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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琴说爱  第6页    作者:季可蔷

  罗恋辰听出来了,更加小心翼翼。「我……呃,现在跟白老师学钢琴--」

  「什么?!你跟白大哥学琴?」王芳婷震惊不已,瞪圆一双丹凤眼。「怎么可能?白大哥不收学生的!就连我姊姊跟他交情这么好,当年求他教我弹琴他也不肯,为什么会收你--」她一头,又妒又怒。「上次比赛你连前三名都没进,他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罗恋辰沉默不语。

  王芳婷更生气了,瞪视她的眸光如火,饱含威胁意味。「你说话啊!罗……天!我连你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你明明只是个无名小卒,为什么白大哥肯敦你?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狐疑地扫视她全身上下。

  怎么?难道她怀疑她跟白老师援助交际吗?

  罗恋辰眉一颦,感觉有必要为自己辩护。「我什么手段也没用。」她尽量保持平静的语调。「是老师自己来找我的。」

  「是他自己找你的?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你肯定用了什么卑鄙手段!」王芳婷气急败坏。「你别得意!等我姊姊去问他就知道了。白大哥什么都会告诉我姊姊,她一定有办法识破你的诡计。」

  什么诡计?罗恋辰没好气地翻翻白眼,难不成她以为她能押著白谨言,强迫他收自己为徒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姊姊跟白谨言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什么都会告诉她姊姊?

  比起王芳婷带刺的言语,罗恋辰发现自己比较介意的,反而是白谨言跟她姊姊的关系。

  他们交情真的很好吗?有多好?他们……是恋人吗?

  不!不可能的。老师说过他没有女朋友,他的恋人就是钢琴,而且住在他家这半年来,她也从没发现他跟哪个女人有特别亲密的来往。

  他们顶多只是朋友吧,

  嗯,没错,一定是这样。

  不知怎地,罗恋辰本能地不愿继续深入思考这个问题,随口几句不著边际的话语摆脱王芳婷后,她匆匆踏进校园,寻找著父母的身影。

  果然,穿著正式的罗氏夫妇,正在约定的老榕树下等著她。

  「爸!妈!」她翩然奔向两人。

  「恋辰。」见女儿出现,罗氏夫妇都笑开了,尤其是罗母,热切牵起她的手。「你这孩子!到底在忙什么啊?都两个月没回家了,爸妈很想你呢。」

  「对不起啊,人家忙著练琴嘛。」罗恋辰吐吐舌尖,撒娇著,「每天都练好几个小时呢。」

  「还在练那些练习曲啊?妈还记得你上次回家时一直念,说你快被萧邦、贝多芬、李斯特那些老家伙的练习曲给搞疯了。」

  「偶尔也弹曲子啦,只不过老师要从头帮我打基础,所以练习曲分量比较重。尤其萧邦那首『海洋』练习曲,双手琶音差点没让我手给练断了。」罗恋辰嘟嘴,虽是抱怨,星眸却含著甜蜜笑意。「我花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练到让老师满意,结果他现在开始要我不准踩弱音踏板了。」

  「弱音踏板?」对钢琴不甚懂的两老摸不著头脑。「什么意思?」

  「钢琴底下不是有三个踏板吗?其中一个就是弱音踏板。老师要我学著不用弱音踏板,就能自由控制声音的强弱。」

  「那很难吗?」

  「超难的好吗?要是我真学会了,说不定都能到维也纳交响乐团担任钢琴独奏了。」罗恋辰摇著母亲的手,眉宇间尽是要求父母疼惜的娇态。

  罗氏夫妇都笑了。

  「瞧你,好像练得很辛苫的样子,却还是这么高兴。看来你这一生,真注定要卖给钢琴了。」

  罗恋辰也笑了。

  「白老师对你好吗?」罗母慈爱地望著她,捏了捏她柔软的玉手。「他让你的手保养得这么好,一定是什么也不肯让你做了。」

  「嗯,老师对我真的很好。对了,他还说要带我去维也纳呢。」

  「去维也纳?」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夫妇俩一怔。

  「老师接了维也纳音乐学院的聘书,今年秋天就要过去了,他也跟学院申请让我入学,担任我的指导教授。」

  罗氏夫妇互看一眼,脸上尽是担忧。

  罗父拉过女儿的身子,低头仔细审视她。「你已经决定要去了吗?」

  罗恋辰毫不迟疑地点头。「当然啊。」

  罗父皱起眉。「奥地利那么远,爸妈都不在你身边……」

  「放心吧,有老师在啊。」

  「可是,是维也纳耶!」罗母也忧愁起来。「又不是像现在,经常能回家来看看,到时万一你受了什么委屈,爸妈都帮不了你……」

  「不会的啦,别担心。」罗恋辰微笑安慰父母,「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而且老师跟我在一起啊,他会照顾我的。」

