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丽艳不屑的一嘲。「不、错分开来说就是一个错字,不然你的猪脚打哪来的,有哪个狠心的老板会虐待员工到这种地步,居然把工作全交给『残障人士』去做。」
简直天理不容嘛!存心将人折腾死。
「你误会了,吴姊今天才回国,她不知道我脚扭伤的事。」一提到这件事,她的胃突然抽一下筋,感觉很心虚。
她也不是故意要怕那位「好心」的虎先生,不仅将假装昏倒的她带回家治伤,而且非常仁慈的把自己的床让给她,而他克难的在书房打地铺,丝毫无侵犯她的意图,算得上是一名君子。
可是她这辈子最害怕的就是像大树一样高的男人,尤其他一身肌肉还过度发达,光用眼睛瞧就很可怕了,更别提比她小腿还粗的手臂多沭目惊心,只要一拳她就完了。
虽然他长得英明神武、粗犷有型,是大部份女人锺爱的类型,但长了颗老鼠胆的她无法不怕,无福消受他的温柔体贴。
感觉像老虎拨弄著小白兔,在吃它以前先吓死它,享受身为王者的威风。
走得很辛苦的方良善几乎用右脚单跳,另一脚则不敢用力的轻轻踏著地面,她偎著高她半个头的锺丽艳慢慢走下阶梯,生怕踩空了会更惨,跌个四脚朝天。
地小人稠的台北市要找个停车位真的很难,她们必须走过两条街才能看见那辆银色小车,而且得在车阵中穿梭,她这个行动不便的肢障者移动笨拙缓慢,看来险象环生的叫人捏一把冷汗。
两人的神经同样粗,警觉心低得让人怀疑她们如何活到现在,浑然不知有道高大如山的身影紧跟其後,眉头拢得也像座山。
「她眼睛又没瞎岂会看不见你摇摇欲坠的险境,分明置你的死活於不顾,只想找个廉价劳工做牛做马,这种自私的老板不要也罢,赶紧跳槽到我爸爸那里,包管你吃香喝辣又有免费司机可使唤,比你现在的生活不知悠哉几倍,你要给我懂得把握。」
锺丽艳的口气已近乎威胁,拳头握紧在她鼻头挥舞,好像她敢不点头先给她一拳,不接受拒绝的答案。
不过胆子虽小的方良善知道她在虚张声势,表面凶狠却是标准的刀子口豆腐心,对朋友有情有义不会真对她动手,所以她肩膀微缩的怯笑,不好意思直接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对目前的工作很满意。
头不敢摇更加不能胡乱一点,万一好友当真强行「扣押」她不放她走,她还真没胆反抗她的暴政,只能含泪赚取受人取笑的暴利。
「不要再犹豫了,机会不会永远在原处等著你,想想你那刮风下雨就会跟著遭殃的破违建,还有时间一到马上变脸的恶房东,你真忍心未来的二十年都苦哈哈的过著清贫日子?!」她实在没办法看她自我虐待,连一碗免费的蛋花汤都分早、晚两餐配蛋炒饭。
「艳艳,我……呃,我想人生得过且过嘛!我还年轻用不著设想太长远的事。」二十一岁的她才刚领到毕业证书而已。
而且她的七楼违章建筑一点也不破,冬暖夏凉十分通风,偶尔有漏雨现象是因为刮大台风和豪雨不断,相信一般建筑结构不良的老公寓一样也会有相同苦恼。
房东太太只是太寂寞了,一逮到房客迟交房租不免叨念个两句,其实人还不错,一看她长时间吃些没有营养的食物当三餐,常会藉故说煮太多猪都不吃的鸡汤、鱼汤要她消化。
但是明眼人一瞧便知那是刚煮好的新鲜汤头,鱼或鸡整只未有食用过,恶脸的善意常叫她感动得躲在被窝里偷笑。
也许她在金钱上过得有些局促,常捉襟见肘的烦恼钱不够用,但她的心灵财富十分丰富,在她的生命旅途中遇到不少面恶心善的好人。
「姓方名阿善的小姐,你要我在你脑门敲破一个洞才肯答应跳槽吗?」没瞧见她很火大吗?想将她肢解装罐空投到衣索比亚。
「令尊的事业真的不适合我啦!你没看见每个人都在笑我吗?」一想到此事,方良善的表情转为恼怒。
被笑还在其次,居然还有人问她是不是真人,头发在哪烫蓬的。
「人家颜面神经病变关你什么事,卖笑有钱赚管他四维八德的,我老爸说你是干这行的人才,千万不要浪费……呃,难得的天赋。」手一扬,锺丽艳动作粗鲁的差点把身边的人推倒。
「啊!小心我的脚……」别是她的左脚,它已经够多灾多难了。
「抱歉、抱歉,我不故意……的。」咦,人呢?
蓦地手一空,微惊的锺丽艳以为大白天出现灵异事件,她要命的搞丢最好的好朋友,紧张的脸发白连忙转身找寻失物……不不不,是失踪的跛行身影,一只脚的女人不可能平空消失。
一道冷沉的男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吓得她往上弹跳了一下,不知是气还是恼的伸直微颤的手臂一指——
「你……你到底是谁?」
第四章
她是谁?
