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总算懂得她了——这个外表美丽、娇嫩,心里却强悍、自我的大女人主义者。
“算了,阿非就阿非,被你吵得头好痛,我还要再睡一下,你小心点,别把我送到阎王那里去。”她的精神只是短暂的苏醒而已,现在能源耗尽,必须再睡眠补充。
“喂,我可没有办法保证不使你发生意外……”他自己都快垮了。
“好啦,你再开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叫醒我,换我开。”她倒头睡去。
唐非只好努力拧自己的大腿,以免阎王嫉妒他跟周公比较好,把他召去喝茶。
虽说芊芊愿意和他换手,但唐非看着她沉沉的睡容,实在舍不得叫醒她,只好把车子驶入休息站,自己先小睡一下。
迷迷糊糊中,敲键盘的声音一直在他身边响着,睁开眼,看见芊芊正在把记事本里的资料键入手提电脑。
这个工作狂几时把手提电脑弄上车的?真是无可救药!
才看她一眼,眼神就再也不愿离开。偷偷盯着她认真的侧脸,暗暗窥视她面部多变的表情;感觉她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跃动,像美丽的音符……他发现这个不愿打开心门的大女人,渐渐进驻他毫无招架之力的心田。
可他的心却为这千真万确的认知苦恼起来。
就算他想尽办法吸引她的注意力,诱发她心中对爱情的想望;就算她偶尔不经意地对他沉迷,不经意地表现心中真正的深意,但往往在转瞬之间,她机警的心又已飘离好远,把他抛除在千里之外!
她用铜墙铁壁捍卫自己,除非她允许,否则他永远不得其门而入。
好像他只能远远看着她了。
直到专注的眼神离开萤幕,芊芊才发现有人盯着她,抬起脸,她的眼光有小小的惊讶和轻轻的斥责。
唐非立时心虚的回过头,赶紧发动车子。驶出的车子就如他的心跳一般,急速又不稳地窜上高速公路。
芊芊唇角微扯一下,溢出小小的笑容,继续她的资料整理工作。
车子一路顺畅无阻,开到位于台中清水的唐家时,比预计的时间早。
车子抵达清水镇时,芊芊还没有整理完毕,只好快把电脑和记事本收好,掏出粉饼盒来补妆。
唐家位于小镇镇郊,两层高的楼房挤在狭窄巷弄中,总让人觉得很寒酸。
巷弄中车子开不进去,唐非把车子停在巷口,和芊芊走入巷子。
“小非回来了。”还没到家门口,邻居就争相走告。
“阿非回来了。”唐非的父亲和母亲也连忙走出来。
“爸,妈,这是我女朋友,芊芊。”他把芊芊介绍给父母,一手顺势扶上芊芊的腰,马上得到一记狠毒的白眼。
“伯父好,伯母好。”芊芊温顺地欠身向唐父和唐母打招呼,藉机脱离唐非摆在她腰侧的大手。
“好好,进来,吃过午餐了没有?”唐父很亲切地把他们带进屋里,唐母却把唐非拉到一旁。
“这个女孩是哪里人?”唐母偷偷从正面、侧面、后面观察唐非带回来的女孩,觉得儿子很有一套,找到这个会生的女孩。
看她那丰满、圆浑的臀部,没生十个,至少也能生六、七个。唐母很满意。
哪里人?糟了,他们事先没说好,唐非从脑门升起不妙之感,“芊芊啊?你问她吗?”他故意把声音提高。“她是台北人。”
走在前面的芊芊回过头来。“你在叫我吗?”连忙又乱没安全感地跑回唐非身边。
噢,不,她只是想找机会和他串供而已,绝对不是因为无助或什么其他的。
别说唐非,连芊芊也流了一身冷汗,因为唐父也正好对她问起这问题,他们的答案险些穿帮。
唐非看见她的表情,也真是捏一把冷汗。
“来,快坐下,先吃饭。”唐母招呼着。
“等一下,我想先去看爷爷。”爷爷已经九十多岁,身体状况还算不错,清心寡欲,唯一的挂念是唐非尚未成家。
唐非偕同芊芊走入内室。“爷爷。”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椅子,那个身形健硕的老人就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他听见声音,抬起头、睁开眼,眼中的光芒在暗室中异常闪亮。
“啊……啊……啊……‘灰’……‘灰’……”老人的双唇抖动地非常艰难,可是却让人觉得他兴致高昂、非常高兴;他的右手僵硬地舞动着,左手也想举起来,却好像力不从心。
“爷爷,我回来看你了。”唐非握住老人的手。“你还好吗?身体怎样?有没有按时吃药?”
