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话筒,小语走到于优身边,抱住她的腰,头靠在她肩上,嘴巴和着琴韵轻轻哼、慢慢吟。
“他要过来?”于优没停下手上的动作,没让甜蜜的气氛消失。
“你琴弹得极好,应该当音乐家、演奏家,不该只是坐在家里当幕后工作人员。”小语顾左右而言他。
“我的琴音不登大雅之堂。”她听过胡阿姨和哥哥的合奏,那才叫作音乐,才称得上演奏。“小语,需要我回避吗?我可以回家一趟。”
“不用,他只是打电话告诉我……”
“他和第三十七号美女分手?”于优问。
自从宜芬走后,硕侨频频换女朋友,一改他往昔的痴情形象,变身为情场浪子。
以交往时间来看,长达一星期、短则两天,还来不及见报就谈妥分手,这么快的频率,让小语老记不得他最新任女友的名字,到最后,她索性帮她们编号,以兹统计。
“是啊!他说这件礼服太亮眼,不适合穿出门。”硕侨把换女朋友当成换衣服,小家碧玉型的说是居家服、美艳娇丽的比喻成晚礼服、清新可人的是白雪公主式的篷篷裙……
“他这种心态,只是在泄恨,永远都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女孩。”于优叹息,情伤由来最痛人。
也许爱屋及乌吧,换了别的男人有这种说法,她一定要大大鞭挞,可是说话的人是他,她只能希望他换过无数件衣裳后,能发现她这件T愧是最合身、最舒适的一件。
“我知道,虽然他的眼睛在笑、嘴巴在笑,但是,他不快乐……我想帮他,却发现我连自己都帮不了,哪来能力帮他。”
“给他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我想情况会慢慢改善。”她安慰。
“爱情可以用等待而得到吗?”
“我不知道‘等待’会不会得到爱情,但是对我们这种人来说,除了等待再没其他方法。”于优说得沉重。
不是吗?!等待蓦然回首,他看见灯火阑珊处,发现那个等过风风雨雨,却始终站在那里的女孩……
“我比较乐观,我相信、等待。一定会让我们得到想要的结果。”小语站起来,从背后环住她的肩膀。
琴声倏地停止,于优深思小语的话。
“你们想用等待换到什么结果?”童昕的声音突地自她们身后响起。
“回来了?”她们异口同声问。
“是啊!还顺道带回来一个惊喜。”她放下手中的超商纸袋,指指身后。
小语和于优同时转头,看到江硕侨的身影自门后走进。
“你不是说不来?”小语呆愣一下,一时反应不过来。
“本是没打算来……”后来车子行经就不自觉地绕了进来,后一句他只在心中说。
“管什么来不来,既然人来了就出去走走吧!你再不出门,成天窝在家里,迟早要变成活化石。”童昕笑着把他们两人往门外推。
“小语,听说我们对街开了一个咖啡馆,里面的黑森林很棒,可以去试试。”于优说。她一向嗜吃巧克力,尤其在心情低落的时候。
“好!我回来时帮你们带一些。”小语和她们道过再见,挽着硕侨的手走出门外。
“于优,我看好他们。”童昕说。
“是啊!他心里有她。”是啊!他心里有她……好沉重的一句话。小语是幸运的,他心里有小语,不若童昕的“他”心里没她,辛穗的“他”心里没有爱情,而她的“他”却是恨她入骨……
相较起她们,谁能说小语不该被看好?
* * *
握住他的手,小语和硕侨在小巷中并肩行走,银白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拖出好长好长的两条相交叠。
“心情不好?”小语抬眉问。
“有这么明显?”他回望她,眼底写着讶然。
“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一个些微表情,我就知道你的心情。”这是她说出口的部分,没说出口的那部分是——我能感应你的心,因为你快乐而高兴,因为你悲伤而痛苦,因为你的心情起伏而辗转不安。
没错,不晓得打哪时候起,这种特异功能就紧紧跟着她,甩不掉、抛不开,她成了他的一部分。
“原来多年交情,让你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
“是啊!我仰赖你生存,以你为养分,拜托你让自己吃好、穿好、睡饱,我才能安安稳稳地存活下来。”不是吗?她是株营养不良的含羞草,期盼着他施舍的情谊过活……她一语双关地说。
“要是知道肚子里有条寄生虫,我才不会吃饱睡饱,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吃药,把虫给打掉。”他拍拍她的后脑勺,一天的郁闷因她而烟消云散。
“知道这条寄生虫和你有特殊交情,你还会这么残忍吗?”
