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样也还是不成?瞪着她那似乎不为所动的表情,孔雀脸上的笑意顿时有点僵。
「妳把我关这鬼地方做啥?」原本宛如天籁的男音,随即往下低沉了八倍不止。
「与我作伴。」她还是一副天塌了也不能影响她的愉悦貌。
「妳有那两个黑白无常作伴还不够?」他微愤地一手指向始终都尽忠职守候在她房外的两只忠犬。
她轻叹,「他们不懂情趣。」
「我也不懂啊!」他忙不迭地跟着降低自己的格调。
「你客气了。」无邪微笑地以笔在他脸上画了两撇胡子,状似恭维地开口,「情趣这方面,你的道行高深得很,你若不懂,那天底下就没几个男人懂了。」
就算他懂,那又怎样?他再如何知情识趣,也不能把那些招数用在她身上!她也不瞧瞧她是什么身分,她是想害他掉了人头,还是被护兄心切的破浪拿刀追着砍?
「妳就不能换个对象吗?」耐性已快告罄的孔雀,暗自在心申告诉自己必须忍耐再忍耐,因他再多留在这两天,他很难保证他还会顾忌着她是什么身分,而不直接杀出一条血路回到上头去。
「目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无邪淡淡驳回他的提议。
他愈说脸色愈难看,「大不了妳再去掳几个男人回来供妳玩乐,妳就放我一马成不成?眼下我是真的有要事得亲自去办!」谁有空同她留在这玩耍?身为一国之后的她闲着没事做,不代表他也与她一样有大把时间可在这耗。
「你在向我低头?」她眨着美丽的杏眸,兴味盎然地瞅着他那阴沉到家的面孔。
他想也不想地大声应着,「当然不是!」除了那个曾把他打到趴下去的夜色外,这辈子要他向第二个女人低头?作梦!
「那就算了。」她轻耸两肩,说着说着就转过头去。
摸不清楚她脾气的孔雀赶忙想要补救。
「等等,我不是——」
「那就是你胆敢撒谎欺骗我?」她微微侧首,两眼滴溜溜地在他的身上打转。
「我……」地头蛇硬是再次压过强龙一尾,生平头一回,孔雀深刻地体悟到,身后若有座恶势力强大的靠山,是如何的方便与管用。
在他抿着嘴闷不吭声的这当头,看准他很吃这套的无邪,笑吟吟地拿起搔在一旁的笔,沾满了墨汁后,心情不错地在他的脸颊上画起圈圈。
虎落平阳……得罪她不起的孔雀,在凉凉软软的笔尖划过他的脸庞时,也只能捺着性子任她玩弄。
「你有一双凤眼。」她画着画着,忽地扔开手中之笔,两手捧住他的脸庞,先是赞叹不已地瞧着他那双招牌眼,接着拿超绣帕擦净他的脸,再不客气地以十指彻底摸过他的脸。
方才她都没有发觉吗?亏他还朝她眨了老半天。
「天生的。」遭女人轻薄的孔雀,努力捺下想翻桌的冲动,「请妳住手好吗?」
「生气了?」无邪顿了顿,无辜地缩回手问。
「岂——敢。」
「别当我是个娘娘,我会很不自在的。」她马上又笑得春花灿烂,两手也再次不规矩地溜回他的脸上。
「可妳就是。」孔雀紧竖着眉心,冷眼看着她的十指这回竟一路自他的脸滑至他的颈间,再大方地溜过他宽阔的两肩。
「在这儿不是。」她好奇地以指尖捏着他臂上的肌肉,很讶异他藏在衣裳底下的身材竟健美得与北斗有得拚。
「娘娘。」眼看青筋就快冒出额际,孔雀压抑地朝她低唤。
「嗯?」
「请别再调戏我行吗?」这女人总是爱摸就摸的吗?她还有没有廉耻心?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分,还是她认为天高皇帝远,陛下管不了她,因此她就可以如此随心所欲?
她一手掩着唇,无辜到家地把罪名挂到他的身上去。
「抱歉,我很难克制自己,因你实在是太可口了。」说不定在外人见过四个四域将军后,还会以为浩瀚当年挑选四域将军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让人垂涎欲滴的诱人美色。
「可口?」他险些被呛到。
她点点头,「可有人告诉过你,你比浩瀚俊上十倍不止?」虽说四域将军个个都是色艺俱全,但真要比较起来,他可说是极品中的极品。
他沦为家妓了吗?
「从——没——有!」当上四域将军以来,孔雀从未想过自己竟是如此容易动怒,他两掌使劲重拍在桌上,令桌上的文房四宝集体往上跳了跳,而他压抑的吼声,则是残存在室内形成了袅袅余音。
「说你好话也不行?」被他的吼声吓得结结实实,无邪怕怕地一手抚着胸坎,在南斗闻声赶进来时忙不迭地躲至他的身后。
孔雀面色不善地瞧着她躲在其他男人羽翼下的举动。
不将英明神武的陛下当成一回事、胡乱偷吃他的豆腐,这些他都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这女人现下在搞啥?她居然连外头那两尊门神也想染指?
