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让她不敢再做任何动作,瞥见手腕上那刺痛自己的尖物--是点滴,这里是医院啰!
轻轻闭上眼,任盈盈仔细回想到底发生什么事。
唯一残留的最后印象,就是她沿着唯一一条通往后山的山路,找到那问废铁屋,然后,突然出现一群人把她团团围住,紧接着就是对她一阵拳打脚踢,她只记得有个硬物挥中她的额头,然后眼前一黑,她就晕了去,后来发生什么事,她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武呢?他平安了吗?会不会像她一样被人打伤?他人呢?
担心害怕的心情蔓延到全身,她此时极需要见到他,好确定他的平安。
突然,开门声响起。
「呜~~我的心肝宝贝,妳可终于醒了。」
「妈?」任盈盈惊讶的睁开眼,母亲担心受怕的表情,就这么映入眼帘。
「宝贝,妳可把我吓死了,昏迷了三天三夜,我还以为妳不肯醒了呢!」任妈妈红着眼眶:心疼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手臂、额头全让纱布包了起来,尤其是见到她的第一天,身上还多处瘀伤,教她这个做妈的怎么忍心、怎么不难过。
「妈,妳别哭了,爸!你怎么也来了?」她猛然发现尾随着母亲身后的父亲,印象里,她老爸最不愿意涉足医院,因为他是个骄傲的道地中医。
「我能不来吗?瞧瞧妳变成了什么样子!竟然受伤到要送急诊室急救,甚至还住进加护病房!」
「任先生,你别那么激动,这里是医院,安静点。」任妈妈瞥眼警告。
「任太太,妳好像忘了,一到医院,哭天喊地,吵得医院不得安宁的可是妳吧!」任爸爸不甘示弱讲回去。
「爸,妈,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任盈盈想知道的是,谁送她来?是武,还是其它人?
任爸爸与任妈妈对看一眼,颇有默契的回答,「我们接到医院打电话来的通知,说妳受伤住院,但是不知道是谁把妳送进医院。」
任盈盈狐疑的看着两老表情,心里不禁猜想他们的可信度是多少。
「盈盈,医生说只要妳醒来就没事了,以后要多加休息,把伤口养好,很快就能出院。至于妳额头上的伤,医生说,疤痕不会很明显,妳不用担心。」
从任盈盈醒来后,她的病房里一直是热热闹闹,她的父母陪她聊天,医生进来做检查,陆陆续续也来了许多朋友探望她,但,她最想见到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碧芬,武呢?他人在哪里?」病房内,就剩她和几个要好朋友,终于,她忍耐不住开口问。
「他……」
「他怎么了?是不是也受伤了?严不严重?他在哪里?」她着急的握住好友的手。
「盈盈,妳别激动,他没事,他很好,妳不用替他操心。」黄碧芬反握住她安抚道。
任盈盈察觉好友遮遮掩掩的口气,直觉不对。「碧芬,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妳别胡思乱想……」
「碧芬!」她厉声截断好友的话,她深信一定有事发生。
黄碧芬看了她一眼,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唉!他走了,转学了,离开台中了。」
她递给任盈盈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头清楚留下令武中的字迹,和「对不起」三个字。黄碧芬娓娓道出,三天前,没人知道任盈盈遭遇了什么事,也没人知道令武中为什么把几名他校的学生打成重伤,落得自己被记几支大过后勒令退学。只知道任盈盈住院的第四天,也就是她清醒的那一天,令武中突然出现在学校,对大家说声珍重再见就飞去日本念书了。
来看她的好友之一陈宜静轻轻触碰她让纱布包裹的手臂,鼻子难过地吸了吸。
「盈盈,妳还好吧!」
任盈盈没开口,只是一个劲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纸条。
他走了,只留下一张写着「对不起」三个字的字条给她,甚至连一声再见也没和她说,就离开了。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为什么一声不吭,趁着她昏迷而离开了?
是不愿见到她吗?是他不眷恋她了,还是不喜欢她了?或者他是因为自责才会离开?