“嗯,看在‘特殊交情’份上,我预备留给它一个全尸,心情好的话,也许还帮它立个坟冢。怎样够意思吧!”看她鼻头眉毛全皱在一起,他乐得哈哈大笑。
“你这么坏,难怪那些美女明星会把你抛弃。咦,你是不是因为被三十七号三振,才心情不佳?也对,那个清纯玉女偶像很难追的,才几天就被判出局,面子上的确会挂不太住。”后半段她是喃喃自语,纯粹说给自己听的。
“我早就不会为这种事烦心。”他一语劈掉她过度膨胀的想像力。贴在她眼前三公分处的脸,是张笑意盎然的好心情。
“为什么?被抛弃的人不都是一脸失恋相,何况你被抛弃的经验丰富,照理说应该更专业了。放心啦!在我面前难过,我不会取笑你,不用为了大男人的面子硬ㄍㄅ。”她做了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
“我不会为这种事伤害我可怜的细胞组织,人被抛弃次数一多,就学会从抛弃中成长,现在的我早已百毒不侵。”“看你说得那么轻松,我看,搞不好被抛弃的是那些女生,不是你?”她用怀疑的眼神望他。
“漂亮!果然是我肚子里最大尾的蛔虫。”
用蛔虫来称赞人?他还真……慷慨。
“树大招风你没听说过?当那么一大尾蛔虫很危险的耶!弄个不好你浇下一大桶DDT喂我,我就马上死得尸骨全腐。”
“放心,我绝对舍不得喂你DDT。”
“因为DDT很贵是吗?!”她瞄他一眼,瞪出他再控制不了的笑意。
“小语,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实在太可爱、太可爱了。”
“用‘可爱’来形容蛔虫,我想你大概真的有些些喜欢我。”
“不是有些些,是很多、很多些些,非常非常多的些些、数不尽的些些。”
“谢谢啦!”她跟着笑逐颜开。“什么事让你心烦?”她旧话重提。
“公事。”
“公事?!不会吧?你不会是搭了经济不景气的顺风车,公司要宣布倒闭了?”钻石单身贵族都要喊倒,那其他人呢?什么时候情况变得这么悲惨,是不是台湾已经被原子弹轰炸过,而她还懵懵懂懂,成天醉生梦死,
“没那么严重,不过产业外移是跑不了。”他笑笑,和她在一起,笑是不可或缺的随身用品。
“产业外移?你要到大陆设厂?”
不要啊!一个邱宜芬、几个偶像明星已经让他“饱兼醉”,大陆……大陆十二、三亿的人口,若说美女只占百分之五来计算,五三十五进一,五一五加一等于六……
天,六千五百万个美女!男人到了那种环境,张开双臂随便就能拦下十来个美女,还能不纵欲过度、不腿软得以轮椅代步?
不、不,聪明女人绝不拿男人的自制力下赌注,下场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正在企画中。”
不管台湾有没有被投掷过炸弹,他的话已经是超强力原子弹,把她炸得魂归西方。
看她一脸痴呆相,他笑说:“你不会以为大陆还是像几十年前一样,封闭危险吧?”
就是不“封闭”才危险啊!小语在心中哀嚎。
“你要过去多久?”
“来来回回吧!不能久待,毕竟台湾是总部,老是拜托我父亲坐镇也不行。”
“还好……”他的话是顺天堂定心丸,吞下它,小语又起死回生。
“什么事还好?”
“没事,我是说还好你不在那里长待,这样我就可以常见到你了。”
“怕看不见我,还不简单,我去大陆就把你带着。”
“我很穷的,哪经得起飞机来来回回坐。”
“忘了吗?我是你的宿主,吃穿当然全看我。”
揽住她的肩,月亮已经升的好高,斜斜的月,映照着两颗无猜的心,这份单纯相依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 * *
走进僻静小巷,这是他们的夜间约会。忘记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头,他习惯在下班后拐进她公寓前的小巷子,习惯和她走上一段、聊上一段,然后才能安安心心回家、安安稳稳睡上一场。
“听童昕说,你很少出门?”
“工作吧!我常常一屁股坐下来就懒得出门。”
“你天天窝在家里,不怕从独居小姐一路变成独居老人?陆妈妈为了你的婚姻大事担心极了。”
“我妈又找你来当说客?”她歪歪嘴,不舒服地偏过头去。
最近妈不知道脑袋里装些什么,动不动就要她出门相亲,好像她真的老到必须快快出货存清,否则霉菌就要长得满头满脚。
“她只是担心,你过度反弹了。”
“要我出门?行啊,早说嘛,上星期陈教授才带一支队伍远征西伯利亚,我要是跟上,说不定也会挖到史前遗迹,来个名垂千史。”她赌气说。
“你在生气?”他蹲下身,搜寻她脸上表情。
“我当然生气,要真嫁不出去,我还能找到上千家寺庙收容,她不用担心被我吃垮。”小语一跺脚,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妈妈提到相亲,她就会气到胃痛。
“傻瓜,陆妈妈几时担心被你吃垮?她为女儿操心,何错之有?”