  「唉,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担心到时候让你受委屈的,说不定就是白老师……」

  「老师不会让我受委屈的啦,除非我没乖乖练琴。」罗恋辰轻描淡写逐去父母的忧虑。

  是的,老师不是说过吗?他除了钢琴谁也不爱。所以,只要她也不爱任何人,只要她也一心一意专注於钢琴,他一定会待她很好很好的。

  她相信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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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该走了吧?」白谨言平淡地瞥了一眼专程上门来找他的美艳女子,「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嘛,明明还有半个多小时不是吗?」女子不情愿地噘起丰润红唇。「我们这么久不见了,陪我多聊一会儿都不行?」

  「待会儿大家不就要聚了吗?一样能聊啊。」

  「那不一样,人家想跟你单独聊。」搁下茶杯,女子起身盈盈走向闲闲倚在墙面的他,柔润的藕臂轻轻揽上他颈项,睇视他的眸烟媚迷蒙,满蕴挑逗。「你就要去维也纳了,我舍不得嘛。」

  「又不是不回来了。」他镇静地拉下她的手。「我偶尔还是会飞回台湾的。」

  「偶尔?那是多久一次?一年?两年?」她哀怨地伸手刮他脸颊。

  「有空自然回来。」

  「那如果没空呢?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他不语,淡淡勾唇。

  「台湾就没有能让你牵挂的人吗?」

  「我会把我的琴一起运到维也纳,房子的话,怀风答应会帮我照应,跑车也准备转卖给他的朋友……」

  「谁问你这些啊?」女子不依地跺脚。「我是问人!难道台湾就没有让你放心不下的人吗?」

  「你忘了吗?我父母前两年就移民加拿大了。」

  「我才不是指他们呢。我知道你跟伯父、伯母的感情本来就不是太好。」她嘟哝著,瞥了一眼他忽地沉黯的神情,呼吸一窒,半晌,才重新找回柔腻的嗓音。「哎呀,讨厌啦,谨言。」她撒娇地拍了他胸膛一下。「干嘛这样整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喜欢你--」半羞怯地睨了他一眼。

  若是别的男人,早为她的风情万种晕头转向了,偏偏白谨言还是冷著一双眼,俊容平整,不牵动一丝波痕。

  她恼了,旋开他怀里,愤然瞪视玻璃门扉里美丽优雅的钢琴。

  「你心里就只有钢琴!」推开玻璃门扉,她正想掀开琴盖,他有力的手臂却及时攫住她。

  「别碰她!」

  她回过愤慨的娇颜。「干嘛?连摸一下也不行啊?这么宝贝!」

  他冷冷回凝。「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琴。」

  「没错,我是知道!」她尖著嗓音,明眸燃起火苗。「可我也知道一向坚决不收学生的你,居然收了一个小女生为徒,我还听说她住在你家里,对吧?自然也弹过你这台宝贝钢琴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妹妹亲眼看见你开车送那个女孩子到学校,我不相信,还跑去追问怀风--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妹妹?芳婷?」白谨言蹙眉,没想到王芳婷竟跟罗恋辰就读同一所高中。

  「芳婷还说你送了她一束紫玫瑰呢!」她掩不住妒意。「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也会送花给女孩子。」

  「只是恭贺她毕业而已。」

  「那我妹妹也毕业了啊,你怎么不也来恭贺一下?还有,以前来参加我生日会时,怎么也不顺手带一束花给我?你明摆著就是偏心,就是对她不一样!」

  「就算是又怎样?我应该没必要对你解释这些吧,芳吟。」他似笑非笑。

  王芳吟倒抽一口气。「这么说,你是承认你对她……一个平凡的小丫头而已!哪里好了?」可恶!实在不懂,他有什么理由待那女孩特别好?愈想愈不甘心,她忽地踮起脚尖,展臂扯住他领带,强迫他低下身子,红唇适时贴上……

  砰!

  这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惊动了两人,同时调转视线。

  是罗恋辰。她不知何时站在客厅,透过琴房的玻璃门扉瞪著他们,身旁一个厚实的行李袋颓然坐倒。

  白谨言迅速推开玻璃门。「我不是说过不许你提重物吗?有什么东西我会派人去搬,你干嘛非自己提不可?」怒气冲冲地拉起她的手检视。「手没怎样吧?」两道因紧抓行李带压出的红痕令他眉峰一拢。「你看你!」

  「我……对不起。」她呢喃著。

  他瞪她一眼。「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护手霜。」

  他匆匆离去后,空气蓦地沉寂。

  王芳吟瞪大眸,打量罗恋辰好一会儿,终於,锐声开口--

  「你就是谨言收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罗恋辰。」

  「罗、恋、辰。」王芳吟一字一字从齿缝中逼出,仿佛意欲藉此宣泄满腔的不满。「你倒真有一手啊。谨言从不收学生的,你居然能让他破例?」

  「你是……哪一位?」

  「王芳吟,芳婷的姊姊。」

  啊,原来她就是王芳婷的姊姊,那个据说跟白谨言交情很好的女人。

  罗恋辰咬著唇,感觉方才乍见两人接吻时那股难言的酸涩又在胸口漫开了,这一回,甚至还掺杂了些淡淡的苦。

  「谨言对你不错啊,听说毕业典礼那天还送你到学校。」

  「嗯。白老师……是对我不错。」

  「这么厉害的人肯教你弹琴,你一定很开心吧?」

  「嗯。」

  「看得出来你很仰慕他。」王芳吟抿唇微笑。「刚才那个吻没把你吓著吧?」

  淡淡一句轻易刺痛了罗恋辰的心。她绷紧身子,双拳一收一握。

  「要仰慕他是你的自由。毕竟你也是学琴的人,怎么可能不仰慕一个天才呢?但是奉劝你最好不要搞错了,谨言再怎么对你好,也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学生而已。」王芳吟笑容盈盈。「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不可能喜欢上你这种黄毛丫头。」

