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绝对不去!」日行者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般,不断朝他摇头还摇手。
搞不清状况,一头雾水的阿尔泰,四下观察了一番,在没发现什么打斗或是强行带走的痕迹后,有些怀疑起这两个宰相,是否连抢都没抢,就这么把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孔雀奉送给了那个打劫的人。
「孔雀人在哪?」他暂且压下满腹的疑惑,先问起较重要的另一事。
日行者迟疑地开口,「还在这城里,只不过……」
「有话快说、有屁快点放!你俩啥时起变得这么吞吞吐吐?」没啥耐性的石中玉,在他一再支吾时,忍不住两手叉着腰朝他大吼。
月渡者抹了抹脸,振作起精神后,慢条斯理地拉起日行者,同时顺道接完他先前未竟的话。
「只不过,要是那个人不放人,那么任谁也别想找回孔雀。」
石中玉用力哼了口气,边间边撩起了两袖。
「是谁带走了孔雀?」抢人?要来硬的那大伙就都来硬的,他还怕会抢输人不成?
月渡者却得意地将下巴一扬,「就算能说也不告诉你们!」
「慢着!」石中玉在他俩想就这么离开时,忙不迭地冲至他们的面前将他俩拦下。
「这么想知道是谁干的,那就去问陛下。」已经接受事实的月渡者,邪邪朝他一笑,一点都不打算亲自去解决这个问题。
「这事与陛下有关?」
日行者煞有介事地点了个头,「大大有关。」
什么都问不到,也不知来者究竟是何人,碰了一堆软硬皆有的钉子后,石中玉就只能站在原地想不通地抚着下巴,而一旁的阿尔泰,则是在此时走上前,再问了个石中玉疏忽的问题。
「我只想问,孔雀要到何时才能回来?」他可不能死了一回后又再死过一回。
突如其来的沉默蔓延在显得空旷的殿中,兀自思索了一会后,日行者与月渡者互视对方一眼,而后,无止无境的叹息同时自他俩的口中逸出。
「这就得看她的心情了。」
第二章
景物揉合又分离,人影飘远又飘近……乐天的泪眼……宫垣盛怒的脸庞……马秋堂眼中的错愕……
一张张他所熟悉的面孔朝他压下,压得他几乎就快不能喘息,细细碎碎的招魂铃声沉淀在他的脑海深处,离火宫飘扬的白纱,似乎也曾轻抚过他的脸庞……
他不是死了吗?
猛然睁开双眼的孔雀,脑中一片空白地直视着顶上绘有八十夜话故事的宫顶,在那八十幅皆被绘成图画的故事里,每一个人物,皆唯妙唯肖,仿佛随时都可能自画中走出似的。
他知道八十夜话这故事,进宫第一年,他曾在内宫的某具大型屏风上见着这幅,不知陛下是打哪找来高人所绘的八十幅巨画,在这一幅幅图画里,讲述着不同的故事,有的,是心愿,有的,是风光,是悲喜忧伤,有的则是沙场光荣与深阖春怨……在这凡间里,人生百态几乎都被网罗收进了这八十幅图画里。
他最记得的是,听人说,每一幅画,都是在一个夜晚里快笔完成的,因此这八十张图,又被称为八十夜话,可其精湛度与在细节上的拿捏,又绝不逊于任何需花大把时日才能完成的画技。
听人说,八十夜话这幅可以是意气风发、也可以是儿女情长的画作,是出自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师,那位小画师只画了八十个夜晚,就将这世上种种近百相都给画进去了,让每个瞧过的人,在画中找着了自己的影子时,莫不泪湿满襟。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那画师笔下的其中一夜里?
微微的刺痛感自背后与胸腹间传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具石床上的他,侧过首检视自己。
嗯,手脚无缺,不过胸口有着一条长长的斧痕,想必这是马秋堂当日留给他的纪念品,就如同背后的那一条斧痕也是。他试着坐起身运气,讶异地发现身上的伤势已好了大半.他还以为雨师那片箭雨一下,他就连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没想到,天,还是无绝人之路。
只是,他在哪儿呢?
四下一片幽暗,看来不像是地狱也不像冥泉,他小心地下了床,在四处走了一会.没看见什么出口,也没见着什么大门,倒是在他的面前,有座以石砌成的迷宫,一路自此蜿蜒至黑暗的尽头,偌大的地底中,人声也无,陪伴着他的,就只有地底偶尔路过的风声。
两旁一座座照亮的宫灯安静地提供着光芒,他回首看向方才所躺的床,在那上头有柄与他的百钢刀类似的大刀,他拿来手中握了握,觉得与他的那柄相差无几,而在他觉得体力也恢复了七八成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扬刀掀起刀风,朝眼前的这片迷宫使出他的看家本事——破空斩。
大地文风未动。
除了气息有些凌乱的孔雀外,地底的一景一物,丝毫未受他的破坏,他不信邪地再次扬刀再砍一次,这一回,虽是有动静了,但那也只是迷宫的石墙上被划裂了一小条裂缝而已。
这是什么鬼地方!