老人不能回答,只能像孩童学语般,伊伊呀呀地吐出很难辨认的音节。
“爷爷,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要和你喝一杯哦。”唐非顽皮的向老人眨眼,就像小孩子在和伙伴做不可告人的暗号。
“呵……呵……呵……”老人笑得很艰难,但看得出他很高兴。
唐非又和老人聊了一会儿,才挽着芊芊向老人告辞。
“爷爷,你休息吧,我们还没吃午餐,先出去了。”
“好……去……去……多……吃……”老人讲不完一句话。
“好啦,爷爷,我们会吃很多、吃很饱的。”唐非又和老人打着奇怪的暗号,老人扯动着嘴角,芊芊总觉得他也笑得很顽皮。
他们走出房间后,芊芊用力把唐非的手臂甩掉。“下戏了。”
唐非刻意耸耸肩,表示他也不见得有多爱和她黏在一起,为自己挣回一点尊严。
可是,前面还有他父母,他们正朝他们这边望来。
唐非和芊芊两人立即心有灵犀地对望一眼,迅速地把手牵起来,朝餐厅走去。
唐母见他俩走来便起身说道:“快来吃!今天的菜可是我特地为你们准备的哦!”
芊芊觉得自己快别扭死了,吃饭得慢慢嚼、慢慢咽,却还要面露笑容,轻声细语地说:“好吃,真好吃,伯母真好的手艺。”照她那种吃法,一辈子也吃不出味道。
“好吃就多吃点。”唐母挟给她一块“妾身不明”的东西,她因为那模样怪恐怖的,连动也不敢去动,唐母却挟给她……“只是便饭而已,芊芊小姐不要介意。”
“伯母,你叫我芊芊就好了。”芊芊当着唐母的面把那块很丑的食物吃下,觉得自己够资格获得当代十大伟人的提名。
“噢,芊芊,这名字很不错,是谁帮你取的?”唐母打算就此聊下去。
“是mammy。”据说当初她父母光为了她这个名字,就吵了三天三夜,daddy喜欢丽花、秋香、金莲这类的,mammy偏爱芊这个字,然后mammy把于daddy灌醉,自己偷跑去户政事务所登记。至于小翡的名字,则是daddy取的。
“对了,你们家还有多少人?”唐母热情的问。
“有daddy‘mammy和一个妹妹。”芊芊露出微笑。
只有一个妹妹吗?唐非以为她那么用力抢钱,想必肩上担子非常沉重,至少会有三五个弟妹。
“怎么和阿非跟我讲的不一样?”唐父一开口就吓得两人冷汗直流。“他在电话中说你还有几个妹妹。”唐父很坦白。
“嗯,这个、这个……”芊芊极力编造说词,暗地里拿鞋跟踹唐非,看他要抗议又不抗议,要喊疼又不敢喊疼的,很有报复的快感。
“噢,是啊,我是有几个妹妹没事都往我那里跑,不过那些不是亲妹妹,是认的,已经好些年了,感情跟亲生的没两样,难怪唐……阿非会以为是亲的。”她差点就像以往一样连名带姓的提他,这下要是出纰漏就麻烦喽。
“噢,原来如此。”唐父这才点点头。“对了,你们在哪里认识的?”
“是在……”天哪,这是鸿门宴吗?她怎么随时都感到威胁就在身边?
“爸,我上次告诉过你,你又忘了吗?是在百货公司啦。”唐非赶忙解围。“就在上次你和妈去台北时,我带你们去的那一家啊。”其实他早就忘记是哪一家了。
“是哪一家啊……”唐父想了老半天。“到底是哪一家?”还是没想起来。
“哎呀,那不重要、不重要,”唐母又使劲为芊芊挟菜。“芊芊啊,你在哪里工作啊?”
“在银行。”她还记得他们早上设计好的台词。
“哦,在银行啊?是哪一家呢?我大儿子也在台北的银行做事咧,说不定是同一家哦。”唐母骄做地说。
不会吧!唐母是不是存心要捉她的小辫子?芊芊快昏倒了。
“噢,是这样吗?伯母,台北的银行有几百家,很难在同一家的。”芊芊干笑,自她有生以来,就这次的“工作”最困难,她提心吊胆、步步为营,搞不好还摆不平。
“说得也是哦。对了,你和我们阿非交往有多久啦?”唐母又笑容可掬的问芊芊,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笑里藏刀。
事实上,唐母只是提个和芊芊聊天的话题而已,根本没有居心。
而她一个随意提起的话题,就把唐非吓得汗流浃背,让芊芊恨得牙痒痒。
多久?她总不能说认识不到三个星期,交往还谈不上吧?她偷看唐非,他一脸没有意见。
好吧,既然他没有意见,就让她自己扮好了。“大概半年。”
也许是她扮得太严重了,唐非筷子上的肉跌入汤里,溅得一桌子湿。
他没提供意见,表示她可以任意发挥,可他没答应让她扮得那么过火吧。
“可是前两个月,他还去相亲。”唐父突然开口吐芊芊的槽。
芊芊和唐非四眼大如铜铃,诡计突然被拆穿,使得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看来事到如今,只好乖乖把事实抖出来了……
“爸……”唐非觉得很难启口,不过幸好,有人开口解救他。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阿非相亲的是一年前的事,不是这几个月,你老糊涂了。”唐母扯着老公叫骂,想湮灭证据,深怕儿子好不容易找到的婚事吹了。
“没有啊,我记得很清楚,明明是两个月前。”唐父很固执。
芊芊心中暗暗叫好。有这种天大的好机会,她不假装误会快离开现场,难道等人来揭发他们之间的破绽?