任盈盈的胸口像破了个洞,所有的力量都从这个洞一点一滴的流失,有点喘不过气来。
当初莫名其妙闯进她的生活中的人,现在又莫名其妙的离开了,她的心微微难受,有点疼,也有点想哭……她蓦然发现,原来他在自己心底这么重要。
他不可能就这么走了吧!她想,除非他真的不要她,不然,他铁定会急着想和自己联络,到时,她一定要把这个害她难过的家伙好好骂一顿……
只是,令武中就像泡沫般消失在她眼前,再无任何消息。
第四章
「任宝堂」坐落在中南部某个小乡镇上,是间祖传数代,且口碑甚好的中医行。
任家代代出名医,现任任大夫不但医术超群,医德更是好的没话说,是乡镇上家喻户晓的良医,假日远从外地前来看诊的病人可是多不胜数。
任大夫膝下有一对儿女,女儿大学毕业就在药堂里帮忙,儿子从小就立志定老爸这行,所以他年纪虽轻,听说已尽得任大夫的真传。
一踏入任宝堂,浓郁的药材香味扑鼻而来,深褐色的排柜上,满满的瓶瓶灌灌都是浸泡多年的珍贵药材,炎炎午后,尚无人来看诊的大厅掺着喃喃自语及磨杵磨药声。
「你这臭小子,我打扁你。压扁你,竟然敢回来跟我抢人,欠扁!」
一双修长纤细的腿自外跨入,自顾喃念的人丝毫没发现。
「想都别想我会让你好过,也别希望我会乖乖把人让你带走。」
来人一双月眉轻轻一蹙。
「想带走人,连点诚意也看不到……」
听的人终于受不了了。「爸,你到底嘟囔些什么?」
任爸爸抬头,见到出声人就站立在自己身前,小巧瓜子脸上的那对水亮盈眸,正对着自己眨呀眨,每每看一眼,他就想捶胸叹息--可惜呀!这么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就因为额头上那淡褐色疤痕,给破了相。
「没,我只是随口念念,创个新的背诵口诀而已。」这副口诀他念得咬牙切齿。
「可我看你刚刚磨药的力道和口气,就好像跟这些药材有仇,就连我站在你面前你都没发现,老爸,你真的没事吗?」
是自己眼花了吗?刚刚,她好似见到父亲眼角闪过一抹心虚。
「拜托,我可是一代神医,会有什么事。」他的声音拔高。
他太急于回答,却不知道这样反倒更显得可疑。
「倒是妳,盈盈,大热天的妳不在家休息,跑到外面去逛什么,妳要是热昏了,铁定又会被妳妈骂个半死。」这女儿就是怕热。
「我只是去隔壁张奶奶家送药,老爸你该不会忘了,是你昨晚叮嘱我一定要在中午前,把磨好的药材送到隔壁去。」任盈盈一双眼不着痕迹打量四方,然后,她瞧见揉成一团的黄色广告单让人丢在地上。
「那……妳都送完了,还杵在门口做什么?不快回房休息去,没事就别出门,少跟不熟的人说话,妳要知道老爸老妈养妳很辛苦,别随随便便就让人家的三言两语给拐走。」
ㄟ!老爸今天很反常,任盈盈灵巧的鼻子嗅出不寻常的味道。
越过任爸爸,她背着他弯腰把那坨垃圾捡起来,轻轻摊开。
咦?江湖道馆。
「老爸!今天张奶奶跟我说,我们这个村开了间武学道馆呢!就在学校旁那块田的后面,也就是我们上回看到还在装潢的木造房。」
她试探性地开了口,耳尖的听到后头的磨药声开始紊乱起来。
「听说里面有位了不起的师傅,昨天一开门,我们这儿就有好多人跑去报名,大人小孩都有呢!」
「叩叩叩……」磨杵声像机关枪一样的急促。
任爸爸的表现已经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测。
「那间武学馆叫什么名字咧?我想想……」
她偷笑,故意将语音拉长,然后,她故意击掌。
「啊!我想起来了,叫『江湖』。」
没让任盈盈失望,就听见响亮的「砰」一声,磨药的铁杵和铁碗,终于壮烈成仁,摔落地面。
「爸,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药也是要钱的耶!」她佯装吓了一跳,替一脸惨白的任爸爸收拾散落地面的药材粉。
「妳爸爸是因为欠了人家馆主一样东西,所以心不在焉,一听见妳提起道馆的名字,他才会那么慌张。」任妈妈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瞇着眸看着散落一地的药材。
「我哪有欠人家东西,明明就是……」
任妈妈淡淡瞥了眼来,任爸爸便乖乖噤声,任妈妈转而朝女儿道:「盈盈,我叫阿行骑车载妳,妳帮我把这箱药送去给那间新道馆的馆主。」
「老妈,妳认识『江湖』的馆主?」人家不是昨天才开张招生吗?老妈这么快就和人家混熟啰?
