理哲的,却藉着奇怪的方式,去转移甚至去制止那分喜欢。
果然是真的,理哲跟贝嘉真的彼此相爱——云妮比两个当事人早一步确定这件事。恍惚之间,被理哲注视的贝嘉,以及注视贝嘉的理哲,在旁人无法介入的世界闪闪发光,那光芒太亮,刺痛了云妮的眼睛。
这时,恃者正好送来牛排,剑辉和理哲开始进餐,云妮也低下头切着牛排,并暗暗将眼里的刺痛逼散。忽然,她又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理哲跟贝嘉并不晓得彼此相爱,否则他们早该在一起,不是吗?她要把握这一点,好好加以利用。
她不会轻易认输的。她不懂贝嘉有什么地方赢过自己?她更相信事在人为,只要努力争取必会成功。
「贝嘉,你会笞应做我哥哥的女朋友吧?我哥哥真的很喜欢你。」她也猜到贝嘉上回没有当场拒绝剑辉,是顾及剑辉的面子,便出奇不意赶鸭子上架。
「咳!咳!」正在喝汤的贝嘉真的呛到了,剑辉连忙靠过去为她拍背。
「云妮,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不用你多嘴。」剑辉第一次摆出兄长的威严。他能体会云妮的好意,却不能接受她的鲁莽。
云妮的帮忙毫无技巧,反而可能吓走贝嘉;云妮向来很有分寸,应该懂这层道理,她今天是怎么了?
「我是在帮你耶。」云妮没有被剑辉的不悦喝阻,仍照计画装出一脸向往的表情。「如果我跟理哲,你跟贝嘉能双喜临门,同一天举行婚礼,一定很有趣。」
「婚礼?你们已经准备结婚了?」贝嘉大为吃惊,直直瞪着理哲。
「没有。」理哲不懂云妮在说什么,不过,贝嘉的吃惊让他相当欣喜。
那表示贝嘉多少有些在乎他吧?他燃起希望地想,放眼在贝嘉的脸上搜寻,但他尚未寻出结果,又听见云妮意犹未尽地说:
「现在是还没有,不过,我们交往得这么愉快,也应该开始计画了。」
云妮的意思如此明显,理哲很难再置之不理。
「呃……目前,我还不打算结婚……除非找到个很特别的人,否则我是不会结婚的。」理哲无心刺激云妮,若非云妮逼得太急,也不会刻不容缓当众表态。
他的表态让贝嘉和剑辉吓一跳。
「什么?你是说我妹妹还不够特别吗?」剑辉一巴掌打在理哲的肩上,打完才想到他的不平反而会令云妮难堪。
他的不平等于同情,云妮心高气傲,最厌恶的便是别人的同情。他抬眼觑向云妮,只见云妮平静如常;但他十分清楚,云妮受伤愈重,愈会把自己武装得平静如常。
云妮失算了,她以为理哲会顾及她的颜面,在她的施压下就范,或者至少保持沉默,她作梦也想不到,结果竟是全军覆没。但事情走到这步田地,好胜依旧未死,她顽强地撑起意志力。
「我明白了,我会让自己变得很特别,特别到教你无法抗拒。」云妮含笑宣告,一脸愈挫愈勇的坚毅表情。
当一个女人决心去争取一个男人,有可能失败吗?贝嘉觉得失败的机率微乎其微。光凭那股义无反顾的勇气,云妮就该得到祝福。
贝嘉羡慕那股勇气,但她永远也不可能具备那股勇气,因为她想争取的,是个不能争取的人。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结果,云妮现在比以前还积极,有事没事就会「路过」理哲的公司,再「顺便」进去找理哲聊天或者一起用餐。
理哲起初以为自己的意思没有表达清楚,便试着再对云妮说明。
云妮静静听完,一以贯之地微笑。
「我了解,不过我不会放弃的。要重新当朋友是吧?好啊,我现在就是以朋友的身分来看你,你可不可以热诚一点欢迎我呢?」
百分之百的忍耐与退让,云妮的尊严已降到最底线,为了理哲,她承受了有生以来唯一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委屈。
云妮的委屈,还有那股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傻劲,教理哲不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不再劝止云妮来找他;不过,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动摇,这辈子,他想要的女孩,只有贝嘉。
可是,贝嘉对他的心情一无所悉。每天,他被可望而不可及的惆怅折磨,贝嘉却嘻嘻哈哈过得快乐无比。有时候,他会无端端生起气,气贝嘉的快乐。
而且,他不用接送贝嘉上下班了。贝嘉最近很忙,总是在他起床之前就出门,直到三更半夜才回来。
