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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一声后,苏家的佣人来开门。
这些年苏家的经济状况不错,他们早有本钱搬到更好的社区居住,不过念着这里的老朋友,和住惯的熟悉环境,苏爸爸苏妈妈坚持不搬家。
「请问,妳找谁?」
不认识她?是新请的佣人吧!
苏爸爸身体不好,去年轻微中风,便很少往大陆去,他本想把大陆厂交给儿子,只可惜博承不愿意接手,只好把公司交给弟弟的小孩,庆幸的是新一代人才辈出,把大陆厂经营得有声有色。
有了老公长时间陪伴,难怪苏妈妈老说,她这个董娘当得真幸福。
「我叫颜育箴,是你们的邻居,请问苏妈妈在吗?」
「哦,是颜太太的千金,太太在,请进来。」
佣人让身,把育箴请进院子。
育箴朝她点头,走向客厅。这里是她常来的地方,不管苏博承在国内或在国外。
「你哦,年纪越来越大了,也不赶快结婚让你爸妈抱孙子,想想自己是独生子,延续苏家香火的重责大任都系在你身上。」
苏妈妈念一句、叹一口气,演得和歌仔戏里的苦旦有得比。
「不是爸爸不开通,你和周蓉蓉都是独生子女,除非她肯跟你来台湾,否则你们的婚事,别谈了吧!」
育箴脚步迟疑。博承回来了?或……只是电话闲聊家常?驻足,小小犹豫,佣人在她身边,推开厅门等她进屋。
「谢谢。」点头,不用猜了,答案就在面前。
苏博承回来了!八年当中,他回国过几次,他们却连一次都没见到面,也许是他的大陆女友让她心里有疙瘩,也许是害怕尴尬,总之,她没出现在他眼前,一次都没有。
育箴进门,他朝她望一眼。
解释不来那眼代表的意思,偷偷的,她轻吁口气,岁月带动成长轨迹,隐藏自己的情绪,足她最成功的学习。
「妳是颜育箴?」
他问她,态度和多年前的矮黑人一样不客气。
扬眉,挺直腰背,她自信地朝他微笑,像对……对待客户一样。
「苏博承你好,我是颜育箴。」她态度大方,甩除从前的忸怩不安。
「妳很不一样了。」
说着,博承抽走她手上的冬瓜麦茶,打开瓶盖,就口喝下。
熟悉的甜美味道入喉,畅快。在异乡的土地上,几度怀念,这个味道里有他的童年。
「我该一直一样吗?」
不让焦虑出笼,尽管头发没扎在脑后,她提醒自己,她是专业律师,面对任何状况,都该冷静沉稳。
耸耸肩,他没回答。
掠过他,她在心底告诉自己,他不再是妳生活的重心,对他视而不见,妳可以办到。
然后,她办到了,从他身边走去,流连的眼光收敛。
不过,她不看博承并不代表博承没看她,他认真地观察着她,她更漂亮了,比当校花时更添几分魅力。
她脸上没有化妆品,却仍衬出她的青春美丽,中国女人不易显老,在国外,金发美女到了二十六、七,不是毛孔粗大到让人心惊,就是鱼尾纹多到能夹死苍蝇,而她,皮肤好到让人吃惊,二十七岁的老女人不靠化妆品,出门还能不吓到路人,算是厉害等级。
而且,她散发自信,不再是撞上他的视线,就脸红成煮熟虾米的青涩女性。
有趣,时间果然能改变人,不管是外表或心境。
再喝一口冬瓜麦茶,再次熟悉,他喜欢这个味道,一直一直,他试图寻找类似饮品。
在热恋时期,周蓉蓉亲手找来材料,为他烹煮一下午,可是,没有成功,她烹调不出这种特殊味道。
「苏爸爸、苏妈妈好,妈妈做了芋头稞,要我带一些过来给你们尝尝。」
育箴把东西放下,本想转身离开,但苏爸爸的问话,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回答。
「妳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妳爸怎么没叫老丁去接人?」苏爸爸问。
老丁是苏家司机,在苏家工作多年,他最重要的工作是载两个中年妇女,四处逛街。
「我和小弟是昨天下午一起回来的,爸妈以为我们后天才到,但我的假安排在这几天,再过去就开始忙了。」
育箴恭敬回答,对长辈的态度,她十年如一日。
「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
「住到下星期二吧!弟会再慢两天才走,如果苏爸要找他下棋,要快点哦!」
「妳真了解苏爸。工作很忙吗?」
「还好。」
余光闪过,发觉他在看她,育箴的心提得老高,她用微笑来掩饰起伏的胸膛。
「不要光顾着工作,妳爸妈常担心妳的婚姻大事。」苏妈妈拉起她的手说。
她的问话让育箴双颊泛红,似乎女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岁,感情还无动静,所有人便理所当然地关心。
「我想先把事业稳定再说。」