救他的人是打算把他给困在这个鸟不生蛋、太阳不放晴的黑域里吗?
粉色的裙襬自眼角一闪而逝,孔雀立即回首追上,定眼一看,跑在他前头的看来像是提着灯笼的宫女,他立即追上,可也不知是她的步伐太轻盈,还是他的伤势未愈,追了好一阵就是没法追上她,就在他已然接近她,即将要逮着她好问个明白时,那女人却在一旁的石墙上一按,接着石墙便出现了个暗门,在宫女一走进里头,石墙马上恢复原样,任他怎么找也找不到什么开关或是破绽。
他索性再拿起大刀,决心以蛮力战胜一切,只是就算他连破空斩都使上了,眼前听见的一切,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太大的改变,仍旧坚持着它们原有的样子。
深怕自己将会被困在这.孔雀忙着想找出离开这的方法,这时他转身看见了一幢造型精美,灯火辉煌有若白昼的楼阁,而在底下的门外,则站了两个男人,面色一黑一白,生得有点像来自阴间的黑白无常。
他的视线越过他两人,落在房里坐在书案前,正执笔在抄些什么东西的女人。
好像是发现了他的注意,里头的女人转首看向他,并朝他嫣然一笑,他才想上前问个清楚,门前那两个黑白无常马上堵住他的去路。
孔雀先是看了看他们的衣裳,确定他们也是帝国中人后,他顿时有些笃定。
「你们可知我是谁?」
「知道。」南斗扫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直述,「不就是陛下跟前当红臣子、魅力超凡、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双桃花眼吃遍天下女人、全朝男人视为公敌的孔雀大人?」
「……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都有。」另一个白无常则比较喜欢简洁又诚实的说话。
孔雀打量了他们一会,以指比向他们。
「你俩是看门的?」
「好说。」
「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那得问过我家主子再说。」两人齐手指向屋内的自家主子。
「你家主子是谁?」透过窗棂看去,里头女子的容貌虽不甚清楚,但他确定他这辈子应当没见过这个女人。
「不便奉告。」南斗很爽快地打回票。
他拐了个弯再问:「你们是谁,她又是何人?」
这一回连答都没人愿答。
「不能说?」家教这么好?
南斗只是指向门口旁的水缸,「主子说,待你写完那一缸,她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让路。」他理都不想理那一缸水,就是要和这地头的主人打招呼。
「待你写完主子就会见你。」南斗还是很坚持。
他咧出一笑,「不写呢?」
南斗与北斗相互交视一眼,在没耐心的孔雀衣袍一掀,探出五指抓向北斗时,南斗随即亮刀加入战局,但即使孔雀连刀也没用上,这两名功力与他相差甚远的看门人,不过一会就不敌地被揍倒在门边。
哼,亏得他俩都长得跟头熊似的,没想到中看不中用。
得意的孔雀正欲推门而入,却发现两脚被他俩紧紧捉个正着,他不耐地扬起两掌,正想朝他们的天灵拍下去时,屋里的女子淡淡出声。
「你若杀了他俩,你就得一辈子留在这。」
他不以为然,「就凭这两只三脚猫和妳,也想把我留在这?」
南斗以一副幸灾乐祸的眼神瞧着他,「只要她不点头答应,别说是你,就算是陛下也休想走出这一步。」
「拿个女人想吓唬我?」这家伙没药救了。
「是恐吓。」北斗又再实话实说。
孔雀微瞇着眼,「她能有什么本事?」他倒瞧不出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能有啥能耐。
软绵绵的嗓音跟在他的话尾后,身形娇娇弱弱的她,半倚在门边对他轻笑。
「我能让你留下来陪我。」
孔雀瞧了瞧推开房门站在门边的她,几乎失笑出声。
「凭妳?」除了浩瀚与天下无敌的夜色外,若他不愿,这世上还有人能让他低头?
她随即朝旁一弹指,「北斗,先饿他个几日。」
「是。」从命的北斗,长脚一跨,走至墙边伸手按了某处后,身影即消失在开启的暗门里。
「南斗,严禁任何人与他接触。」
「是。」他也在下一刻离开孔雀的面前。
空荡荡的楼阁前,仅剩下与她对峙的孔雀不动如山。
「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她沉稳地向他保证,「西域将军.你会明白这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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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狠心的女人……她还真狠得下心饿他!