贝嘉说是加班,他却怀疑是私事繁忙。
这种怀疑目前欠缺证据,不过,每当贝嘉加班晚归,他都会站在房间的窗口等候,从窗口可以清晰的望见大门口。每一次,都是那个石宇博送贝嘉回来,然后,他的怀疑就忍不住加深加重。
他曾检讨过,这种怀疑掺杂过多的个人倩绪,纯属想像的成分非常大;可是,他控制不了,怀疑依旧杂乱无章地生长。
他也不想夜复一夜像只猫头鹰守在窗口,那有点像在监视贝嘉的行动,但贝嘉没回来他就无法安心入睡,只好又去站岗。
他被怀疑和不安整得黯然魂消,贝嘉那厢却容光焕发、春风得意。
贝嘉对裙子的嫌恶已经消除,当初只穿一个礼拜的约定变成无限延长,牛仔裤反倒不常穿了。如今,裙装配上留长了的头发,加上某种无法具体形容,只能归诸为生命成长过程中的微妙转变,贝嘉整个人,从脸部线条、体态到气质皆柔和了起来,不会再被误认是男孩子。
现在的贝嘉,散发一种与众不同的个性美,愈来愈吸引男生的注目。
以前,贝嘉是理哲的接线生,现在情势丕变,理哲成了贝嘉的接线生。经常有男生打电话来找贝嘉。理哲统计过,打来次数最多的是剑辉、石宇博和沙仁涛。另外,零零散散的有别的男同事、男客户、男同事的朋友,甚至连男客户的朋友都慕名来电,请求跟贝嘉做朋友。
零零散散的那些不必计较,剑辉也情有可原,因为贝嘉忙得没时间见他,他只能透过电话跟贝嘉聊天;但石宇博和沙仁涛就太离谱了,上班那么长的时间还相处不够,下了班居然又追踪而至、长舌不休,简直阴魂不散。
贝嘉显然在走桃花运,曼舒和启勋对此很得意,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害理哲的情绪坏上加坏。他忍不住想,有一对不懂儿子心事的迟钝父母,实在很不幸。
星期天早上,理哲从房间走下楼,在楼梯口遇见了贝嘉。
贝嘉一身杏黄色的薄纱短洋装,看起来就像香甜美味的芒果。
「你又要出去玩啦?」理哲眼前一亮,心里却打翻了醋,酸酸的。
「什么『又要』?我忙了好几天,一直到今天才闲下来,才真的要出去玩。」贝嘉立刻纠正,随即噼哩啪啦说起,由于仁涛离职,把两份定期的月刊美编工作移交给她跟宇博,导致他们工作加重,连续加班了几天,才把手头本来就有的案子连同月刊一并处理完毕。
加班真的只是加班,怀疑证实是想像力作祟,理哲安心之余不禁有点惭愧。
「喔,那真的很辛苦,真的应该出去玩一下。」理哲明明想表现大方,却不由自主多问了一句:「石宇博待会儿要来接你吗?」
「还有陆叔叔,宇博要来接我跟陆叔叔。」
「陆叔叔也要去?你都这么大了,出去玩还需要监护人吗?」理哲一面调侃,一面暗暗吃惊。
贝嘉是要介绍石宇博给陆叔叔认识吗?那不就等于女儿介绍男朋友给父亲认识一样?可是,贝嘉根本不晓得陆叔叔是她的父亲,按顺序,也该先介绍给他的父母,而不是陆叔叔呀。
「陆叔叔当监护人太大材小用啦。他负有更神圣的使命,他是我准备给仁涛的大惊喜……」经过贝嘉一番说明,理哲才全盘了解,贝嘉所谓的玩,其实是要为沙仁涛举行饯别会。
工作室的人兵分两路,一路已经去敲仁涛的门,把哀声叹气、正在感慨人情淡薄的仁涛吓一跳,簇拥着他欢欢喜喜奔赴康家别墅,这路人马同时也负责采购吃喝的东西。
剩下的贝嘉和宇博,则负责把廷皆接到别墅。仁涛赴美是为了实现成为专业画家的梦想,廷皆刚好是他十分仰慕的大画家,贝嘉邀请廷皆同去,肯定会让仁涛乐不可支。
此外,贝嘉还请求廷皆往后无论在生活或画艺上,都能义务当仁涛的谘商对象,廷皆也答应了。有这位知名的前辈提携指引,仁涛披荆斩棘的力量和出人头地的机会都会加大。
「你对沙仁涛很体贴嘛,收到这份重礼,他一定很感动。」贝嘉为仁涛设想得如此周到,实在教理哲羡慕。
「我对你也很体贴呀。我现在拼命穿你送的裙子,没有浪费你花那么多钱。」贝嘉笑嘻嘻地说。
「或许我不该劝你穿裙子,这样,家里的电话也不会响个不停。」理哲后悔地嘟哝。
「怪了,电话响跟穿裙子有什么关系?」
「你穿了裙子之后,才开始受到男生的欢迎,电话才开始响个不停。」
「荒谬!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一直很有男生缘的,穿不穿裙子都一样。」
「多少有关系吧。或许不是绝对的,但是,服装的改变,确实会给别人不一样的印象。你想想,如果灰姑娘穿着脏兮兮的破衣服,而不是仙女送的新舞衣,王子会一见惊艳,会选她当王妃吗?」