“原来你——”她一手掩嘴,用力地挤出两滴眼泪,唱作俱佳的拔腿夺门而出。
“芊芊——”唐非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快去追呀,在那里叫有什么用!”唐母催促他,又扯着唐父的耳朵。“儿子好不容易有个这么会生的女朋友,你想破坏啊?他好不容易想成家,你见不得他大幸福是不是!”
“可是真的是两个月前嘛。”唐父一脸无辜,忙着抢救自己的耳朵。
没见过比这更老实的人了。
唐非跑出家门,忍不住露出一抹笑。
唐非在路口那家便利商店前找到芊芊,她正拿着一瓶可乐仰头猛灌。
“你父母从哪里学来这些吓人招式?”她一口气把可乐喝完,准确地投入垃圾桶,发出不小的撞击声。
“如果你这副德性被别人看见,更吓人的都有。”唐非一直东张西望。“在这种小城镇,一举一动都要很小心,尤其是我们。”
“你应该先把你的底细告诉我,好让我有准备,害我像个白痴又像个傻子,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心惊胆战得要命。”她瞠大杏眼瞪着他,像被害者揪住杀人未遂的凶手。
她五脏六腑里的烟,呛得连灌下一瓶可乐也灭不了,恨不得赏他一顿好骂。
“我也怕得要命啊,你流得冷汗恐怕没有比我多。”唐非装无辜,她临机应变的本事,让他挺佩服。
“乡下人都是这样的,只是今天而已,你就忍耐点吧。”唐非试着安抚她。
“哼。”很让人受不了那。“这出戏当然无论如何都要演到最后,但是我要说清楚,你得先把你家所有资料全告诉我,别等一下又有一个住在哪里的妹妹,刚好在我家隔壁什么的。”芊竿慎重警告他,这种吓死人的事,她不要再经历一次。
“我知道,我只有一个哥哥,再也没有了,他在火车站附近的台北市银上班,担任组长职务。你也该告诉我你的吧?”他有义务也有权利知道她的来历。
“我家住基隆,父亲是实业家,母亲是老师,也是某个女权运动组织的负责人,家里只有我和一个妹妹,再有就是一条狗。”她的家世再简单不过。
“哇,你的家境听起来不错,你却这么拼命,很匪夷所思。”唐非很技巧地想让她把理由说出来。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年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她责怪他大惊小怪,却不打算告诉他理由。“喂,你没多少时间了,我的时间只到三点而已。”
“嘎!现在已经两点了。”唐非掩不住计谋失败的失望。“快回去吧。”他跑到前头,一手自然的拉着芊芊。
芊芊却一如往常的甩掉他,并踢他一脚。
“我慎重告诉你,小姐向来没有没事乱拉人和被人拉的习惯,希望你也能改一改。”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吃她豆腐呀?
“我也向来没这习惯,问题是,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如果走路还保持三步以上的距离,会有人相信吗?你不希望功亏一篑吧?”他又把她拉在手中,对她晓以大义;这是他手中唯一有力的筹码。
“我当然不希望,可是我也不想丧失自己的原则,这个计划是我们两个人的,不该只是我牺牲、被轻薄、扮演自己不想扮演的角色。”她忍不下这口气,再次甩开他的手,音量有些高昂。
唐非被她的不驯恼火,怒气节节挑高。
“不然你想怎样?在传统角色定位中,女性就是这种特质,我们这种乡下地方,人家看的也是这一点而已,你能改变吗?你去变呀,去把洪荒破天以来的认知全数推翻,把所有人变成你要的样子呀!”唐非失控地大吼起来,他有时讨厌女人就是因为这一点,她们往往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得无法无天。
“我没有必要去改变谁,也没必要改变自己,传统的想法和认知我不想干涉,问题是,你们也别用那一套干涉我。我就是我,就是这副德性,不会为了迎合谁去改变,看得惯、看不惯是你家的事!你别想要我牺牲自己去完成你的伟大计划。”芊芊毫不迟疑地大吼回去,声量足以证明她不一定吼输他。
在这椿假婚姻中,谁较在意,谁就注定矮人一截。芊芊把这个认知谨记在心,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表现出在乎成败。