「妳要捧,当然行。前提是请妳别又在口头上侮辱陛下。」他跨步上前,想将她自南斗的身后扯过来,但没料到她却躲得更紧,而她身前的南斗也配合地将她藏得更好些。
「捧捧你也算侮辱他?」她怯怯地自南斗的身后露出一双秀目瞧着他,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真难讨好。」
两耳压根没听进她的话的孔雀,目光尖锐地盯着南斗此刻正安慰地拍抚着她肩头的动作。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风尾扫到的南斗,莫名其妙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我?」可惜另一只手反应慢了些,还停在她身上没收到他的警告。
孔雀在下一刻立即变脸,动作俐落地一手扯过他的衣领,再一脚不客气地将他给踹出门外。
敢碰陛下的女人?再有一次他就代陛下砍了他!
无邪张大了眼站在原地,就连想探头去瞧瞧南斗的机会都没有,房门就遭人以一记掌风使劲关上。
「若娘娘允许,臣想尽快离开此地。」孔雀趁她还在发愣的同时,站至她的面前挡住她对外头投以同情的视线。
无邪还呆站在原地,两眼直不隆咚地瞧着上头还残着五指印的门扇。
「娘娘?」等她半天也没见她应个一声,他不耐地转首看向她,这不看还好,一看,就见方才那个不让他讨价还价的女人,此刻面无血色芳唇微颤,像个遭人吓坏的孩子,无辜又害怕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啊?」被吓出去的胆子还没有全数返家,她讷讷地问:「你想离开这上哪?」
已被她绣鞋踩至的裙襬,在她又怯怯地想往后走时,再遭踩数步,无邪冷不防地身子往后一倾,眼看她整个人即将以背与地表做出最亲密的接触。
五指在她背后扶稳后,紧急去抢救的孔雀扶着她的美背,一掌将她扶起,在她站好后,他一手按住她的肩向她示意别再乱动,接着他就蹲在地上看着她这一袭美则美矣,但也会为她带来不小灾难的黄裙。在无邪很怀疑地地低下头想看他想干什么时,他已二话不说地撕去过长、常会害她踩到的裙襬,留下的长度刚好可以盖住她的绣鞋。
「你怎么可以……」看过他的杰作后,无邪当下面色似雪。
「撕件衣裙总比妳跌断颈子来得强。」他一把握住站不稳的她,皱眉地问:「妳能不能站妥一点?」明明就是平地,这她也能跌?
「……你常撕女人衣裙?」动作看起来很老练哪。
桃花眼微微上扬,「不,通常都是她们主动脱光了等我。」
「……」层次有差。
「娘娘,我得离开这儿去找乐天。」他面色一换,下一刻他又正经得像方才没发生任何事似的。
无邪飘忽的眸子过了一会才回到他身上,半晌,她有些不忍地瞧着他。
「据我所知……」
他不带表情,「我知道,她死了。」
「我很遗憾。」从他不想多提的模样,她大抵明白乐天对他的重要性。
「我得去葬了她。」
「抱歉,无论你的理由为何,我不会改变初衷。」即使如此,无邪还是摇首婉拒,「况且,她现下也不在中土。」
他有些讶愕,「她在哪?」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会是一觉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记得什么?
「她在……我师父那?」片段的残景在下一刻流划过他的脑海,没有仔细深想过的他,随即脱口而出。
「对。」她颔首,「我纳闷很久了,自你醒来至今,我都不曾听你开口问过。」
「问什么?」
「你怎都不怀疑你怎能再活过一回?」按理,常人都不该像他这般将能再次活得好奸好视为理所当然,他定是很久前就有过这种心理准备。
往昔乐天无忧无虑的脸庞,不设防地跃进他的脑海里,在那一张张乐天快乐的笑脸中,他记起了乐天曾经答允过浩瀚的诺言,同时也忆起了,在他最后一次出兵西域前,乐天紧紧跟随在他身畔的身影……
「乐天曾对我说过……她有一项法宝,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会用上。」他喃声说着,音调有些沙哑,「我从不知那是什么,而我,也从不想让她有机会证明给我看……」应天是怎么死的,就算是破浪不说,他也知道,只是他没想过,他竟也让乐天步上了应天的后尘。
她盯着他懊悔的脸庞,「可你还是逼她那么做了。为了你的私情,你逼得她不得不那么做。」
「我并非有意——」无以言喻的亏欠感,沉甸甸的,有如块大石用力压在他的心坎上,他很想开口反驳,她却扬手打断。
「去对乐天说吧,对不起她的人不是我。」被挑起的伤口,连疼痛感他都还来不及细细体会,她就别过脸表明了她不愿再继续这话题。
「妳不继续压着我的伤处打?」
「何必呢,你已够自责了。」她将抄好的纸张整迭抱进怀里,「况且,欺负只落水狗,我能有什么好处?」
不知该松了口气,还是该感谢她高抬贵手的他,不解地看着她抱着整迭抄好经文的纸张往外头走,他才跟她走到外头花木扶疏的院子里,就看她将整迭的纸张放进火盆里,蹲在它面前点了把火放进里头。
「妳做什么?」抄得那么辛苦却把它给烧了?