空荡的楼阁,不闻人声不见人影,黑暗无止无境地蔓延在四下,就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仿佛这地底就只有他一人,唯有廊上从未熄灭过的宫灯与他凄清相伴。
当他百年后,他所躺下的地方,应当会与这儿很类似吧?眼下他已饿了四日,饿得就快想不起父母友朋,和他究竟是怎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在这里,无法分辨天日,无论白日或黑夜,这儿都是一样的黑,也不知外头的日子究竟是过了多久。随着周遭无所不在的宁静,某些在他死前和在他醒来后的记忆与亏欠,在这幽暗中,乘虚而入地在他脑海里写的是那么的清晰。
不必刻意去猜想,他大抵也知道乐天为他做了什么,打从乐天头一回要求要跟他一块上战场起,他就一直觉得乐天的举止有些异常,像是要防备什么的样子。到头来,乐天成全了她所想要的,而他这活下来的人,则不知要将这份后悔埋藏到哪儿去,才能让自己好过些。
为何要救他?
乐天可知牺牲自己所换来的,究竟值是不值?
那时陛下要他亲携着圣旨至北域交给夜色,现在想来,是浩瀚要他藉此举彻底对夜色死心。他不是不明白浩瀚这么做的用意,而当时的他,也的确是真的对夜色死了心……那,问题究竟是出在哪?
出兵西域时,他是很有把握的,只是,一时的自私加上冲动,又没对雨师设防,所以才造成了这个扼腕的结局。
现在的他,不想问夜色过得如何,他只想知道乐天在哪,最起码,他要带回乐天,这是目前的他仅能为她做的。
问题是,池没有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远则忽燃起了一朵牡丹色的亮光,孔雀瞇着眼坐在原地,看着那朵摇晃的灯焰一路朝他行来,火光照亮了她的黄衣黄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盏灯。
待她走得够近后,孔雀仰起面孔看向她,迎上的,是一张朴素的笑脸。
被关了这么多日,别说是人,连鬼也没见着半个,他发现,他从没有这么想念过人类,甽此这个多日来头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即使她的姿色中等,此刻在他眼里咱则,她就像个披着彩带的飘飘仙女,而就在这仙女手挽着的提篮里,正泛着阵阵食物的香气。
他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一是不想浪费体力,二是想看她还想搞什么花样。
「明白了吗?」无邪歪着头,唇边有着甜甜的笑意。
「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够刻骨铭心了。
「嗯。」
识实务点的,就该认命地向她低头,可身为男人的自尊,又让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笑了笑,「算了,不勉强。」
大惊失色的孔雀,在她自顾自地走人时,一骨碌地跳起来揽人。
「慢着!」她这一走,他得等到何时才能再见她一面?待他成了路边的饿死骨吗?
挽着竹篮的无邪回头瞧他一眼,两眼转了转,巧笑倩兮地向他提出个建议。
「不若我俩玩个游戏吧?」若对他玩嗟来食那套,自尊受创的他一定会对她翻脸,那也只有拐个弯好让他吃饭了。
「游戏?」
「不过我怕我会胜之不武,所以你得先吃饱养足了体力才行。」她边说边来到他的身旁蹲下,自篮里取出小巾铺在地上后,再将碟碟小菜往上摆,并替嗜酒如命的他斟上一杯酒。
压根就没听完她后头说了什么的孔雀,抄起一碗添得满满的白饭,不顾形象地就坐在地上吃了起来,在他吃得有点噎着了时,旁边已有人为他递上酒杯,他看也没看地就灌下,并且还将空杯往旁一摆,无邪淡看了一会,只有再次替他斟满。
秋风扫落叶而过,带来的碟碟佳肴,遭他吃得一乾二净,就连点菜渣也没剩下,正当孔雀心满意足地拍抚着肚皮时,一颗已剥好的葡萄递至他的面前,他想也不想,就着她的手张口咬下这款他最爱的食物,等到葡萄已入口时,他才赫然想起他是在谁的手中吃葡萄,当下卡梗在他喉中的葡萄。险些让他再次一命归阴。
不介意伺候他的无邪,一手撑着面颊,好笑地看着他脸庞上千变万化的表情.在他尴尬地瞪着她时,她笑笑地起身,一手指向远方那座巨大无比的黑色岩门。
「那扇门,可看见了?」
「嗯。」到现在他还搞不清,这座门究竟是用何种材质做的,竟然连他的破空斩都砍不开。
「大门的钥匙在我身上。」她拉起左边的衣袖,细腕上系着一只银环,而银环上扣着一把钥匙,「一炷香内,只要你能逮着我,钥匙就归你。」
「一言为定。」何难之有?
「若你逮不着呢?」黑白分明的大眼眸直盯着他。
「我自愿抄完那缸水。」他也很干脆。
「成。」
伴随着无邪而来的北斗、南斗,此刻正动作整齐划一地靠在墙边,以一副将他看得很扁的模样盯着他。
不过是逮个女人嘛,而且还是看上去没有功夫底子的女人,瞧不起他?哼,就逮给他们看!
矫若游龙的身躯,下一刻即冲向无邪,她也不伸手去挡或做出其他的动作,她只是轻轻一闪,避过他伸来的掌指后,两脚朝地一点踏,在他的面前使出她独门的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