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不得不暗赞这小子还挺带种的,只不知他此时现身是为了想帮她,还是说,也是为了那「宵小鼓励」条款而来?想来若连女小贼都能被封作了王妃,那男小贼,岂不得当上王了?
海滟还在这头胡思乱想时,竟当真见到那些海禹国文武百官再度恭敬拜倒,也再度异口同声。
「臣等叩见王上!」
这……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怪国家呀?
海滟目瞪口呆起了盘算,什么王上王妃的她都不希罕,只要给她火晶石就好。
「忍儿,这么巧,原来你也在这儿。」辛勤松开了海滟改凑近儿子,眉开眼笑的,「果真是天赐良缘!天赐良缘啊!原来你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是早已有了计较……」辛忍瞇眸双臂环胸,「父王,她是个女贼,您知不知道?」
「女贼不错呀!」
雷馨也赶着过来凑热闹。
「能有资格当上女贼的多半聪明机灵,见识过各地的宝,胸怀比寻常女子更加宽广,不会乱吃飞醋,也不会不懂事整日缠着王夫,让王夫放着正事不干,加上女贼爱财,自然惜物俭朴,还会迫使王夫更加勤政国事、大辟疆土、夙夜匪懈、大展鸿图……」
没理会母亲那过于兴奋的语无伦次,辛忍将锐利眼神投往辛勤。
「父王,莫非母后当年也是个女贼?」
这句话落,尴尬四起,全场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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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当年的雷馨是不是女贼,现下的她,肯定是个蛮母。
儿子若不娶,她就以死相逼!
久旱逢甘霖,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三大乐事。
此时的辛忍正处于第三件乐事里,可他却毫无喜乐之情。
红烛焰炽,将那媚眼儿圆瞠,坐在喜床上的女子,映照得更添了三分艳色。
他睇着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向来就美得够令人慑魂夺魄的了,更何况是现在淡抹了胭脂、梳拢了云鬓、头戴凤冠、身披霞衣的娇美模样。
她五官精致,一双杏目不论是嗔是喜,永远轻漾着迷人风情,一管俏鼻,一张菱唇,雪白肌肤透着粉嫩的晕红,嫩若凝脂,艳若桃李,唇红欲滴,还有那副丰腴身段,成熟婀娜,玲珑有致,绝绝对对会让任何一个男人光是一眼便能心跳加速,能够不受影响的,除非是个死了的男人。
他还活着,所以也免不了心跳加速。
可对于此他一点也不感到开心,他原以为自己早已透彻了红尘俗世,凡事都已无法再骚动他的心,却没想到,在经过了一次、两次……几次的整蛊戏弄下来,最后真正被整弄得不安的不是那女贼,却竟是他的心?
辛忍静睐着她,深沉内敛的瞳采即便早已受她影响却掩饰得很好,依旧平静无波。
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睨着她眸中毫不掩饰的恶火,终于缓缓起身。
他先脱去了身上那袭大红新郎官喜袍再走向她,为她缓缓摘下凤冠,果不其然,恶火瞬间转成了骇火,他忍不住有些想笑,不懂如此不擅伪装心思的人,怎生做贼?
再伸手,他点开她被制的穴道,并在下一瞬见到了只窜逃中的耗子。
只见海滟双手抓高喜服裙襬,毫不文雅地手脚并用往床里头窜去,在将身子缩进角落后才握高双拳抵在胸前,恶猫似地狺狺出声。
「你想干嘛?」
辛忍故意在床畔坐下,果然见她又往里头再缩了缩。
「不许碰我!否则我会让你……让你……」她一边警告一边思索着怎生的警告词才能得到效果,是体无完肤?是身首异处?还是断根去宝?
「妳放心。」他慵懒地看着她,「我对妳,根本没有兴趣。」
海滟一听媚眼儿一紧、黛眉一挑。
她明明该是松了口气的,却又不得不感到些微受辱,因为她毕竟是那早已惯于让男人哄在掌心的花魁女。
没有兴趣?是在暗讽她生得很丑的意思吗?
「若真是这样……」她不驯地扬高下颔,「那你干嘛要和我……拜……拜……拜天地?」
不能怪她结巴,一个女人一辈子里会拜几回天地?
却没想到,大姑娘头一回登上花轿,不是和她喜欢的男人,也不是和那些苦苦追求过她的恩客,却是和一个一直骗她,要她,还曾说过「不知花魁是何物」的混帐东西!
而更气人的是,她是被他点了穴道才拜了堂的,从头到尾,她都是身不由己的!