「以前见过一次面。」任妈妈慈祥笑着,把手中精心准备好的大箱药材塞到任盈盈手上,私下送了个「闭嘴」眼神给欲张口的任爸爸。
「阿行在外面等妳了,动作快点,我怕人家等不及了,这中药用法就照汤剂用,忌口刺激性食物,就这样,妳快去吧!」
任盈盈还来不及询问是什么药材需要这么大的纸箱包着,就被任妈妈匆促的推到门边,至于任爸爸,则是一张明显哀怨到不行的脸。
当女儿的身影一消失,任爸爸满腹不满只能发挥在碎碎念上。
「有没有搞错,那东西可是咱们的,为什么要给他?他又没出过力,为什么要我双手奉上……我才不要,管他怎样,我都不允许,我不准……」
「任先生,在你嘀咕前,我们是不是先该算一下帐!」任妈妈眼珠子在地板上溜了数圈,辨别出地上残渣原貌,声音顿时下降好几度,「瞧瞧你毁去的,石决明三钱,珍珠母三钱,代赭石五钱……」
「呃……老婆,妳站了一天,一定累了,我帮妳捶背,要不要喝茶?我帮妳泡。」任爸爸殷勤的开口唤「老婆」,期望能减缓刑罚……还是,干跪别罚了。
可惜任妈妈的表情变也没变过,完全一副没得商量,亲夫妻还是得明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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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道馆是幢两层楼高的和式建筑,蓝灰色屋瓦和种满周边的黄色雏菊,有种鲜明的谐和感,在两片方方正正仿古的木门板上,横挂一个大大匾额,上头刻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字:江湖。
才一靠近武馆敞开的大门,任盈盈就听见中气十足的呼喝声从里面传来,气势声如此洪亮,她不禁好奇,里面正在授课的师傅是怎样厉害的人,竟然第一天开课就有如此人气。
张奶奶提过,这位馆主的来头不小,据闻跆拳道,合气道、柔道、剑道,都是他擅长的项目,道馆里的学徒管他叫大师傅。
会被尊称个「大」字,想来应该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吧!
任盈盈脚踏碎石铺成的蜿蜒小道,穿过从正门到玄关的素雅小庭院,停在小型木阶前,她踌躇着,考虑自己要不要跨过阶梯进入道馆里。
她的探头探脑很快的便引起注意,有人走向她,任盈盈扬起笑容,
「妳好,我是任宝堂的人,替馆主送药材来。」
走向任盈盈的是一身素白柔道服,摸样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上下的年轻女子,她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任宝堂?奇怪,我没听说有要送东西过来啊!」
「这点我不清楚,可能是馆主直接与我母亲联络。」任盈盈尽责把药箱交给对方。
女子接过散发浓烈中药味的纸箱,嘴里仍是呢喃,「怪了,师兄为什么都没跟我提过?他身体有不舒服吗?我怎么不知道。」
任盈盈离开前,不忘母亲的交代。
「里头的药材已分包装好,每包以三碗水煎煮成一碗来服用,一天早、中、晚各服一帖,还有,喝完药后记得一个小时内不可以吃含有刺激性……」
「等等!」女子皱皱眉,一脸无法进入状况,「妳说得好复杂,还是妳亲自跟馆主说好了。」
任盈盈想想也是,走回门口和辛苦的司机--她的老弟,交代一声,再尾随武馆女子,沿着道馆内的地板长廊直走。
「喝!」
「哈!」
「吼!」
越是往里面走,越可以听见一阵阵洪亮的嘶吼,可惜无论她如何张大眼睛,就是没办法见着位于道馆中央的练习场,因为全让一扇扇木门木窗给挡住了。
一会儿,道馆女子带她进入一间布置简单清爽的和式房间。
「请在这边稍等,我师兄……我是说,馆主正在上课,十分钟后有个休息时间,我会请他过来。」
任盈盈颔首道谢,便乖乖学着日本人屈膝跪坐等待。
然后,三分钟过去,她已经将五坪大小的空间看了来回不下十遍,最后,两颗黑眼珠黏回身侧那扇可以对拉的和式门上。
好无聊,她好无聊哟!好好奇,她好好奇呀!可以吧?她可以偷偷拉开那扇门偷瞄一眼吧!
于是,在好奇心驱使下,她半趴着身爬了过去,轻轻拉开其中一扇门,立即眸光一亮,一个可以踏入的和式庭院落入眼底。
小小庭院的面积虽不大,但一片翠绿盎然的小竹园,角落还布置一个生苔的小水池,成功营造出沉稳的感觉。
这里的主人真懂得修身养性,看来,她得重新估算这位大师傅的年纪。嗯,五十五,不对,六十五,嗯,说不定七十都有可能了。
就在她一个劲地沉思时,身后突然传来沉稳有力的声音。
「对不起,听我师妹说,这位小姐有东西要给我。」
身子一僵,任盈盈发现自己偷看人家的院子被抓包了,而且还是以很丑的姿势,她就像只狗一样趴着,屁股还不礼貌地面对主人,这下可把任宝堂的脸都丢光了。
她赶紧跪坐起身,懊恼地扯正衣服,却听见身后似有低低的笑声,这下她觉得更糗了。
足音踏在榻榻米上,任盈盈知道对方进来了,深吸口气,她快速回身,并把桌上的药箱推向对方,「我替任宝堂送来你的……」
声音一凝,当她终于见到「老」师傅的容貌时,当下像是吞了哑药,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方的讶异不亚于她,他只知道有位小姐送东西给他,却不知道是谁。
长达一分钟的寂静,唯一听见的声音,就只有乘满水的竹子撞击在碎石堆砌的池沿上发出的清脆叩叩声。
「盈盈!」
低低沉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压抑着激动和难以想象的兴奋。
六年后,任盈盈和令武中,终于再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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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想拥住她的冲动,令武中默默探出手,想摸摸眼前这个仿如虚幻的人儿,确定他不是在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