这才是铁汉生目前在意的事。
在指责他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之际,她倒应该反省自己的言行,浓妆艳抹举止轻佻,衣著过份俗艳又一脸世故,满嘴市侩的金钱观,一看便知从事何种行业。
一路喧嚷的游说行为很难令人忽视,仿佛言之有物的逼迫别人听从她的要求,否则将以暴力相向,没有转圜的余地。
谁给了她权利擅作主张的强迫对方不可反抗,一迳以自己的想法加诸不情愿的人身上,卑劣又自私的行径令闻者为之摇头,她竟还坦荡荡的当众以高薪利诱纯善之人失足。
若非她看来非大恶大奸之徒,妖艳的眼中多了丝与行为不相称的真诚,也许她会发现威胁的手段容易反噬其身,伤人的剑用之不当将自取灭亡。
冷然的脸上有著冷沉的怒气,刀刻的四方线条冷硬又难以亲近,若非他怀中搂著十分可爱讨喜的小女人,相信没人不怀疑他是通缉在案且前科累累的重刑犯。
表情冷肃的铁汉生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条刀枪不入的硬汉,孔武有力、臂肌结实,凌厉双瞳若无其事的轻扫,起码有一半的人会忍不住打哆嗦,心惊胆跳的担心和他结仇。
而另一半则是吓傻了,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呆若木鸡,一时半刻没胆提脚,硬生生的僵立当场。
此刻他有种突如其来的怪异感受,只要那道似曾相识的怯弱身影一出现视线之内,莫名的欢喜便会如小偷般窃据他不设防的心,理智全失的跟随其後,像扑火的夜蛾不由自主。
最近他常作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他神情黯然的望向远方,似在等待永不归乡的迷途游子,一日盼过一日的数著春夏秋冬,直到两鬓泛白才失望的走回人生的最後一段路。
看著自己老化的身躯他立下重誓,若来世不能与伊人重逢,愿受九世无法轮回之苦。
「呃,你……你们可不可以不要瞪来瞪去,心平气和的化干戈为玉帛?」天呀!好……好可怕,她晚上一定会作恶梦。
为什么她老是遇上这种事,好的不灵坏的灵,一波未平乾脆掀起惊涛骇浪,直接吓死她省事点,免得她成为两虎相争的口中那块肉。
「我不是在瞪他,我是用眼睛啃他的骨、啃他的肉、啃他一身烂蛆,啃得他尸骨无存。」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居然敢说她锺丽艳是「站壁仔」。
哼!她看起来像妓女吗?满嘴口臭忘了用盐酸清洗,每天吃屎喝尿都成习惯了,一开口就是薰死人的阿摩尼亚,也不知道要藏拙。
好歹她也是数百名员工口中的大小姐,几十家连锁「企业」老板的宝贝女儿,皮包里随便一翻就有好几张不限额度的白金卡,她需要赚那种皮肉钱来满足追求名牌的虚容心吗?
「交朋友要懂得分辨好坏,别听信夸大华丽的虚言,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日进斗金根本是引人堕落的沾蜜毒药。」低头一视,铁汉生刚硬的表情变得柔软和善。
「你误会了,艳艳不是……」她不是坏女人,只是直肠子、心直口快,老是瞻前不顾後的冲动行事。
可是她的声音轻如和风拂过,消失在另一道气急败坏的怒吼中。
「什么叫夸大华丽的虚言?!你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青面撩牙,我和小善的事几时轮得到你插手,你未免山管到海了吧!」管太宽了。
微微一楞,她的话难倒了他。「我是铁汉生,她萍水相逢的朋友。」
「哈!我管你汉生还是汉奸,没根的浮萍哪够资格批评我们烂到底的交情……」突地噤声,她像想到什么似的睁大双眼。「你……你是那个铁汉生?!」
不会吧!一脚踩到铁板。
「我不晓得你认识几个铁汉生,但我确信我不是当汉奸的料。」这个词对他的人格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锺丽艳的神情一讶,呐呐的放下擦在腰上的手佯笑。「这位大哥没带枪带刀吧!一清专案正风声鹤唳的大力扫荡不良份子,你还不赶快回家整装好逃难去。」
「绿岛小夜曲」这首歌是满好听的,但住在四方墙筑成的小绿岛就不怎么有趣了,仰望晴空,低头数脚指头,岁月无限长。
「我现在是正经商人不做违法的事,专职保全。」铁汉生说得坦然正气,毫无逞凶斗狠的戾气。
「谁晓得喔!挂羊头卖狗肉的不肖商人比比皆是,谁知道你骨子里是黑是白,说不定暗藏玄机。」她才不相信喊打喊杀的流氓会变好人,痛定思痛的老老实实做生意。
保全也算是一种投机事业,不需要太多资金只要後台够硬、人手足就好,等於是无本生意。
