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大营那边都已打点妥当了。」金刚在门外轻敲,低声向他禀报。
「命大军先行入营。」
「是。」
当金刚的脚步渐远,破浪侧过首,静看着坐在他房里正缝着一件男衫的飞帘。
「飞帘……」该来的,总是会来,他迟早都得对她说。
「我就快做好了,应当能够赶上冬日。」飞帘头抬也不抬,刻意装作没听到方才的那些。
「我要妳回中土。」
指间的银针,一个失神,准确地扎中了指心,鲜艳的血球才沁出,就遭绣帕拭去……这人,怎么任性得连让她有个自欺的机会都没有?
他走至她的面前,在她举针欲再缝时,执起她的伤指轻吮,飞帘恍惚地感觉着他温热的唇与灼热的舌,在她的指尖上滑动,她微绯着脸,已经很习惯他这种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性子。
当侵略的唇舌,一路自她的长指滑曳至衣袖已被推开的雪白臂膀上时,她微微战栗,用力压下双手的颤动,执意地拿起桌上她首次做的衣衫。就在她重新拿奸针线,欲继续缝下去时,破浪索性一把抽走那件衣裳。
不想面对他的飞帘,在他以一指缓缓扬起她的下颔时,不得不与他的眼神交会。
「我想留在这。」
「妳可知我接下来可能做什么?」他从不介意让她得知军情,也不介意与她分享帝国与三道间的种种,但那可不代表到了战场上他们还能继续这般。在他必须全力以赴时,他并不希望她会成为他的负担,而他更不想的是……
他不愿她见到他借战事之手,杀害她以往的同胞。
「我很清楚。」
「这是人子与神子之间的战事,妳毋需介入。」他不带表情地提醒,「无论发生了何事,只要妳留在中土,妳会没事的。」看在他的份上,无论他是胜或败,浩瀚定会念在手足之情将她照顾得很妥当,而他也不需在大军进攻天宫时,还时时分心想着她的安危。
「那你呢?」她拉住他的长指,将它们放在她的面颊上不让他离开。
他眼中的信念从未变过,「保卫陛下疆域,是四域将军的责任。」
「即使是战死也在所不惜?」他明知天宫的云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还是想在这种探不出底的情况下去冒险?
他自傲地冷哼,「我不会死。」
「孔雀的例子你忘了吗?」他或许是忘了天宫有个云神,但她却没忘记那个与云笈不相上下,一出手,就杀了孔雀的雨神。「况且上一回,你的同僚夜色不就在云神身上吃足了苦头?」
他耸耸肩,「冬日还早,相信那个云神短期内没法再弄出一回风雪与我作对。」既然夜色在云笈身上踢到铁板,那么他就更要胜过云笈以证明他的能耐。
「天宫还有个天孙。」一直很想让他打消这念头的飞帘,忙着再抬出另一个人名。
「不济的天孙。」说到这,破浪更是丝毫不掩轻屑,「就连夜色都可打败他了,凭什么我不能?」转世神人又如何?既没三头六臂也无过人的武艺,不过就是个人而已。
湛蓝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忧心。他的这些话,听来冠冕堂皇,但入了她的耳俊,却成了另一种解释。
因他不是寻常的武将,他是帝国皇帝之弟,听府里的人说,京中与他结怨者,远胜于与他交友者,人人都当他是在皇帝的庇荫下走后门,才能得以荣晋此职。且以往他在海道里没半分功迹可言,这也让朝中有心之人说嘴很久了,因此他亟欲做出一番大事业给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即使他的对手太高强,并可能会让他因此赔上性命。
或许,帝国的皇帝并没有强迫他必须要对皇帝忠心,可身后的流言蜚语,却逼得他不得竭尽全力来展现他对皇帝的忠诚。
他为何要在意那么多?败给夜色,就这么伤他的自尊?没去亲手拿下海道,那并不代表他做不到呀,她相信只要他有心,他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可是他偏要用行动去证明,非要每个人都看到不可。
「妳打点打点,待会我就命金刚送妳回京。」破浪按着她的肩头交代,随后朝外头一喊,「金刚!」
「我不走。」飞帘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
她的话尾刚落,站在门外的金刚立即皱紧眉心,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开门,还是就当作没听见般地装傻走开,不管这小两口的家务事?
心思较精明些的力士,则是翻了个白眼后,趁他还在烦恼的当头,直接拖走他这个碍事者。
「但王爷——」他期期艾艾地指着身后。
「走吧走吧,别去打搅他们。」两个同样任性的人吵架,这有什么好看的?