「拜堂只是为了要救妳的命。」辛忍语气轻描淡写的说,「依海禹律法,偷窃国宝的外地贼,是有可能被论及死刑。」
「可我什么都还没偷到呀!」她深觉被冤枉,「如果这几天你都有跟着我,那么你肯定就会知道了。」
「我知道有什么用?妳是当场被逮着的,众口悠悠,妳就是跳到了大海里也洗不清。」
「可你是海禹王耶!怎么会没用呢?你只要一句话他们就会……」
话说到这儿怒火取代了恐惧,海滟一骨碌地爬将过来,纤指用力戳着他的胸膛。
「嘿!我可想起来了,忘了得先和你算旧帐,你干嘛躲在屋顶上骗人?是不是当王当到吃饱了撑着啦?」
「谁骗人了?」他不屑轻哼,「我当初就说了是上去思考的,是妳自己硬要将我归于『鼠』类。」
「谁是鼠类来着?」她瞋目嚷着不服,纤指加重力道戳着他,「我这叫做雅贼!懂吗?」
辛忍皱皱眉头,移开她那毫无敬意的手指头,「不管叫做什么,只要是被人当场逮住了的,都只能有一种下场。」
「下场?还好意思说呢,要不是我倒楣过上了你,又怎会先被整、后被逮?」回想起来,她不禁咬牙切齿。
「妳能做贼,就不许旁人戏贼?」他原不好辩,对她却是侧外。
「旁人可以这么无聊,但你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就不能有私人娱乐?就该整日兢兢业业、克己奉公?」
「一国之君多得是可以玩的……」
「不好意思!」他冷笑,「我新近迷恋上的一种游戏,就叫做『戏耍笨贼』。」
「谁是笨贼啦?」她气得想跳脚。
「我都已经把真实姓名奉告于妳了,若是识时务者就不该再来……」他冷哼一声,「偏偏有人既身为贼却又见识不足,竟然不识『辛忍』为何人?还心冷呢!」
一句话堵得海滟哑口无言,辩论终结。
她挠了挠下巴,莫怪他做王她做贼,怎么老半天都说不赢他?
「算了,既然说不过你就少说为妙,算我欠了你一个救命恩情,那么现在……」
她赖皮一笑,将小手伸向他。
「既然你对我没兴趣,我对你也是,那你就爽快点,快将火晶石给我,欠一条命是欠,欠两条命也是欠,咱们先记在帐上,来日只要海禹王有需要,我定当火里来、水里去,只要你给我火晶石,我保证立刻离开海禹国,再也不会到你屋顶上吵你睡觉……」
「甭再浪费时间巴结奉承了,那火晶石,早已不在世上。」
无声、无息,如遭雷击,海滟登时呆若木鸡。
好半天之后她才能挤出微弱嗓音。
「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骗人……你……是骗我的吧?」
相较于她的不敢置信,辛忍只是一径面无表情。
「我再问妳一遍,那个家伙,对妳真的有那么重要?」
海滟没有回答,只是澄澈的眸里开始饱蓄起水雾,她快要哭了,他看得出来。
他知道她好强,差点被飞箭射中她没哭,被毒蜘蛛爬满身她没哭,被画成了张小花猫脸她没哭,被人当场活逮她也没哭,却在知道世上可能没了火晶石时,即将滂沱成灾。
她为什么要这样?
他忍不住皱眉,她没读过佛经,不知道世事无常、情爱无由、轮回无垠吗?
她干嘛要将整副心思全系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而他,又为什么要因为她那即将失控的眼泪而感到不自在?
他明明知道她的泪水、她的伤心全都是为了别个男人的呀!
他是真的不懂,非常不懂,但他更不懂的是他接下来说出来的话。
「别这个样子……」他对她柔着嗓,甚至有股想将她揽进怀里呵护的冲动。「我会帮妳的。」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说,辛忍暗忖。
「真的?!」
海滟闻言,眸里水雾霎时被蒸融成了七色炫彩。
他定定睐着她,好半天无法回神。
他头一回知道了所谓的拨云见日,所谓的雨过天青是什么意思,而且,变幻之速压根让人措手不及。
「你会不会……」瞳里燃起了狐疑,因为她想起了他的不良纪录,「又是在整蛊我罢了?」
他淡淡觑她,「我没骗妳,火晶石是真的不在世上,但它在我的身体里。」
「在……在你身体里?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够取得?要剖开你吗?」她傻傻地问着。
他漠哼。
「剖?为达目的妳还真是不择手段,方法妳不用管,妳只要带我找到『他』,接下来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了。」
「如果你把火晶石给了他……」海滟眼里浮现一丝犹豫,「会不会对你有伤害?」
他看着她,「如果会有伤害,妳会在乎、会放弃吗?」
她毫不犹豫点点头。
「我会!我不要让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别人?
所以,辛忍几乎想叹息了,这所谓的「在乎」不过是求份心安罢了。
父王、母后跟他说了「海上月老」的仙谕,还说了月老送了一对同心镯要他让她戴上,还说戴上了她就会心向着他了。
但一对同心镯就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吗?他怀疑。
套得住手套不住心,那有什么意义?
甩甩头,他试图甩脱满怀的失落与胡思乱想,他在想什么呀?他无端端想去套住她的心做什么?他根本就不屑于任何一份感情的,不是吗?