而且和黑道差不多,都是玩命的。
「艳艳,别再说了,他的……呃,拳头比你大。」方良善不敢想像那一拳落在身上有多凄惨。
「怕什么,他有拳头我也有拳……头。」锺丽艳的声音突然变小,嗫嚅的抽了口气。「我的妈呀!他吃哪种饲料长大的,一个有我的三倍大。」
盯著那双大掌,她气焰顿失的萎缩成芝麻大小,外强中乾的她是纸扎的老虎,光一张嘴厉害。
「对咩!好可怕喔!光看他的手臂和树干一样粗,我的头就开始晕了。」口水一咽,方良善瘦弱的双肩看来更单薄了。
锺丽艳没好气的一翻白眼提醒羊入虎口的好友。「小善,你最好少当著他的面发表高论,小心他一口吞了你。」
真是不知死活的白痴,居然迟钝得没发觉自个此刻正在何人手中。
「我没当著他的面呀!我……啊!你……呵呵!好……好久不见。」表情一垮,方良善吓得都快哭了。
真要哭笑不得的当数什么也没做却被冠上恶名的铁汉生,他一没凶她,二没发狠的让她好看,怎么她一瞧见他的模样似乎惊如寒垫,大气不敢呼的缩成一团毛球,当没人注意她的存在。
两个明明怕得要死的小女人好笑得紧,一人一句像平常出游的聊著天,浑然忘却他这么个大男人还杵在两人中间,忘我的聊得起劲。
「不算太久,自从你从我的床上逃逸不过两天光景而已。」而她真有本事把自己搞得这般狼狈,四十八小时不到她的脚也差不多快废了。
说实在的,他的话更容易让人误解。
「我不是逃……」她只是睡不惯太好的床,想念家里的硬木板。
「什么?笨阿善,你失身了?!」天呀!这世界怎么了,一下子变得惨淡黑暗。
「没有啦!艳艳,我只是被他带回家……」上药。
方良善的末竟之语还没吐尽,大惊小怪的锺丽艳断章取义自行联想,声音一尖的大呼出声。
「要命了,你这红杏出墙的潘金莲居然没知会我一声!」她几时勾搭上这个双手沾血的流氓头啦?!
呃,红杏出墙是这样用的吗?「艳艳,你冷静点听我说,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她的胆子还没养大。
「你不用强颜欢笑的解释了,我都明白。」锺丽艳悲伤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眼神一恶的瞟向罪魁祸首。「有吃素的老虎吗?一块鲜嫩多汁的上等好肉送到面前岂有不吃之理。」
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穿著衣服的史前生物、长毛象,他根本不配当个人。
「我……」拜托,她是人不是食物。
「你似乎相当肯定我已经吃了她,那我何必客气装斯文,平白背负这骂名。」头一低,他吻上嫩艳的鲜唇。
当场方良善真的整个人都犯傻了,目瞪口呆无法思考,完成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只觉得唇上热呼呼,快不能呼吸。
人家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但,为什么付出代价的人会是她?
有点匪夷所思,她竟感觉到一股怀念的感伤,好像曾有那么一个人与她深深相爱过,却非常不幸的被她遗忘在时间的洪流里,不复记忆的消失在不断前进的分分秒秒中。
心很酸,她突然有想画画的念头,恍若在画里她能找回一丝平静,回到最初的纯净与祥和,什么都不想的呈现一片真空。
「居然当我的面吻她?!你当真目无法纪的欺负良善,你到底有没有良知呀!」她说说而已嘛!竟然顺著她的话语当众「行凶」。
我就叫方良善,麻烦你们尊重我一下,别老当我是枪炮弹药使用,我已经头晕目眩快要两眼发黑了。
可是没人听得见她的心语,反倒是身材魁梧的铁汉生下一句话吓得她腿软,差点瘫成一堆软泥。
面一沉,他冷笑的搂紧怀中小毛球向锺丽艳挑衅。「有谁规定不能吻自己的女朋友?」
「你……你究竟在胡说什么,小善几时成了你的女朋友?」锺丽艳几乎是用吼的才把喉中惊恐的声音吼出来,完全忘了他令人恐惧的黑道背景。
「这种事不需要向你报备吧!只要两情相悦。」一开始他的动机就不怎么纯正,但直到现在他才愿意承认他早该有所行动了。
这个小女人太被动,胆小又没主见容易受朋友扇动,没个人在她身边守著早晚被人给贱价售出,让实在看不下去的他感到忧心,不揽入羽翼下保护他难以安心高枕。
「没有、没有,没有两情相悦啦!我胆子没那么大。」拚命摇头的方良善脸色惨白到不行,但蚊鸣似的声音被另一道愤慨声淹没。
「谁说不需要向我交代,我们认识起码有十年了,她的事全归我管辖,别以为她是孤儿你就可以吃定她,她还有我这个朋友。」
怒气冲脑的锺丽艳一时忘了她找到亲生父亲,脑袋瓜子没及时转回来的脱口而出,还当她是无父无母的小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