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物重返比较重要,其他的,就请佛祖睁一眼闭一眼了吧。
婚礼当日,天气不错,艳阳高照,照在那些个一早就赶来凑热闹的乡亲头顶上。
海天大师拨了侧殿给这对新人拜堂用,找了些小和尚来扫地,还将那些陆陆续续由宾客致赠来的喜幛给挂上了殿。
有人写「精诚到底,千古皎皎!」
有人写「双飞蝶,比翼鸟,连理树,同心套。」
还有人写「生死由来托知己,形神契合堪终老!」
但最多的却是「奸夫淫妇,三朝终了」、「墓裂埋幽恨、双飞向九霄」、「得意今时、失意永朝」等等骂人的话。
原先大家还想着应该会有不少失意女子来闹,很多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念头来的,却让人失望,新郎官的众前女友都没出现,想来是新郎官早已分别打点妥当。
男女双方都是孤儿,婚证便请海天大师顺带主持了,新郎来得早,在他身后碎碎念跟着的是皱着眉头的月老。
「你这样子是不对的,娶一就有二、娶二就有三,之后四五六七,你又走上了上辈子的老路了啦!你惨了,她也惨了,大家都惨了,呜呜呜……我也惨了,人家还要回天庭哪……」
月老叨念还没完已让洛伯虎叫人给用麻绳缚了起来,嘴里塞布,扔在椅子上。
时辰一到,一顶白色轿子由山下被轿夫抬了上来。
不见大红花轿众人正在诧异间,轿帘一掀,众人一阵哗然,眼前只见了那一身白衣、素净着娇颜的苏州花魁,面无表情踱下轿来,没有媒婆、没有丫鬟,她甚至连头巾都没有覆上。
这……这究竟是在嫁人还是在举丧?
海滟缓缓来到洛伯虎身旁,轻睐他一眼,「都到了,可以开始了。」
嗓音森冷毫无喜意,众人听了只觉全身发毛。
莫怪有人说婚姻是情爱的坟场,佛祖慈悲,看来咱们的街头小霸王,是得准备开棺睡下,入土为安啦。
洛伯虎定睐着她,唇角噙笑,「认识妳这么久,今儿个最漂亮。」
海滟瞇冷艳瞳,「谢谢!这些废话可以省下,快点开始吧。」
「滟滟。」洛伯虎叹口气,眼中流露出怜意,「妳就真这么恨我,非以整我一辈子来当作我曾戏弄过妳的补偿?」
「很好……」海滟也不否认,「你果然不笨。」
他撇嘴一哂,「我本来就不笨了,尤其是跟妳相较起,可妳想过没有,妳惩罚我,用的是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她面无表情,「为了当上洛夫人,我吃尽了苦头,无论如何,这个目的一定要达到。」
「那三个字对妳……」洛伯虎定定睐她,「真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
她快速作答,哼,霸着这位子,不提别的,光想到能藉此哭死那六个讨厌的女人,她就已经够感到爽快的了。
「那『他』呢?」洛伯虎意有所指的问。
海滟强掩不自在,「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滟滟,人胡涂点好过日,但在重要关头上,还是该要清醒着好。」
她瞪着他,「谢谢关怀,我非常清醒。」
洛伯虎叹了口气,「妳能确定了就好。」他领着海滟走到海天大师面前,「开始了吧,大师。」
新娘子向海天大师颔首,面上毫无新娘子当有的喜气与矜持,只有冷冷促音。
海天大师低头翻手札。
替人主婚他可是出娘胎来头一遭,到处问,到处记,明明写了一大落的,这会儿是掉到哪儿去了……快快快!找找找!
这边大师翻资料,那边月老嗯嗯出声瞪大眼,洛伯虎趁着空档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物事塞进海滟手掌心。
「给妳,就当作婚誓信物了吧。」
「这是什么?」
海滟蹙眉瞪着掌心里的小石块,那石约略小指半截大小,虽是石头,里头却亮着淡淡青焰,没有石头惯有的冰凉,始终是温热着的。
洛伯虎笑得略带夸张,「妳为它吃尽千辛万苦,跋山涉水,却不知它是啥?」
海滟闻言手一颤,「火晶石?!」
他点点头,「正是它。」
「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她喝令自己不许转头,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往身后梭巡半晌,却失望地并未发现那双熟悉且总是若有所思的深瞳。
「有人拿来给我的……」洛伯虎轻松噙笑,「说是要信守与妳之间的承诺,给咱们当新婚贺礼用的。」
她定了定神,将火晶石还给他。
「不用拿给我,这不正是你同意娶我的代价吗?你自个儿收着吧。」
洛伯虎耸耸肩,「如此天下异宝我自是却之不恭了,可又深觉受之有愧,滟滟,当时月老让我哄妳去窃此宝,说会好运到老其实是骗人的。」
话一说完,果不其然得着白眼一记,他涩笑继续往下说,「会用它当借口,原先是想妳根本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你怀疑我的能力?」她挑眉。
「不,我们只是不相信此宝的主人会肯给妳。」他神情平静的看着她,「月老查过了,海禹国的火晶石早就在十多年前已不存于世上了,妳应该也知道,它存在于现今海禹王的体内,何以会如此?那是因为他小时候生了场重病,眼看着小命将亡,他父王四处替他求医寻良方,末了是少林寺的方苦大师救了他一命,方苦大师将火晶石以内力植入他体内,不但藉此改变了他的体质,且还传授了他满身绝学。」
「那这会儿……」海滟问得心惊肉跳,「它怎么会离开他体内?」
「想来是他自己用内力将它逼出的。」
「那他会……」会死吗?她不敢问出那个字来,这个笨蛋,既然见她逼婚的目的已然达到,他又何须再去逼出那颗他需赖以维生的宝石?