「行了,我懂妳的意思了。妳听我说,我会同意拜堂是因为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帮妳也帮我。」
「帮你?」她不懂的看着他。
「是的!其实我不想当王就如同妳不想当王妃一样,妳先陪我演一场戏,让全国臣民目睹我们的『恩爱』,让父王、母后及众人安了心,接着我会向父王提出陪妳回中原省亲,请他代为治理国家的要求,到了中原后,我们借故乡拖点时间,一方面陪妳去找『他』,另一方面……」他咬咬唇,有些不自在的往下说:「我得想办法在这段时间里弄个子嗣后代,成功后,我会独自带着孩子回来,让我父王、母后将未来指望都放在这孩子的身上,等孩子稍大时,我就能够离开海禹国四处云游修道,至于妳,我会编个借口说妳突罹重症,不治骤亡在外。」
海滟闻言瞇冷艳瞳。
突罹重症?
不治骤亡?
还真是有够秽气的故事结局了!
「弄个子嗣?」她为了他这话而感到好奇,「你要亲自操刀还是想用买卖的?」
辛忍微红了脸,轻咳一声,「这不关妳的事,妳只需管好自己本分的事就行了。」
「我是不想多事啦,但却不得不提醒你,如果血源不是出自于你,将来你死后,难道不怕遭到地下列祖列宗责难?」
他冷眸瞪她,「妳既然想要多事,那就索性多事到底帮我生吧!」
听到这里她立刻决定别再多嘴了,嘿嘿一笑装作没听见。
「好计画!好主意!好聪明!」
她竖起大拇指称让,没骗人,至少她的那部分是好的。
「那咱们就说好这么做,要当彼此的最佳盟友,谁都不可以再骗人了哟!」
海滟睇着烧了一半的喜烛,努努下巴拍松鸳鸯锦被。
「好了,我困了,你下床去吧。」
他无声瞪她。
得寸进尺!这丫头果真是做生意的人才。
「我已经同意要帮妳解决问题了,妳还敢开口要我睡地上?」
「那当然!」她抬高纤巧下颔回瞪眼并搂紧锦被,「我是花魁耶!花中之魁!你不懂花魁我告诉你,那就是我是所有的女人里面最漂亮的那一个的意思,你听过有花魁睡地上的吗?」
辛忍冷哼一声,「那妳听过有一国之君睡地上的吗?妳娇贵,我也不遑多让。」
有没有搞错?真是个毫不知感恩的小女人!
须知这共屋而居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要他夜夜睡地上,隔日还得上朝理政?他干嘛要作践自己就为了个不知感恩的小东西?此外,又因着他们得要给外人一个「恩爱典范」的印象,那也就不能做出分房而居的事情了,天知道那些下人对于这方面的事可是很「耳聪目明」的呢。
「男人要有风度!」
「女人要懂礼让!」
「男人皮厚肉粗,处处可歇!」拉几张椅子并一并不就得了?
「女人骨骼纤巧,处处可塞!」床铺底下还有空位,请慢用!
「你是主人,应该要以客为尊!」
「妳是小贼,还敢跟我谈条件?」
……
夜已过半,新房中烟硝漫天。
怪哉!
海滟困惑不已,所谓向往修道的人不都该笃实寡言的吗?他这个样子善辩还妄想要当个啥神仙?但她绝绝对对不会投降,人家不要睡地上啦!
炮火隆隆的结果是两人协定一起睡床,不过都不盖被,那条大红鸳鸯锦被被权充做了「楚河汉界」,谁敢越界谁就得受罚下床睡十天。
楚汉不相扰,战火终于暂时止歇。
第六章
日头高高,白云飘飘,适合踏青,也适合乘轿。
一顶软轿,八人共扛,前头还有着威武整齐、金冑银甲的王城禁军队伍。
软轿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上头支高着八角金銮顶篷,四方垂泄着银白纱帐,可容着帐内的人恣意往外瞧,而外头的人,却只能隔着纱帐隐约见着人影飘摇。
但此时纱帐卷得高高,一个笑容僵硬的男人和个玉雕似的美人儿,在两旁人民夹道的欢呼声中,共乘于软轿之上。
美人儿恣意敞怀,男人却是极度地不自在。
「把纱帐放下!」
「不要!」
「把、纱、帐、放、下!」
「不要!」
「我、说、把、纱、帐、放、下!」
「我说不要不要不要!」
海滟终于拨空回瞪了个媚眼,然后快速转回,她继续举高柔荑笑逐颜开和两旁夹道民众挥手微笑,举手投足间满是主母风范,那原是既娇且媚、勾人魂魄的甜笑竟已改成了端庄圣洁的微笑。
「干嘛放下纱帐?放下了人家就会看不清楚我耶,你看不出他们有多关心你、有多在乎我这个新任王妃的吗?」
海滟低声咕哝,但可没忘了要继续挥手。
「你瞧!大家多开心,多敬爱他们的王!既为王上就有责任要和人民疏通情感……」
辛忍嗓音冷冷地飘来,「若真有需要疏通情感,那也是我自个儿的事情。」
海滟终于侧过身,她瞪了他好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