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响起了马车的车轮声,负责弄来一辆马车的北斗,将车停在他们的身旁,而后北斗便理所当然的钻进马车里坐好,孔雀看了,先是按住想上车的无邪,接着面无表情的上车,一脚将已占好位置的北斗给踢出车外,再将无邪给扶上车坐好。
「主子很少乘车与马,她坐不惯的。」坐在前头负责驾车的南斗,揭开帘子向他解释。
「轮不到你来操心。」孔雀一把将车帘拉上。
「你似乎很喜欢对他们动脚。」这是她观察很久的心得。
「客气,通常我都是直接用刀砍。」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善良。
「残忍!」骑马跟在车旁的北斗嘀咕。
她一手抚着面颊回想,「我记得你是个很有风度且优雅的人……」既有的印象和实际的状况,相差何止八千里?幸亏她的心脏很够力。
「事实与传言总是有差距的。」他随口应着。忙着防狼的他再次将南斗偷偷拉开一隅的车帘给拉紧。
车下的轮子开始转动了,没乘过马车的无邪两手一个没捉好,坐不稳地在椅上东倒西歪,坐在她对面的孔雀赶紧将她拉过来他的身旁扶住她。
骑马跟在外头的北斗,还刻意在这时拉开窗帘不死心的进谏。
「我说过了,娘娘她——」
孔雀一掌将他大脸给推出窗外,再把窗帘也给拉上。他横过一手环绕在无邪的腰际,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坐在他的腿上,并用另一手环住她的肩头,以免她再生意外。
整个背部被他熨贴得热烘烘的,手脚也都与他的打结缠绕在一块,不曾与人如此亲昵接触过的无邪,不禁低首再看清楚些。
「你在做什么?」
「保护妳。」
「用得着这样吗?」又不是奶娘在抱乳娃。
他正色,「非常有必要。」陛下在那张圣旨真说了,这名陛下的亲亲表妹,性子胆小、禁不得人吓,又最怕皮肉痛,一身细皮嫩肉的她,每每伤了一处,她就得花常人两倍的时间才能复原。因此若是能把她捧在手里呵护着,那就尽量把她捧在手里吧,他还希望他的皇后能够完整无缺的回家。
因此,这等类似采花的行径,其实是等同于保护的行径,他不过是代陛下保管好她,以确保她的安危和不受任何人的染指而已……孔雀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狭小的车厢内,空气并不怎么流通,甜甜的香味,自她的身上传来,不会过于甜腻的味道,闻起来有种身心舒畅的感觉。
孔雀闭上了眼,低首轻嗅,那香味似来自她的发,又好像是来自她的身子。若怀中的女人是古书上所书的软玉,那么这阵香气必定就是温香了。
不知为何,他的喉际有些渴燥。
怀里的人儿安安静静,他也试着想闭上眼小憩一番,只是在他闭上眼时,空荡的脑海中,缠绵的仍旧是那阵甜香。
自那日与她在溪边放小舟后,这些日子来,他一直都很纳闷,为何夜色再也不出现在他的梦里了,相反的,这个总是着黄衣裙的女子,夜夜都在他的梦里对他笑,好像在笑他那过多的忧愁与失意后的情伤,每每一见她笑,夜色的影子就在他的心头淡了些。
也许是因为天天都坐在书房里抄经书,和日日都得看着她的侧脸的缘故,因此才会日思夜想。他对他人的结发妻一点兴趣也无,他只是对她感到好奇,因为她的行事作凰他总抓不住准头,他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从她嘴里蹦出来的会是什么……
「孔雀大人,若你累了,我俩很乐意接替——」南斗不耐的声音又自前方响起。
他睁开眼,以冷眼扫回去,「几时轮得到你们开口了?」
一直靠在他怀中瞧着他表情的无邪,身子颤了颤,而后以指戳戳他的下巴。
「你怎又成了个坏男人?」
「这得视情况而定。」他一低头,见她在拍胸坎,以为她被吓着了,于是他顺手替她拍一拍,来不及阻止他的无邪涨红了脸蛋,急着要推开他的手,后知后觉的孔雀这才发现掌心下正在拍的东西……好柔软。
「我不是有意的……」在她的脸都快被煮熟时,他愣愣地瞪着自己的五指。
「孔雀,这样我什么都看不到。」她不安地在他身上扭动,「我能不能去前头与南斗坐在一块?」
「不成。」他马上回神,想也不想地就否决她的提议。
「可是——」
「要看,在里头看就成了。」他拉开窗帘,以眼神赶跑了骑在外头的北斗后,再抱着她侧过身子,与她一同看向外头的风光。