洛伯虎摇头。
「死吗?想来倒还不至于,只是他的体质必然会起了变化,会容易受寒、会容易生病,也容易为外力所伤,还有,百日之内功力全失,别说是武林高手,就连个手持利刃的稚龄孩童都能轻而易举夺走他的命。」
她全身激颤,挤不出声来。
她在心底大骂,这个笨蛋辛忍,他为什么没说?又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他帮她,真的只是为了和她之间的约定?
真的只是为了尽快将她这烫手山芋送人?
洛伯虎目露深意,「所以我们才会认为这个任务妳根本不可能办到,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为着成全别人而宁愿伤害自己的……」
他叹了口气,「但我必须承认错了,当一个人真心真意地爱上了另一个人时,那可真是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为了哄妳开心,为了让妳一辈子能当个快快乐乐的洛夫人,他竟情愿戕害己身。」
伯虎在说什么?
他说辛忍是爱着她的?这是真的吗?
「所以,滟滟,刚刚我才会一再问妳,妳惩罚我,用的是自己一辈子的幸福,真的值得吗?还有……」他摇头苦笑,「我看得出来,『洛夫人』这三个字对妳已经不再具有吸引力,妳早已经……」他的眼神里夹杂着些许惆怅及感伤,将火晶石放回她手上,「爱上他了!」
「我没有……没……没有……」
海滟拚命摇头,喃喃自语,半天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是吗?」洛伯虎淡淡噙笑。「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就快点让大师开始了吧,不过我得提醒妳,他是一国之君,又是孤身在异邦,若有任何宿敌闻讯潜来,在他最脆弱、最无法自保的时候,只要有人捅了他一刀……」
他话还说没完,娇影已杳,他专注凝睇着佳人飞奔的背影,好半天无法回神。
回神之后,洛伯虎先去解开被绑缚在椅子上的月老,再对着来瞧热闹的乡亲父老豪迈一笑,大手一挥。
「走!祝我凑合了一对好姻缘,咱们上荠王府庆祝去!那里已有人替咱们备妥了好酒好菜了!」
众人闻言傻眼。
这样的结局压根是始料未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婚礼虽是取消却还仍有美酒佳肴?
罢了罢了,一群人勾肩搭背、笑笑闹闹,下山逍遥。
第十章
海滟飞奔至辛忍投宿的客栈,她冲进房里,干干净净,空无一物,人影已杳。
「人呢?」
海滟再冲了出来,差点就和尾随着的店小二撞成了一团。
「您……您问的是……那……姓……辛……的客倌?」
店小二本就口拙,这会儿让艳色迫人的苏州花魁一把揪住衣襟,一声娇喝,结巴更甚。
「废话!」不然我还问你娘呀?
「他……他一早……就……就退……房了……」人说女艳多恶,果不其然。
「有没有说要上哪儿去?」
「那倒没……不过……他……叫车……说是……要到……到……到……宝山……」
宝山?!
那不是他们当初登岸时的港口吗?
他到港口干嘛?他想上哪儿去?
海滟使劲过猛险些掐死了那店小二,这么重要的话,他竟敢给她结结巴巴?