  罗恋辰不语。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受伤,也许还以为我在胡说八道,不过我是说真的哦,谨言……」

  「我知道老师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罗恋辰主动接口,容色虽有些苍白,眼神却相当坚定。「老师眼里只有钢琴,我知道的。」

  「你!」王芳吟一窒。「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的样子!你才拜在他门下几个月啊?你……」

  「虽然只有几个月,虽然比不上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可是我--」她顿了顿,昂起娇小的下颔。「我从老师出第一张CD就开始听他的曲子了,每天每天反覆地听,每一首都听了上百遍、上千遍,所以我……我懂老师的!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他的琴声想表达什么。我懂的!」

  激昂的宣称震动了空气,也震动了王芳吟。她瞪视罗恋辰,咬牙切齿、懊恼不甘,却想不出任何辩驳之词。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片刻,直到白谨言的身影再度出现。

  「你搞什么?护手霜用完了也不会拿一瓶新的?」他拉过罗恋辰的手,看都不看王芳吟一眼,迳自伸指捻了些乳霜替她按揉手上烙红的痕。

  他的动作如此轻柔、如此小心,像呵护著某样易碎珍宝似的,敦一旁的王芳吟妒红了一双眼。

  她捏紧拳头,指尖用力得掐入掌心,好不容易忍到白谨言拧上了护手霜的盖子,才娇声开口--

  「我们快走吧,谨言。」她亲密地揽住他臂膀。「再不走要迟到了。」

  「嗯。」白谨言点头,一面被她拖著走,一面还不忘回头叮咛罗恋辰:「今晚几个朋友要帮我饯行,我会晚点回来,你没事早点睡吧。」

  「对啊,我们一定会闹到很晚很晚的,也许要到明天早上呢。」王芳吟细声细气地接口,抛给罗恋辰的含笑眼神充满暗示意味。

  她不禁咬牙。

  「谨言,我以后常到维也纳看你好不好?到时候你可不许整天对著钢琴,得抽点时间陪我玩哦。」

  「那当然--」

  随著两人背影逐渐淡去,笑语呢喃也随之远逸。

  罗恋辰木然冻立原地,好半晌,脑海只是一片空白。然后,她忽地走进琴房,掀开琴盖,端坐在钢琴前。

  冷静。她命令自己,极力想排除胸口那令她郁闷不堪的复杂情绪。

  冷静下来,好好弹琴。

  就弹贝多芬吧。强调壮阔浩然的贝多芬,用低位触键法是很难诠释的,正好练练她的运指功力。

  先来弹她最喜爱的「月光奏鸣曲」吧。

  她将双手轻柔地端放琴键上,深深呼吸,一遍又一遍。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她终於敲下第一个音,很快地,连成流畅一串。

  但,不是「月光」。

  不是她本来预备要弹的那首美丽的、哀伤的、温柔惆怅中波涛隐隐的曲子,相反地,高昂激亢的琴声几乎要掀了整间琴室。

  一样是贝多芬,却是那个愤慨的、不平的、激动的贝多芬,他恨、他怒、他狂躁又绝望。

  她疯狂地弹著贝多芬,整个夜晚,倾尽满腔怨怒……

  第五章

  罗恋辰不知道自己弹了多久,只是回过神来,手已然发痛。

  不许过度练习!那只会伤了你的手。

  霸气又温柔的命令蓦地回荡脑海,她喉间一梗,颓然停止抚琴,展开微微颤抖的手,痴痴凝视。

  这双手,若不是他日日盯著她细心呵护,又怎能如此柔嫩光滑、莹白得宛如上等细瓷?

  她不能伤了它们,绝对不能!

  叹口气,她站起身,倒落琴房角落的沙发。然后,她伸手取出藏在衣襟间的练坠。

  镶著碎钻的小巧练坠是父母送她的毕业礼物,而她在练坠里,悄悄藏了一瓣紫玫瑰。

  那日他送她的紫玫瑰。

  至今,她仍对自己这样的举动感到有些茫然,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在暧昧不明间,她体悟自己似乎在一夕之间长大了,踏进一个粉嫩浪漫、多姿多彩的世界,虽然还只是在门口徘徊,可眼前的一切已足够令她撩乱了眼、悸动了心。

  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呢?

  她下意识地抚著冰凉的练坠,直到指尖的温度温热了金属,然后,整夜盘据她胸口的狂躁慢慢散去了,她忽然很想弹一首曲子。

  「爱若瘟疫蔓延」。

  与文学大家马奎斯名作「爱在瘟疫蔓延时』相似的曲名,是白谨言三年前的作品,当时,他还在维也纳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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