「什么事业稳定?事业是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啊!最重要的工作是钓到金龟婿,就像我和妳妈妈一样啊!嫁个好老公,一辈子除了子女,啥事都不用担心。」
勾勾丈夫的手,她笑瞇一双凤眼。
育箴想,她没本事说服苏妈妈和家里的太上皇后,她们这辈子最好的东西不是丈夫而是运气。
想想多少人觅得良婿,以为终身有依,哪想得到,事过境迁,良人变心,争夺家产时,翻脸变色,直将对方当成仇敌。
「现代女性多半要自立自强,社会对女生的要求不比男生少。」
比如她,加班加得不比男人少,开庭败诉一样要让老板海削,身为女人,她有吃苦认知。
话甫说完,育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在「他」面前从不多嘴,这下子形象……算了,他又不在意她,何必去操形象的心。
吐气,她要求自己表现自然。
帅!她不再是成天抱着言情小说的梦幻女生,她是时代女性的代言人。
「谁说!苏妈妈会看相,一看就晓得妳是旺夫益子相,谁娶妳做妻子,谁就交到好运道。」
她有意无意看儿子一眼!是儿子笨,放手跑掉这个好女生。
「希望。」育箴回话。
可以走了吧?她瞧了眼门外,方自家中逃掉同样话题,哪里晓得这里竟然还有另一个陷阱,不晓得等她过三十岁还没消息,是不是任何一个擦身而过的人,都要问问:「妳为什么不结婚?」
「对了,我们博承要回台湾长住,妳妈妈有没有告诉过妳?」苏妈妈见她不耐,换了话题。
「没有。」
他回台湾长住?意思是他们碰到的机会将增加?意思是她回台南就会见到他?心猛呛几下,她有强烈窒息感。
当天天盼望的梦想成真,育箴竟然手足无措!咬唇,偏头,她接触到他似笑非笑表情。
他在想什么?想他又能欺她欺得理所当然?育箴把视线移回,假装那一眼她没瞧见。
「他在美国欧洲的公司已稳定下来,可以放给下面的人管理了,因此他打算回台湾建立新点,进军大陆。」苏爸爸解释。
以他的条件需要在台湾建立斩点,再进军中国大陆?
不会吧!他的名气响遍欧美,真有心西进,海峡对岸会拍手大喊欢迎,何况,他要当大陆同胞的半子了不是?
他大概是顾念家中长辈身体,父母亲年纪渐大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是独子,对父母亲有比一般人来得更重的责任感。
育箴点头,不予置评。
「他已经找到办公大楼,正在征募员工,育箴,妳有没有兴趣换工作?」苏妈妈对凑对这回事还没死心。
「我现在的工作很不错。」她推掉苏妈好意。
「博承说等公司上轨道,要带我们两个老人住阳明山高级别墅,妳看,博承是不是很孝顺?」
她微笑,不发一语,心却翻天覆地。他也要进台北盆地?所以他们碰上的机率不是几个月一次,而是随时随地?
届时,她的戏还能演得顺畅流利?她的自信还能在他面前表露无遗?不……这是要费多大力气才能做到的事情。
颜育箴,乐观点,台北说大不大,却也有几百万人口,两人要碰上的机率不会多于百万分之一。
「别听妳苏妈妈说的,到时妳妈妈不住台北,谁有本事逼她搬家。」苏爸爸揶揄妻子。
「谁说不搬,到时我邀育箴爸妈一起住台北不就成了?!」
「不,我坚持老话,博承不结婚我们就不搬,我倒要看看是儿子拗还是我们两个老人固执。」
苏家两夫妻越谈越有劲,完全忘记身边还有两个尴尬的年轻男女。
他盯她,盯得仔仔细细,几乎把她当成重大商品研究:而她,被看得耳背发热,却不敢回头证实他的眼光。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成形,浅笑,他将突破僵局。
育箴想,她不能不回家了,再扯下去没完没了。
「苏爸、苏妈,我先回去了。」
「不留下来吃饭?」
「不了。」
她哪里敢,留下来?该怎么和他交谈,谈他的大陆未婚妻吗?算了!正面交锋比逃跑困难。
「好吧!这两天有空,常过来陪陪苏妈妈。」
「嗯,苏爸、苏妈再见。」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却要表现出自然大方,但在她不正眼看博承、不对他道再见时,焦虑露馅。
育箴走得相当快,至家门口时,她深吸气、深吐气,用调节呼吸安定心情。
明天好了,就订明天的火车票回台北,让台北的人口拉开他们见面的机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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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箴的算盘没打响,早上的车票订不到车位,只能订到晚上七点的火车票,整个晚上,她的心揪乱成团,严重程度比她首次开庭,面对强暴犯时加倍恐慌。