「这本就是要烧的。」她定眼看着遭火舌轻舔的纸张,转瞬间焕发出妖艳的光彩,再化为缕缕尘烟。
他顿了顿,「烧给谁?」
「家姊。」她往旁一指,好心提点他目前他们身在何处。
孔雀侧首望着竖立在一旁的墓碑,原先还不怎么觉得那块显眼的石碑有何不对劲,但愈看,就愈有一股凉意直往他的背后直窜而上,尤其是当他的两眼在四下都找不到半座坟墓或土丘时,他这才明白放眼所及的空旷与黑暗是因何而来。
地底流动的风声掠过他的耳际,风儿穿窜过一座座美轮美奂的楼阁,与始终空无一人的廊院,放眼一片寂然,除了风声之外别无音息。
「等等……」后知后觉的他,不确定地瞪着她若无其事的脸庞,「这里是一座墓穴?」
「你现在才发觉?」她反而觉得他很迟钝。
他忍不住扬高了音量,「妳住在死人墓里?!」怪不得这里不见天日,原来这个他打心底认为的鬼地方……实际上也真的是鬼住的地方!
「有必要这么意外吗?」无邪以火钳拨了拨盆中即将燃尽的残纸,对他的大惊小怪感到莫名其妙。
「妳是帝国的皇后!」难以抑制的心火转眼间又再往上扬。
「我是啊。」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冲突,「那又如何?」
「以妳的身分,妳不该住在这等地方。妳该留在陛下的身边,」有些气急败坏的他,忙在四下寻找着出入口,只想在下一刻将她给打包好送至浩瀚的面前。
「会住在这,只是因我想陪她罢了。」备受万人景仰那种事,有浩瀚一人去做就成了,她凑什么热闹?
「陪谁?」他百思不解,「令姊?」不是死了吗?
「对。」
「陛下……允许妳住在这陪她?」他愈问愈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得不答应。」她仰首看向他,唇边绽出一抹羞涩的笑意,「因我很坚持。」
毫无防备的笑容,有片刻盖过了他在不知不觉间被挑起的疑心。虽说她的行为颇有点任性,但她看来是那么的娇弱与单纯,因此她再怎么善用她的身分,他也觉得情有可原,只是,生性多疑的他就是觉得……
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微瞇着黑眸,「陛下为何愿答允妳此事?」
「因我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有话答话的她,不似他想得那么多,依旧落落大方地满足他的好奇心。
在她手中能握有陛下的把柄?这怎可能?
「什么东西?」
「一块石片。」无邪盯审着他的脸庞许久,一字字地道出,并等着看他接下来该会有的反应。
霎时,孔雀的表情果然在她的眼下丕变,他将寒眸一瞇,转瞬间即擒握住她的掌腕,毫不客气地将她自地上一把扯至他的胸前。
「看样子,你也知道那玩意。」在他的五指握疼了她时,她蹙着眉心看他过于激动的反应。
「交出来。」孔雀刻意不控制力道,在她腕间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
「不要。」她边说边轻轻拉开他的手,往前靠了一步抬起螓首大方地面对他,「你是个好男人,你不会为了那玩意而不择手段吧?」
「我可不杀妳。」他的声音冷漠得令她忍不住抖颤了一下。
「凭我的身分,你恐怕也很难动我一根寒毛。」她皱眉地推开他,低首瞧了瞧自己的腕间,而后叹息地以衣袖盖住腕间的淤青,「这回就算了,以后可不要再犯了喔。」
「把东西给我。」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的孔雀.在她想离开时再次拦阻在她的面前。
「你要雏玩意做什么?」
「交给陛下。」虽说他在死前尚未将地藏的石片手到擒来,但那可不代表,他会放过她手中的这块。
无邪挑了挑秀眉,在他还是无意让开,仍是执意要拿到那块石片时,她无言地看着一脸忠贞不二的他,而后,嫣然一笑。
「那就得看你怎么讨好我了。」
讨好她?
第三章
什么无邪?这女人太有害了!
比起以往,此刻的境遇有如天壤之别的孔雀,蹲在石碑之前,满心愤恼地扬着手上还沾着黏土的小铲,朝那个毫不介意使唤他做这等事的女人大吼。
「妳居然把我留在这替妳修坟?」
原本站在一旁看他挥汗看得很开心的无邪,经他一吼后,笑意当场被吓怔在脸上,并在他不满的目光下可怜兮兮地垂下眼睫,两手轻扯着自己的衣袖。
「你觉得很委屈?」
孔雀愣张着眼,原以为她会趾高气昂地又抬着身分压着他,没想到她却是这般反应,这让已蹲在墓碑前修补半个时辰的他,心火冷不防地被她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庞全都浇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