放过了店小二后,海滟冲至客栈里的马厩。
她挑选了匹看来脚程最快的马,丢了锭金元宝在厩槽里,快马加鞭奔往宝山的方向。
她只晚到了一刻,还险些连马带人冲进海里去,却仍是只见着了船离港,而未能见着了她惦念着的人。
「等等!等等!停哪!你是耳朵聋了吗?」
海滟跃下马,扯开嗓门跺足大嚷,船却连回头的迹象也没有,气得她石块杂草满天飞扔不间断。
她原是想跳进海里游过去的,幸好理智在最后一剎那扯住了她,关于大海,她只会晕船不会游泳,她不能在此时被淹死,在她还没寻到辛忍,还没将火晶石还给他,还没能确定他平安无恙的时候。
她僵立在码头边,风愈来愈大,船愈行愈远,她好想好想哭。
等到她发现那些来来去去、送行搬货的人们都在对她偷眼觑瞧时,她才知道自己不只是想而是真的哭了,且哭得很惨,不是梨花带泪而是滂沱大雨。
「看什么看?你没哭过吗?再看再看!我踹得你一块哭!」
花魁难得当众发飙,只要是不笨的都该懂得避之为妙。
渐渐地,海滟彷若一座孤岛,无人敢再靠过来,她咬咬唇瓣,红着眼眶及鼻头,哭得哽咽兼泼蛮,最后索性蹲下身双臂环在膝头上,螓首趴枕在手上,哗啦啦地尽情宣泄。
好半晌,一个不怕死的靠了过来,她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里,忘了要赶人。
「干嘛哭成这个样?」
「你管我!」
不赶人不代表不骂人,这家伙最好识相点。
来人温吞吞地踱至她身旁蹲下。
「别再哭了,声音都哑了……」嗓音里夹带着怜惜。
「叫你别管我了,你是聋了吗?」
海滟一边骂人,一边又凄凄惨惨地继续呜咽。
「妳不老说『身居其职就当守其分际』的吗?身为花魁女,可以不顾身分这么当众嚎啕大哭的吗?」
是她太伤心了才会没听出声音的熟悉,也没听出语气中的促狭玩味。
「什么话嘛!花魁就不是人了吗?就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了吗?我喜欢的人扔下我跑了,我干嘛还要去在乎别人是怎么想?」
「走了?」语音泛着困惑,「他上哪?」
「谁知道!坐了船,离了港,海角天涯、天涯海角……呜呜……八成是想出洋去找个能为他生子嗣,能替他家传宗接代的番婆了吧!」
对方半天没声,再出声时的嗓音显得紧绷。
「喜欢的人?妳今天不是才要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吗?」
「成亲?!你在说谁呀?你指那姓洛的吗?呜呜呜……他那么坏、那么滥情,将人家的真心践踏在脚底,我早就不爱他了,说要嫁给他不过是想出口气罢了,我喜欢的是我的、是我的……」
话说到此,海滟抬高螓首原是想骂人,骂对方废话问得太多,却没想到她才将哭得红肿的核桃眼撑开了一条线,就发出了尖叫,还整个人扑进身边人怀里,甚至还将对方撞倒在地。
「夫君!」她快乐娇喊。
辛忍抱着她,僵硬着身躯,心头晕眩,剎那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她又喊他夫君了,但这一回,她的手腕上并没有戴着镯子。
她是真心的吗?
喊完之后,海滟念头一转,陡然在辛忍抱着她一块坐直起身时,贝齿一咬,纤手一举,啪地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他捂着脸颊,甩甩头好半天摸不清楚怀中女子心绪。
老天!
她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那手劲可真是吓人得大。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她咄咄逼人的质问着。
不懂!但他不敢出声只敢摇摇头,就怕再度惹毛了女罗剎。
海滟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火晶石塞进他掌里,「快点收好,你身为一国之君,合该为着全国人民保重身体……」
纤指咄咄,她老爱戳人胸膛。
「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伤害自己,就为了哄一个女人开心?」
「如果那个女人是妳……」他环着她,笑得有些憨傻,「我情愿!」
她红了红脸,轻咬下唇,「不可以!这个样子是不对的,你贵为一国之君……」
「可我也是妳的夫『君』哪!」他提醒她。
「你还敢提这件事情?!」
啪地一声,又是一个锅贴大赏。
辛忍没避没闪乖乖领受,如果这样能让她消消气他倒无所谓,只求她别再哭了,看见她哭,他比刀割还疼。
「你若真将我当成了妻子……」她气得身子微微抖颤,「又怎会将我带回中原,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我与别人拜堂成亲?」
他伸手抚顺她的发丝,目中深情款款,「就因为是真的把妳当作了要共度一生的妻,所以我更应该尊重妳『真心诚意』的决定。」
「你的意思是……」她定定审视着他,菱唇噘高,「你是爱着我的啰?为了我,甚至已经不再眷恋你那『四大皆空』了吗?」
他用额抵住她的额,点点头,却因此而烧红了脸。
看见他那红着脸的反应让她回想起两人在檐上的初识,知道她这「小弟弟夫君」的脸皮是有多么薄,要点这个头又有多么困难的。
她扁扁嘴决定原谅他了,毕竟,目前他们还有正事待办。
「好了,其他的先别说了,你现在功力全无,随时会有危险,咱们快去找个地方让你能把火晶石放回体内,省得招了风、受了寒,或被人所伤……」
「别这么紧张,没那么严重的啦,滟儿。」辛忍将紧张叨念着的心上人拥进怀里微笑,「没了火晶石,我只是少了三成功力罢了,身体依旧健壮,妳太小觑妳夫君的本事了。」
海滟瞠圆眼一脸不悦。
该死!难不成,她又让那姓洛的给耍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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