“她没错,错的是我,错在我长得不够精采,不够气质,才会引起滞销。”她招她认,可这遗传基因又没轮到她掌管。
“没人这么说你。”
“我有自知之明,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的愤怒来得莫名其妙,硕侨弄不明白,只当是自己不小心踩到猫尾巴。
“你那不叫‘自知之明’叫作‘自卑’,你没长得不够气质、不够精采,你有自己的特色,不需要去强拿别人的标准套在自己头上。”他好言劝说。
他可以对全世界的人生气,惟独对小语发不了火,是他习惯了对她纵容,还是溺爱太深,他已经分不清楚。
“是吗?我是自卑、是你说的那样吗?”小语连声问。
“当然是,在我眼里,你就比那些青春偶像美少女漂亮上好几倍。何况,就算嫁不出去,你也不用去找寺庙收容,因为我会供养你一辈子,保你吃香喝辣,逍遥自在一世。”
他说要养她一辈子?那是不是代表,他心里有她,准备和她牵扯一生一世?
低眉浅笑,小语抓起硕侨的手掌仔细端详,宽宽厚厚的掌心印证了老一辈的说法——福气。
他的纹路多而麻密,可见这人想得多、烦恼也多;他的生命线好长,拉到手掌最底端,接上腕间的动脉血管;他的智慧线和事业线又深又清晰,这种人注定要成功、要有非凡成就。
视线往上拉,他的婚姻线是优美的圆弧线,线的旁边横生出很多小小细纹,这代表什么呢?代表他情感紊乱、多情,还是风流?不管,圆满的婚姻线已经为他勾勒出幸福婚姻。
只是,他的幸福中有她吗?!
“你在看什么?”他好笑地看着她的专注。
看着你的掌纹,细数我的未来……她的未来在他的掌心捏着、握着,她的未来取决于他的认定,但,她没让这些话出口。
“小语。”见她不理,他又唤了她一声。
“我在帮你算命。”
“算命?算出所以然了?”
“嗯!你是一辈子的富贵命,跟着你,我可以吃香喝辣,一世不愁。”
“命在人手上、心中,要知命最该问的人是自己,不是几条弯弯曲曲的线。”他不以为然地说。
“王昭君怎么说?她想当皇帝的枕边人,她有好容貌、有琴艺、性格端淑娴雅,她所有努力就为博取帝王注意,结果呢?还不是一曲琵琶唱入番疆当番婆。你说不是她的命不好,难不成是皇帝命不佳,留不来这个绝色美女?”
“她如果肯塞点银子给那个绘图男子,就不会到番地去嫁给番王。她的歹命是被她的不谙世俗给害的。”
“她不过是想展现绘画才华,不想假手他人。所以她肯定是命运不佳!不过嫁给一个以貌取人的花心萝卜当妃子,也不是什么好命的事情,唉,红颜女子皆薄命。”她夸张地吐出一大口闷气。
“你不像那种会自叹自怜的女人。”他大笑,装可怜也是要有条件的。
“那……我像哪种女人?”她想听听他对自己的评价。
“你活泼开朗、你自信满满、你缺少心机、你乐于助人,虽然偶尔会闹闹小脾气,有点小小的任性,但是,你的优点太多了,所以这些缺点就会显得微不足道。而且,你有一个最棒的优点,这是在别人身上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他把她说成十大杰出女青年 。
“哪个优点?”她好奇的问。不会是刻苦耐劳、勤勉向上吧?!
“你很懂我,在这世界上,再没人懂我如你。”她是另一个江硕侨,就像他是另一个陆小语。
懂你……是我一直以来最全力以赴的工作啊!
小语羞红了脸,垂眼不言。
“请问,你这号表情叫作……害羞吗?这号表情好像不太适合你!”
又来了,他老爱主观论断她适合什么、不适合什么,好像她生来就是为了符合他的刻板印象不可。
“不对!你说错话了,我这号表情叫作‘算计’,我正在算计你口袋里的钱,够不够带我上法国餐厅大吃一顿。”叉起腰,小情人的腼腆瞬间消失。
“你又没吃饭?”他佯怒。
“昨天赶稿到天亮,我刚刚才起床。”
“你的意思是说,一整天没吃饭?”他眼睛瞪得老大,难怪陆妈妈要怀疑她的“自立能力”。
“修正,是一整夜没吃饭。”没人会睡到一半,还起床吃饭的吧!对别人来讲是吃饭皇帝大,对她陆小语来说,睡觉才是皇帝大。
“下次再这么做,我就不准你写文章。”
“好啊!不让我写,就要有本事养我一辈子。”
“我早说要养你,你不用拿这种话来恐吓我。”
“听清楚,我说的是一辈子,从我张开眼养到两只脚都跨进棺材为止,不是一年、两年,像领养流浪狗那种。”
“放心,我会把你养到吃不动粮食那一秒钟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