门外的脚步声愈走愈远,破浪瞪视着她的面色也愈来愈难看。
「妳留在这毫无助益。」
「至少我见得到你。」她本来就不在乎这场战争究竟是神子还是人子能够获胜,她在乎的只有他。
他微微瞇细了眼冷瞪,「飞帘……」
她忙不迭地倾身上前,两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身。「别把我赶去中土,我不想一个人留在那。」
遭她牢牢抱住的破浪,就着桌上的烛光,低首将她脸庞上所有的没把握与张皇全都看进眼里。
他可以明白为何她不愿与他分离,若是他愿意的话,她恐怕会一整日都黏在他的左右,因她好像觉得只有留在他的身边,才是她安心的归属,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她最
她始终是个神子,一个神子留在中土的难堪,和所必须忍受的有哪些,他从将她强行留下前他就已明白了。虽然说,在他没陪伴在她的身边后,她恐会像朵失根的浮萍,但他还是不能不冒险地将她留在中土。
因在中上外的三道里,对她来说反而是个更加危险的地方,那些风闻她背叛海道的神子,眼下人人都想杀了她,因此他绝不允许将她独自留在这危机四伏的地域里。
抱住他的纤细双臂,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感觉自己就像快被她融入身体里、成为她的一部分时,破浪微微分开彼此,这时,一阵刺目的白光照亮了一室,一记落雷在窗外狠狠劈下,让他们再也听不清彼此的心跳声。
搂着她一块走至窗畔远眺上头雷声隆隆的云端,此时,夜晚的天边云层密布,排列甚是整齐的云朵,正自天宫三山的山顶一路奔向帝国前线大营。
看样子,天宫的云神正在练法,神子与人子,似乎也得在两界之战后,再战一回。
「飞帘……」已做好心理准备的破浪,才想伸手拉开她用力扣紧他臂膀的小手,她却飞快地向他摇首。
「我不离开你,我——」
低首覆上的唇瓣,中止了未竟的话语,他深深地吻向她,仔细地品尝着口舌与鼻梢间的甜意,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飞帘不禁一恸,两手缠上他的颈间将他更加拥紧,不肯让彼此之间产生丝毫的距离。
过了一会,在飞帘气喘吁吁地靠在他的胸前稍事休息时,破浪来回轻抚着她滑亮的黑发,一手悄悄挪至她的睡穴上。
「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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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
这一日,位于雨师生前所居的神宫里,地藏两名国王齐聚在此。
身上仍带着伤的马秋堂在药王的搀扶下,头一回进到神宫的最深处,高举的火炬在宫内四处燃烧,马秋堂边走边瞧着两旁墙壁所绘的彩画。在那一幅幅画里,画的,皆是女娲创人的故事,还有近百年来地藏与女娲的变化。
听当初绘出此画的先人说,他们绘的,是过去、是现今,也有着未来。
马秋堂仰高了脸庞仔细瞧着墙壁上,女娲遭帝国百胜将军砍下人头的这一幕,不知怎地,这让他想起了封诰……随着药王举炬又往前走时,他也再次跟上,在转了个弯后,一名男子的面孔仿佛要自画中跳出来般地吓着了他,他定眼一看,是个手拿着一具长弓的男子,而这男子的样貌,也令他联想到了一个人……阿尔泰。
不知是太过潮湿的缘故,还是另有他故,再往里面走,里头的壁画损毁得更加厉害,在一大面墙上,他隐隐约约似瞧见了一只凰凤浴火之后飞向天际……走过弯曲的内道,终于抵达雨师居于地底处的小神庙后,迎上马秋堂的,是段重楼趴在桌边不文雅的模样。
大叹没慧根的段重楼,在他一来后,马上拉着他的手要他一块来凑热闹。
「你认为这是什么?」都看一早了,也没看出啥端倪,那个雨师也真是的,要死之前也该把身后的秘密都交代清楚嘛。
一块放在锦盒里的石片?这就是雨师的宝物?
马秋堂也是一头雾水,「连你也没见过?」
「不曾,雨师从没说过地藏有这东西。」打从天孙派人叫他把雨师的还物翻出来,并且要将它保管好起,他就一直为了这个东西伤脑筋。
原本,他是想叫天都回来地藏认认这份雨师的遗物,因她以往与雨师亲近,或许雨师曾对她提及些许,但他却找不着这回一离开就完全断了音讯的妹子,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硬闯神宫。在里头翻箱倒柜找了好几日,这才自雨师的床底下掘出一个锦盒,只是,他还是不懂。
为什么雨师这么小心翼翼?
这块石片,与三道何关?又与众神何关?
马秋堂好心地提醒他。
「天孙应该会知道这是什么。」天孙既会要求他们找到这个东西,那代表天孙一定明白这有何用处才是。
「天宫派人来说,天孙希望我亲自带着这石片走一趟天宫。」这辈子还没去过天宫的段重楼搔着发。
马秋堂仔细端详了盒中物好一会,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在这时。他的脑海里跳进了一个人名。
「你想,孔雀知道这是何物吗?」对地藏了若指掌的孔雀,欲灭地藏之举,会不会也是为了这个东西?