她指指自己,「我一定得坐在你身上?」
如同春花方被捣成娇妍的花泥,嫣红的颜色渐渐在她的脸颊上铺晕开来,衬上那鲜艳欲滴的唇……他一时看呆了。
他没想过人真可以比拟作花,且是如此娇艳欲滴。
「孔雀?」她靠得更近。
「一定得。」他猛然回神,用力摇头甩去满脑的绮思,强迫自己再扮黑脸拉开两人的距离。
乖乖坐在他怀里的无邪,美目四处流转,发现他什么地方都看,就是不看她,她吁了口气。
他看起来像是坐怀不乱,那她应该也可以不必跟他那么客气是不是?已有些晕车的她,为减轻不适,在下一刻将螓首靠上他的肩。
肩上多了个重量,在他的身体里的某部分,似乎也多了个不该出现的重量。一直被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干扰心神的孔雀,发现自己,此刻,没有勇气将目光自窗外拉回窗内的人儿身上。
「迷陀域很大吗?」眼睛闭着的她,好奇地问。
「大。三教九流、各式人等都有,因此妳最好别抛头露面。」若是有人知道她是来自帝国的皇后,那不引起一场争夺战才怪,而陛下则定会为救后而派出大军来剿平迷陀域。
「为何?」
「我不想多生事端。」凭她生得很祸水……他默默在心底回答。将她留在他身边,就够麻烦了,要是她不在他身边,那肯定更麻烦。
「我不会惹是生非的。」她秀气地打了呵欠。
「妳不需做任何事麻烦就会自动找上门了。」见她快睡着了,孔雀拉来一旁摆放的小毯,小心地盖住她的肩头。
在她快睡着前,孔雀打算先把此行的目的弄清楚。
「娘娘,咱们究竟要去哪?」
浅浅的笑意出现在她的脸上,她拉住他胸前的衣襟,白净的小脸更是往他的怀里钻。
「秘密。」
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香甜的睡脸,令孔雀忘了要问她的是什么,他拿下她替他插在耳际的小野花,失神地瞧了许久,才将目光移至她那张信任他的容颜上。最终,他还是不忍心吵醒她去追问她的秘密。
第五章
香炷的清烟袅袅上升。
坐在佛前的解神仰首看着殿上的佛,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像是希望能自佛的眼中得到一个答案。
蒲团旁有只以金盘盛着的书信,解神取来再看一回,未久,又将它放回去。
是时候了。
天宫的天孙打算联合海皇,召集所有神子再次为神效力,身为神祇的子孙,人人都有义务参与另一次的圣战,身为迷陀域之首的他,自然是不能避开这个责任。
身为神子的他,自认在迷陀域里找不到对手,远住在西边的宫垣,虽是人子,但他那散慢不认真的性子,绝非人子所能倚托的对象,且宫垣也从不理会神子与人子这血统方面的问题,因此,按理来说,神子若想守住迷陀域不让帝国染指,应当不会有困难。
唯一棘手的是,那名刚被帝国下放至迷陀域的夜色。
凭夜色的名气、武艺,拜在夜色门下之人与日俱增,夜色的势力迅速地在迷陀域里成长茁壮,他人或许会以为夜色仍恋栈着权力,故而才会有此举,但凭他对夜色的了解,夜色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在她心中始终都没有改变的主子。
她定会为帝国守住迷陀域。
二十多年了,至今他仍不知该不该后悔当年他在指下放过夜色一命。
当年在初见夜色时,表面上,他要黄琮杀了夜色,或是将夜色交给他,是为了黄琮夫妻着想,其实,实际上,他为的,并不全是黄琮一家人着想,他有私心的,因他在那一晚,亲眼见着了一头长大后将会噬人的猛狮。
因此,即使后来夜色拜于他的门下,他仍无一日不是活在恐惧里,明明他就是她的师尊,他却始终有种恐惧感,怕她克死了黄琮后,她下一个将刀指向的对象就会是他。因此,本门绝学,他只传给了旬空,次要的绝学,他传给了截空,至于夜色,他则传给她与其他门徒都相同的刀法,他不要她成长。
可就算是如此,他还是没能掩住夜色的光芒,也许星子是注定要耀眼于天顶的,无论云朵如何阻碍,天色一清,它又将统治大地。
对于夜色,他只能说,他是又爱又恨。
他爱的是她天纵奇才的奇佳练武资质,若他将绝学全数传与她,这世上绝无人能与她匹敌,当夜色武功大成后,恐将无人杀得了她,就算是他,若是遇上了夜色,也将会有辛苦的一战。他同时也恨她,他恨的是,这世他再也找不到比夜色更适合继承衣钵的人选,偏偏,这世上又只有一个夜色。
他是怀着什么心情养育她的,她会明白吗?