她夜里没睡好,闭上眼睛,就看见博承把整个暑假的功课交到她手上,冷冷说:「要是妳害我明天交不出去,我就扁妳。」
可恶是不?要她帮忙写没问题,至少多给她几天时间,可他偏不,往往弄到开学前一天,才把簿子交给她,非逼她带两只熊猫眼去迎接新学期。
后来,年纪越大,人越懂得变通,她学会一放暑假就把他的作业收到自己的书包里。可这一来,由被动转为主动,国高中几年,学校里传得多严重,说她为了追求苏博承,抛下身段,什么事情都抢着替他做。
谣言传着传着,传进老师耳朵里,为避嫌,她学起博承字迹……
为了他,她做的事情还少了?背黑锅,被女同学排斥、被男同学讪笑……她所有的笨,缘自于她无聊的单恋。
记不记得她在机场哭成猪头那次?记不记得她为他差点被海浪卷走那次?记不记得她被他的篮球砸出脑震荡那次……
别算了!真要认真计数,她的愚昧比她接的案件还要多。
「记取教训、记取教训、记取教训……」
她喃喃自语,双手忙着收拾行李。假期结束,等她投入忙碌的工作环境,她会把他的存在彻底忘记。
叩!一颗小石头敲上她的玻璃窗。
心震,手上的内衣滑落。没事、没事,是无聊顽童的游戏,听说街头搬进来一个小霸王,四处骚扰邻居,没错,肯定是他。
把白色内衣捡起来,才要收起,石子敲窗的声音又响,她直觉走近窗口,打开窗户,居然是他……
他在笑,笑什么?育箴低头,看见握在手上的内衣,厚,拜托!把手背过后面,这叫亡羊补牢,该看的早就全让人家看去了。
博承没有说话,按老规矩,勾勾手,她该乖乖自动下来。
所以,他勾手,她……她跑出房门……
不对,她慌什么劲儿?
折回床边,把内衣放进包包,再举步,育箴蓦地想起,她干嘛那么听话?以前听话是为着爱恋他,现在还听话未免对不起自己。
唱反调的双腿带她坐下,再拿起一条内裤,折两折……
他会不会一直在下面等?她起身,悄悄跺到窗边,好死不死,他又往上抬头,这回,他看见她拿一条白色内裤……唉,又是一次亡羊补牢……
算了,和暗恋无关,纯为礼貌,客人上门,奉茶接待是身为邻居的基础礼貌。
快步走出家门,她在门口见到他。
看她空空的两只手,他理所当然地说:「妳这么慢,我以为是在准备冰毛巾和冬瓜麦茶。」
她的讯息也接收得理所当然,没思考分析,育箴跑回厨房拿来冬瓜麦茶和妈妈为小弟准备的冰毛巾。
当她把东西递到他面前,才蓦地想起,她干嘛那么配合?想缩手,却又觉得不合宜。
说不上来为什么,育箴的「听话」居然让他满意,怪吧?没关系,反正怪事年年有,不差这一天。
旧习惯、老动作,博承把毛巾折成长条,围在脖子上面,说不出口的沁心凉爽,喝口凉水……彷佛多年来寻寻觅觅的,正是这份满足。
对一个年收入近二十亿的男人来说,追求的居然只是一小杯冬瓜麦茶?这种「满足」说出去会笑掉人家大牙。
「走走。」
命令下,他领身往前,育箴再度乖乖跟在他后面。
「听说妳这几年过得很不错?」他先说话。
「谈不上不错,只是照着长辈的希望往前走。」
「妳做任何事情都依照长辈的希望?」
「我不太有自己的意见。」她承认自己缺乏主见。
「包括我们父母亲的指腹为婚?」
她顿了顿,这件事她的意见比较多,不过他既然搬出台阶,还不乖乖顺着住下走,未免笨得太过分。
耸耸肩,算是给他一个正面答复。
她的答案伤人,可是,正常而言,他应该觉得如释重负,毕竟他生命中的前十八年,脑袋里的重要念头只有一个--把颜育箴赶离自己身边。
奇怪的是,这会儿他居然觉得伤人?怪怪怪,有空去查查黄历,查他是否今年犯太岁。
「听说这些年妳一直没交过男朋友,为什么?」他将新搜集的信息拿来质问她,没考虑过礼貌问题。
「没碰上『可以』的男人。」
叹气,他是她可以的男人,但可以的男人不想要她,不可以的男人她不想要,阴错阳差,蹉跎的不只是青春,还有她停止不了的暗恋情结。
「妳的条件很苛?请问什么叫作『可以』的男人?」更怪,他居然对她心中「可以」的标准产生兴趣。
「我处理过不少离婚案件,很多男人或许体贴、或许多金、或许幽默有才能,我相信那些条件都是促使他们走入婚姻的主要条件,但为什么在若干年之后,这些条件不能为他们留住婚姻?」
说起专业部分,她的自信满满,在这方面,她是个不错的人才。
「问题出在女人。」
「律师处理事情若是都像你这么主观偏见的话,世界上就没有正义公理了。」她始终相信司法是人间最后一道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