「他都死了,你还提他做什么?」一提到那个人,段重楼的脸色就很难看,且在见了马秋堂的伤况后更加难以释怀。「不要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是认为你没胜过孔雀?」
明明就是他杀了孔雀,每个人都亲眼见证到这点了,可是这个马秋堂,战后并没因一雪前耻而感到兴奋,更不为手刃大敌而有半分雀跃,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输了。
「我确实没有胜还孔雀。」身为当事人的他再清楚不过,「因那日雨师若不出手,我恐会死于孔雀手下。」
「谁说——」
「是我输了。」
孔雀给他时间成长,这并不代表,孔雀会不成长地待在原地等他,从他俩第一次交手时他就明白,他二者高低之差,仍是没有改变,只是当时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他没有后退的余路,而那像变了个人般的孔雀,似乎也没有。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大意中了雨师的偷袭后,孔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甘心与自责,孔雀并不想死,自始至终,孔雀皆是有意拿下地藏的,只是在受伤过重转眼间就将死去的这情况下,孔雀也了解到自己死期已至,因此,孔雀才会在最后一刻,不顾一切放手一搏。
一名臣子在生命的尽头,仍要为主上尽一己之力的模样,他怎么也无法忘记。
初时他很迷惑,因他认为以孔雀的个性,孔雀不会在仍有一丝丝全身而退的希望时,咬牙力求战死,但后来当他听说了天宫那边的人传来的一些小道消息时,他虽豁然开朗,却也因此而不能释怀。
这些日子来,他很想告诉死在冥斧下的孔雀一句话……他败得很不甘,若是可以,下一回,当他俩再次面对面时,孔雀别再用这种方式侮辱他这名一直很努力想超越他的对手。
只可惜……不会再有下一回了。
段重楼没好气地抚着发,「好吧,那就算是输给他好了,但那又如何?你已替地藏除去最具威胁性的大敌了。」
他却摇首,「这一切赢得太容易了……」不该是这样的,帝国若真想拿下西域……不该只是这样。
「当一天和尚,就撞一天钟。」段重楼才不愿意去想得那么远那么悲观,「眼下帝国与地藏偃旗息鼓,都步入了休养期,往后的事就往后再想吧,你别忘了,冥斧在你手中,而你也是我们地藏唯一能够倚靠的人。」
唯一的倚靠?
那日封诰来见他,也说了与这话类似的话,他说,他只是来见见继承了女娲一职的人而已。
在某种转变下,他已成了一个女娲了吗?
「你的伤可好些?」看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段重楼忍不住将两眼移向那时孔雀在他身上留下的几刀。
他抚着伤处,「大致上都好了。」
「孔雀已死,你就别再想着那家伙的事了,现下帝国的新西域将军可是阿尔泰,咱们该烦恼的是那个叛徒,还有你的身子才是。」虽然少了个孔雀,这可不代表帝国会愁没人可接替,这不,一个自告奋勇的阿尔泰不就去中土里攀上高枝了?
一直都在心中很介意阿尔泰这个人的马秋堂,翻逼了记忆中属于阿尔泰的点点滴滴,可是得到的印象却很少。
他只记得,阿尔泰虽名为牧王的义子,可实际九原国里朝事、大事、小事,全都由阿尔泰一手发落,而九原国也在有了阿尔泰之后,一夜致富般地以大批的羊、牛、马成为地藏中最会经商的牧国,偏偏这些能耐,并非牧国王子牧瑞迟所有,老牧王明知阿尔泰是接棒的不二人选,王子牧瑞迟也早认为阿尔泰有天会抢走王子之位,取而代之登上牧国王位,但,阿尔泰却没有,连抢都不抢,抛下了一切就走,他什么都不要。
不要钱、不要人,甚至国也不要。
「你可知他为何会离开九原国?」马秋堂还是想不通阿尔泰那捉摸不定的性子。
段重楼翻了个白眼,「天晓得。」
「帝国是究竟有何吸引他,值得他甘心抛弃家国?」
孔雀为等待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甘冒风险让对手成长,但这是因孔雀本身就对武艺有些异样的执着,那阿尔泰呢?他并不像个会为武艺折服的人,真耍为了这点投效帝国,阿尔泰也应当知道他绝非夜色的对手……难道是为了财富?这也说不通,地藏本就够富裕了,九原国更是长年由阿尔泰一手把持,他不缺钱财。
不为人不为财,那是为了什么?
「新西域将军?」段重楼不以为然地问,「你认为阿尔泰凭什么以为他会是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