他想,或许她永远也不会明白吧,因此时在夜色心中,所效忠的只有浩瀚一人,更何况,夜色身为帝国之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正如同他身上所流的神子之血,也不会改变。因此,夜色永不会知道,他是多么希望夜色继承他所有的武艺,成为他的骄傲,可他不能作这个梦,因他自见到襁褓中的夜色起,他就已知道,若她不死,他就必须培养一名可怕的敌人。
「师父。」站在门外的旬空敲了敲门扉。
解神将信收入怀中,起身时,再多瞧了座上的佛一眼。
「师父,咱们该出发了,天宫派来的人在山口等着呢。」
窗外天色未大亮,院里的花草树木仍沐浴在一片迷雾之中,解神推开禅门走进展雾里,直在心底回想着,当年他第一次教夜色用双手握住双刀时的情景。
他不知这些年来对夜色怀有敌意的他,是否也对夜色怀有父女之情……就算本是同根生,也有相煎的一日,那么,父女呢?
或许在与夜色一战后,他就能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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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寨,黑风寨、胡狼寨……怎么每个寨名都取得这么明白?」这根本就摆明了在大门上挂着「我要抢你」这四字嘛。
坐在马车里的无邪,在这条山道上第三次路经土匪山寨时,忍不住大皱其眉,开始唾弃起那些比邻着山头而居的土匪寨子。
孔雀见怪不怪,「写得明白点也好,至少抢人时省事。」这样只要直接在山路上跳出来报出寨名就可行抢了,省得再啰啰唆唆解释半天。
「你确定真不去这些地方逛逛?」她趴在车窗窗口,一副好不惋惜的模样。
「我非常确定。」她以为那是名胜还是古迹?那是土匪窝啊。
「可惜了……」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心目中的观光景点慢慢远去。
「娘娘,喝水。」孔雀将水袋递至她的面前,试着转移她多余的注意力。
牛皮制的水袋,一路上她虽已用过了好几回,但水袋袋口太小,且重心也不易拿捏,她不是常把水倒得满脸,就是张大嘴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有半点水滴出,孔雀在她这回又喝不到水时,适时地提高袋尾,甘冽的泉水一路自袋中滑进她的小口,在她来得及叫停时,不少泉水又沾湿了她的脸庞。
车厢里的光线并不幽暗,自外头照进来的阳光映亮了她脸上的水珠,有些滴落在她乌黑发梢上的水珠,看上去,就像是清晨草叶上莹莹的晨露,而沾亮芳唇的水珠,看来甜润可口,似正诱人一亲芳泽。
不知怎地,他忽然很想吃葡萄。
汁多味美、芳香甜嫩……一口咬下去……
「孔雀,你饿了吗?」她不解地看着他一副嘴馋的模样。
「……晌午了,娘娘该用饭了。」忘掉、忘掉!刚刚胡思乱想的统统都忘掉!
表面上装作镇定沉着的孔雀,拍了拍前头示意南斗停车,接着他先行下车观察了四下一会,确定很安全后,这才扶她下车。
「将军大人,前头的路况不是很好,无法让马车通过。」负责探路的北斗,将马骑至他们的面前停住。
「没有替代的路?」
「水路。」北斗指向他们面前的大湖。
「也好,这样较省时,且这附近的山头风评也不是太好。」孔雀向他颔首,「你去雇艘船来。」
「是。」
「我……我不要坐船……」正在用膳的无邪,一听到他们要经过眼前的大湖,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前头的路不好走,坐船稳当些。」孔雀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边对她解释边去车上拿下他们携带的东西。
「我不要坐船……」这一回她就说得比较大声了。
「为何?」拿好行李的孔雀走至她的身旁,见她说不出个理由来,于是拉了她就往小坡下走,「船雇来了,走吧。」
不顾她的反对,孔雀拉着她走向已在岸边靠好的舢舨,拎着她上了舢舨后,他将她置于舢舨正中央,而他与北斗、南斗则护着她围绕着她坐下。
竹枝插入水中推动,又高高拔起再插入的声音,是舢舨上唯一的声响,今儿个天候很好,远方的绿竹迎风摇曳,像一排排的绿浪,片片竹叶随风飘至湖中,留下了风与叶的足迹。
孔雀是在她完全不出声时察觉她的不对劲,则首一看,原本红润的脸蛋。此刻已变得雪白异常,且她还紧紧绞握着十指。经常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则不知已隐居至何处。
「娘娘?」见她一径低垂着头瞧着自己的黄裙,他忍不住凑至她的身旁。
在他将指尖拾起她的下颔前,她像是再也不能忍受般地站起身,登时舢舨摇晃了一下,他才想将她拉下坐好,她却一把撇开他,不顾这湖面有多宽广,她将两脚重重一暗,直接以轻功横渡湖面。
大惊失色的孔雀连忙追在她的身后,跃在他前头的无邪,每当就快因无立足之地而坠湖时,她总会利用飘落在湖面上的竹叶,藉那小小立足之地再起,当跟在她后头有样学样的孔雀追上她时,她已在湖岸的另一端。
居然一声不吭的就在他的面前玩命?被她惹出满腹火气的孔雀才走上前想好好训斥她一顿时,却发现已站在岸边远处的她,脸上毫无表情,眸子里显得空洞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