理哲还是认为,倘若不劝贝嘉穿裙子,她就不会愈变愈漂亮,那么,别的男生就不会发现她,他就不必承受她可能被抢走的威胁了。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有男生喜欢我,其实不是真的喜欢我,而是喜欢我穿的裙子?」贝嘉一脸啼笑皆非。
理哲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至少他就不是因为裙子。不过,让贝嘉误解也无妨,有助于她提高警觉,所以他又进一步提出忠告。
「我的意思说,现在有那么多男生追求你,你应该要小心筛选,而且要懂得拒绝。男生很会隐藏缺点,你不要随随便便被骗了。」
「哦?男生通常是怎么样欺骗女生的?」贝嘉一副虚怀若谷、认真请益状。
呃……这有点难倒理哲了,他对如何欺骗女生并无研究:不过,他很快联想到剑辉,剑辉可以充当标准范本、再添点油加点醋、上点火就错不了。
「花言巧语。为了骗到女生的感情,男生什么花言巧语都编得出来。」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你是不是对云妮说了很多花言巧语?」贝嘉的话锋转得突如其来,脸上也露出戏谑的笑,方才的受教原来是假装的。
理哲早该料到贝嘉没那么乖巧,可惜他说得太高兴,一时忘了防备。但,真正让他挫折的,是另一件事。
「听起来,你好像不相信我跟云妮已经分手了?」他奇怪地反问。
「喔,我没有跟人分手的经验,所以不了解分手应该是什么情况。请问一下,分手的人如果常常见面,还常常一起吃饭,算不算真的分手了?」
贝嘉虽然带着笑容,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愉快。理哲发誓自己没有神经过敏,他真的看见了那丝不愉快。
贝嘉在吃醋吗?他忍住雀跃,慢条斯理地说:
「分手的人还是可以当朋友。朋友见见面、吃吃饭算不了什么。」
「那又何必慎重其事的提出分手呢?反正情人通常也是从朋友发展而成的,朋友做久了又可以变成情人,特意说要分手,反而假假的。」
云妮最近很爱打电话到公司找贝嘉聊天,而且聊的全是理哲跟她旧情复燃的种种,难怪贝嘉会认为理哲不诚实,一出言自不是疑问便是揶揄。
「好,我懂了,我会照你的意思,从此不再理云妮,她想见我我就藏起来,她想跟我说话我就装哑巴,这样你就会相信我真的跟她分手了吧?」理哲的语气像在开玩笑,眼睛却眨也不眨、滴水不漏观察着贝嘉。
「什么我的意思?我什么也没说。」贝嘉露出震惊的表情,白皙的脸斗然变得红通通,一五一十泄漏了心底的秘密。
她真的在吃醋,理哲总算确定自己并未自作多情、并未白白受苦。
「你在心里说的,我听见了。」快乐席卷理哲,他忘了谨慎,伸出手便想拥抱贝嘉。
但是,贝嘉警觉到他的意图,连忙后退躲开。贝嘉背抵墙壁眼露惶恐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像亮出尖牙要吃小红帽的大野狼。
他吓到她了。她曾经那么乐于亲近他,甚至肆无忌惮主动拥抱过他。如今,换成他想亲近、相心拥抱她,却吓到了她。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只要说出真相,禁忌便不存在,她跟他便可以随心所欲共偕连理。可是,陆叔叔宁可独尝伤痛,也不愿意让贝嘉为父母的悲剧难过,才提出那样的请求。念及陆叔叔只为女儿幸福着想的心情,他实在无法背弃承诺。
终于,他硬生生按下冲动,强迫自己举步离开贝嘉,沉重地走下楼去。
第十二章
仁涛赴美不久,廷皆也整装飞往罗马。
「保重。」当廷皆紧紧给贝嘉一个告别的拥抱,贝嘉心间斗然涌现一种寂寞的感觉,就像昔日与外婆分开时的感觉一样。
她已经把陆叔叔当亲人。陆叔叔对她的重要性,跟外婆、启勋爸爸和曼舒妈妈不分轩轾。这些亲人像柔柔暖暖的风,令她的生命充满温馨。
理哲也是她的亲人,但是,他跟其他的亲人不同,她无法分析也难以界定他对她的重要性。有时候他像空气绝对不可缺少,只要看他一眼、听他说一句话,她就精神百倍、生机沛然;有时候他又像毒瘾必须奋力戒除,否则便会迷乱意识、祸害神经。
那天,在楼梯口,理哲异样的眼神以及伸手想拥抱她的举动,揭露了一件事实,更吓坏了她。
原来,那股要命的吸引力是双向的,连理哲也着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